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宾馆的酒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将近十点钟，因为第二天是周日，市里的头头脑脑虽然不一定轻松的下来，但毕竟下面各个处局的头头不是很忙。

到八点半钟的时候，先是习峰海找个了托辞带着秘书离开，随后不久，包括孙向南在内的几位市长副市长也先后退席，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酒宴上的气氛才算是真正的热烈起来，平日里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局长、老总之流，也开始似乎无忌惮的说一些荤笑话。

心里惦记着李子季说的话，孙秉云没有像廖萌萌与刘涛那样跟着老爸退席，他找了个厅角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李子季在众人之间往来穿梭。不得不承认，他那副还算是英俊的面容再配上表面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谦逊平易，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带个人一种颇具亲和力的感觉。但对于孙秉云来说，因为有了之前的接触，他早就清楚的认识到了李子季并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的人。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彻底结束，孙秉云远远看到李子季朝自己走过来，揉了揉被市内光线照的有些酸涩的眼睛，带着一副笑容站起身。

“不好意思，让云少久等了。”李子季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副手绢，他一边擦拭着手心，一边笑道。

“没什么，应酬还不就是这样，无论谁跻身其中都没的多少选择。”孙秉云的目光擦过对方的肩膀，赫然看与审计局副局长楚振邦凑在一起说话的金国栋，似乎有意无意的正在朝自己这边张望。

这当口上他也揣摩不出金国栋的心里想什么，故而也懒得去多想，毕竟国库券的事成不成还不能只看金国栋一个人的意思，这里面牵涉到的人太多，急也急不来。

“哥哥今天才到临海，现在正张罗着准备安家，”李子季看似很随意的上前一步，伸一只手垂放在孙秉云的肩膀上，一边轻推着他朝门口走，一边说道，“目前呢，就临时住在天南酒店。”

“哦？”孙秉云心里想的明白，对方这一通废话显然不是平白说出来的，他这是在拐弯抹角探问自己今天到天南的事。

回想起今天中午去天南时的情形，孙秉云怀疑这事多半是邢娜娜多嘴透漏出去的，心里对这个女人的恶感不由又深了几分。

“原来李大哥住到天南了，”装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孙秉云笑道，“我说怎么今天在露天咖啡茶座那里碰到了邢娜娜，呵呵，看来李大哥跟我们院里这位院花是嘿嘿”

孙秉云最后这一声轻笑从骨子里透着几分暧昧，同时呢，似乎还有一种呼之欲出的艳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李子季表面上笑的随和，但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蔑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蔑视，倒让他忘了刚才自己准备试探的事了。

两个人从宾馆主楼里下来，刚一出正厅前门，李子季那辆白色的韩国现代已经打着车灯缓缓开了过来，恰到好处的停在了两人跟前。

两人前后脚上了车，孙秉云趁着李子季还没有坐稳的间隙，不经意的朝前面瞟了一眼，赫然发现原本那个看上酷酷的女司机已经换了，现在开车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借着宾馆前廊内的灯光，可以看到这司机的右脸颊上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疤，伤疤从右眼的眼角呈三十度斜划下来，直到布满了胡渣子的上嘴唇边上。

“查强，”李子季坐稳身子，正好看见孙秉云朝前瞟的目光，他微微撇嘴一笑，说道，“这位是云少。”

“云少。”中年人也不回头，他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略一点头，称呼道。

“云少，这是查强，别看到这副样子吓人，但脾气好得很，不是什么黑社会。至于脸上这道疤，是当年在老山留下的，那可是他的光荣。”李子季笑道。

孙秉云即便是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老山”是什么地方，而能从从那个地方混一身疤回来，的确是有感觉光荣的资本。

“云少，”车子开动起来，李子季一手把玩着车窗上的锁钥，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你现在除了上学之外，还正琢磨着动手操办点生意？”

