“我们——决斗吧。”

红发的苏珊娜，如同用火焰雕塑而成的，最精致的红蔷薇，美丽却又带着细密的针刺。

她一手轻提着裙摆，抿着薄薄的嘴唇，眉角轻扬，显得漫不经心。

这名少女，被神眷顾，被所有人宠爱。

她是帝国百年不出的剑术天才，她是蔷薇斗气的唯一继承者，她还拥有着王族的宝石血脉。她有一种别样的，优雅的骄傲。就如同她秀美的刺剑上描绘的凤凰环纹，纯净如炽热的火焰般的高贵。

莫尔顿略显萎靡的立在场中，有些急促的喘着气。与浸淫剑术多年，长于敏捷的精灵战斗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尽管苏珊娜这时候提出决斗有悖公平，但是莫尔顿应该感谢苏珊娜。因为苏珊娜能够给予他一个不负于战士名声的体面的死亡。作为一名军人，最令人感到悲伤的，就是无法战死沙场，反而被病痛折磨老死在病床。莫尔顿非常欣慰，他终于不用承受那样的痛苦，也不用去背负叛乱的罪名遭受刑罚。这样的死亡方式，虽然不及马革裹尸的沙场，但是死在“火焰蔷薇”的剑下，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殊荣了。

“你们决斗吧。”巴尔文特叹息一声。

身为国君的巴尔文特拿苏珊娜这个只是有着浅薄血缘关系的侄女儿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他的父亲——已故的老国王，对她十分宠爱。老国王在位的时候，苏珊娜甚至拥有比王子和公主还要多的特权。

莫尔顿弯下腰，拾起了苏珊娜掷在他脚下的手套。

他的反叛只是为了报恩。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不过当雪球一旦开始滚动，那么就将会卷起越来越多的积雪，除了撞得粉碎之外，再也无法停止下来。但是他并不感到后悔，因为这一生他从未后悔过。即使是当年不听劝阻，孤军深入，全军覆没的那场极其失败的战役，莫尔顿也没有后悔那次的决定。

他慢慢直起身子，抚平折皱的军服，绣着家族徽章的胸口处，挂着金银两色的各式勋章。他的面色平静，剑尖垂下斜指地面，目光平和的看着苏珊娜，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苏珊娜轻轻笑着，眉毛微微扬起，显得有些轻佻。

“像一名真正的战士般的战斗吧。”她的语调轻和，但却有着某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莫尔顿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得到他浓烈的死意。

苏珊娜的话，犹如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投入一枚石子。

莫尔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她大概是让自己死得有尊严吧……莫尔顿如此猜测到。

于是他看着眼前这名，即使是他身处驻防的边境，也时常听闻的，被誉为“火焰蔷薇”的少女，看着她如同在自家的庭院散步般轻松写意的慢慢走近，略微点了点头。

手中的长剑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剧烈的乳白色光辉，刺眼而夺目，一如他的经历，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谢谢你。”

莫尔顿低声说道，声音低沉得像是自言自语，他似乎并没有想要苏珊娜听见的想法。

感谢，并不需要说出口，也并不需要让那句“谢谢”给想要感谢的人听见。他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莫尔顿手中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长剑，平稳的往前刺出，没有半分夺人性命的肃杀之气。

苏珊娜的笑容似乎从未改变过，只是眼中流露出几许同情悲伤的神色，不过很快便淡去。

她略显沉重的踏前一步，就像是踏在了莫尔顿的心坎之上。火焰的斗气似有灵性般活跃起来，缠绕上苏珊娜精美的刺剑，那描绘的凤凰如浴火重生般夺目。

莫尔顿的刺击，平稳坚定，但却还远远不及所谓“一力破十会”的境界。对于苏珊娜来说，这般的平和，缺乏了剑术应该具备的诡变色彩，而且丧失作战信念的对手，也完全没有任何威胁。

这样的战斗，是对她的污辱。苏珊娜在心中叹了口气。莫尔顿死灰般无神的眼睛中的强烈的求死**，她看得分明。

预想中的激烈场面并没有出现。

莫尔顿的长剑每前进一分，他的斗气便弱小一分，他的去势也就减缓一分。直到他们剑身紧贴的时候，他已完全没有任何握剑的心情，紧绷的肌肉松弛下去，手臂无力的垂下。

他的脸上，浮现起解脱的笑容。没有什么样的笑容，比这时候他的微笑更有孩子气了。

“莫尔顿，我生死相交的朋友、伙伴，我不希望你在王位的争夺中支持我。你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陪着我赌上一切。好好的生活吧，用你的能力，守卫琴恩的疆土。”

“殿下，您的恩情，我用生命回报给您了。”

莫尔顿呢喃着，他的眼角带着点泪光。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只注意到一抹红得刺眼的剑光，刺进了为琴恩立过众多功勋的莫尔顿将军的胸膛。

不少贵族和大臣都面露不忍，不过这是无法更改的结局，但是这样的过程，也算是给他伴随着胜利的辉煌一生，画了一个不太完美的休止符。

莫尔顿看向苏珊娜的眼中飘荡着感激的神色。

苏珊娜撇了撇嘴角，“愿你的灵魂得到安宁。”她小声的这么说道，抽出了没入胸膛的刺剑，带起一蓬绚烂多姿的血雾。

她姿态优美的收剑而立，朝着巴尔文特行了一礼，默然的回到自己应该站立的位置。

无论是突然出现的黑暗法师，魔龙，还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莫尔顿以及军队将领的反叛，在诺茵看来，都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再盛大、华丽而又混乱的场面，都是为最后的存活者、胜利者——巴尔文特，所精心准备的加冕贺礼。

因此，雄心勃勃的新皇巴尔文特陛下，甚至可以若无其事的主持和参加接下来将持续整整一周的庆典活动，面带微笑的出席各种场合。

不过现在，巴尔文特面色则有些阴沉。他盯着倒伏于地，面露微笑死去的莫尔顿的尸体，殷红的血液自他的胸口淌出，将莹白色大理石地面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色彩。

巴尔文特一言不发。凯瑟琳公主的母亲——王后薇拉，站在丈夫的身后不安的搅动着手指。她是一名毫无任何实力的普通人，也越发容易体会到宫廷斗争的血腥。

气氛压抑沉重，所有人都感觉呼吸艰难，不敢妄出一言。

诺茵拉着凯瑟琳小公主，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对于应该生活在欢乐中的小女孩，这等场面，还是不要看见的好。

莫尔顿•肯特，为琴恩建立过许多功勋，是极为杰出的中年将领。平息过内乱，也抵御过外敌，甚至为琴恩抢掠了大片土地。如果不是他的反叛，可以想象得到，他未来的人生将是多么的灿烂和受人尊崇。

巴尔文特看着莫尔顿的遗体，又看了看被控制起来的军方将领。他们都还年轻，是琴恩未来的基石，也是琴恩未来的依仗。

“将莫尔顿以战死沙场的烈士的名义厚葬。”他顿了顿，看着面露颓色的将领，脸色变幻不定，似乎他也陷入痛苦的挣扎，“其余人……削去贵族头衔，剥夺职位，全家贬为平民。调入帝都近卫军帕迪将军手下……”

众人皆愕然不已。

自古以来，对于叛逆者，往往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杀无赦！而巴尔文特这位新任的君王，竟然采取了如此温和的手段，甚至还为主谋者准备了风光的大葬！若不是他在谋取王位是采取的凌厉姿态深入人心，怕是不少人都会认为他是一名软弱，容易欺瞒的君主。

不少贵族怀着不同的目的跨步而出，“陛下！……”

巴尔文特摆摆手，目光扫过生活奢华，衣着华丽的贵族，不带感情的色彩让他们不由打了个寒噤，“我们继续吧。”他这么说道。

巴尔文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如坠冰窖，生起强烈的不安，“今天，在晚宴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提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