“是有那么点想法，不过也就只是一个想法而已，现在还没有系统的考虑过。”孙秉云随口说道。

“呵呵，怎么，还把哥哥当成外人呢？”李子季手上微一用力，车窗边上的锁扣“啪”的一声落下去，尽管这声音不大，但却足够让孙秉云听个清楚了。

知道对方这是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制造压力，可孙秉云也不介意稍稍的配合他一下。

“哪能啊，”咧嘴呵呵的笑了两声，笑声中明显有着几分勉强。

“呵呵，用不着瞒着哥哥，哥哥可没把你当成外人，”李子季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孙市长那边跟我二叔有了默契，不然的话，临海市新海港区这一大摊子，也不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我还听说作为部分交换的内容，我二叔那边已经替你把南平星光机械厂的外拍案拿下来了。这事云少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李大哥真是消息灵通，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孙秉云讪讪一笑，嘴里说着，心里却从对方这番话中琢磨出一点东西来，毫无疑问，如果老爸透露的那些信息都没错的话，那么现如今南翔集团内的继承权争夺问题可能已经趋向表面化了。李子季来临海，目标肯定是朝着新海港区来的，只不过呢，他现在在这方面的争夺明显处于弱势，估计这也是市里几位头头对他敬而远之的根本缘故。

“要打听着点消息对哥哥来说并不算什么困难，”李子季扭过脸，目光炯炯的盯在孙秉云脸上，笑道，“其实星光机械厂那边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破厂一个，连年亏损，长期以来都指望着银行的贷款过日子。说实话，孙市长这一步棋走的还真让我摸不透，那个破厂即便是云少你拿下来了，倒手来个资产剥离，里里外外拆扒干净卖了，又能赚多少啊？几十万？一二百万，撑死了吧？”

“哪有那么多啊，”孙秉云轻声嘀咕一句，语气里似乎还透着几分不满，“我家老头子的意思，现在就是一切求稳，他就巴望着还能往上爬一步呢。就星光机械厂这个项目，本来就没什么油水，他还整天嘀嘀咕咕的不愿让我上手。”

“我就说嘛，”李子季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他嗤笑一声说道，“其实按孙市长现在的身份，他要让云少你发财，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说别的，就单说新海港区的建设项目，他随便给你批上几百亩地，或者揽下两个不大不小的工程，这一倒手，批文一卖，怎么不弄它几百万啊？”

孙秉云洗耳恭听着，心下却是冷笑连连。

“再说我二叔，尤其是我那个好强的妹妹，他们的手法不够大气啊，”李子季继续说道，“既然跟孙市长有了协议，还在新海港区建设项目上拿下了那么多的工程招标，里里外外的怎么没有个几千万上亿的利润？可他们倒好，就拿星光那么个破厂出来应付事，哥哥身为李家人，都替他们觉得脸红。”

孙秉云看上去像是负气般的扭过头，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心里琢磨着身边这小子出现在临海，大概就是专门为了给新海港区项目捣乱来的。再考虑一下前世那一场恶心斗殴事件，一个模模糊糊的脉络出现在脑海里。

“云少啊，我看不如这样吧，”李子季似乎觉得自己营造出来的效果已经很到位了，于是直接将话题引向了关键部分，“哥哥在新海港区建设的项目里，也拿下了那么几个工程招标，规模虽然不算大，但好歹也有千八万的利润。回头我走个形式，把这些项目交给你去操作，利润全部算你的，哥哥一分不沾，怎么样？”

“这不太合适吧？”孙秉云犹豫着说道。

“别跟哥哥见外，”李子季朝车外扫了一眼，却发现这一会工夫车子已经进了天南酒店的前广场，“对哥哥来说，钱这种东西永远都算不上什么，要是能用钱换来一份情谊，那却是比什么都值。再者说啦，云少你现在是起步阶段，没有个人真心实意的扶持是不行的，发展太慢，哥哥现在帮你也就等于是做了一笔远景投资，没准将来的某一天，我还得求你帮忙呢。”

这话孙秉云就不好接口了，回想起今天上午老头子说的话，这份厚礼他似乎还不能往外推。

算啦，不管他，老头子既然那么笃定，那肯定就有应付的对策，现在不该自己操心的事多想也是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