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子弟之间直接发生正面冲突是很有看头的，同时，这种以拼身世为重头戏的冲突，也是普通小市民最为津津乐道的，可是问题在于，如果双方身份相差悬殊的话，类似这样的冲突都不太可能激化，毕竟同普通人相比起来，官宦子弟对权势差异的嗅觉更加灵敏，再加上家庭氛围中耳濡目染形成的性格，他们也不太可能因为一些情绪上的刺激而失去理智。

陈然与邢娜娜只看见在南山屯镇子里素来嚣张跋扈的刘炳才过来纠缠了一会儿，而后就莫名其妙的在一名宾馆经理的冷脸下很没有面子的退却了。这种近乎前倨后恭的表现，令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大为不解的同时，看向孙秉云的目光也变得更多了几分神采。

孙秉云倒是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他能看得出刘炳才这个人虽然嚣张，却也不是没有大脑的人，他现在既然老老实实的退出了大厅，那今后就不太可能再去找邢娜娜与陈然的麻烦了。

打发走了连连赔不是的常经理，服务员很快就把几道菜送了上来，颇有风度的招呼众人开动，孙秉云取了一只蒸的红彤彤的鳌蟹，送到陈然面前的小瓷盘里，柔声说道：“刚才那个姓刘的是不是经常纠缠你们？”

“还好啦，”陈然小脸微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诺诺的说道，“我爸还有刑伯伯都在他们家开的铸件厂里上班，所以他这个虽然很烦，可我们也不敢去得罪他。”

嘴里这么说着，小丫头又扭头小心翼翼的看了邢娜娜一眼，这才忐忑不安的继续说道：“他跟娜娜姐是初中的同班同学，这些年都一直在追求啊”

陈然刚说到这儿，就觉得大腿上一疼，条件发射般轻呼一声，低头去看时才发现是邢娜娜在她腿上掐了一把。

“我不说啦，”吐了吐舌头，小丫头伸手抓起面前的鳌蟹，用力一掰，卸下一支蟹钳，拿在手里晃了晃，轻笑道。

其实陈然那单纯的心里现在也有点小纠结，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总想在孙秉云这个“大男子主义”十足的大哥哥面前，说出邢娜娜有很多人追求的事实。

“那他有没有纠缠过你？”孙秉云朝窗外看了一眼，却发现灰溜溜走出门去的刘炳才这会不知道跑哪去了，院子里看不到他的人影。

“有没有啦，”陈然涨红着脸，否定的语气有点言不由衷。

王娟在一边看着，心里直想笑。同为女人，她自然能够把握住陈然此刻那种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态。这小丫头虽然单纯，可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现在对孙秉云或许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绝对是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好感。

小丫头今天约孙秉云出来吃饭，偏偏又要拉上一个邢娜娜，很明显就是心理不自信，而现在呢，等到真正与孙秉云坐在一起了，她又下意识的担心来自于邢娜娜那边的威胁。当然，这并不是说陈然这小丫头心里有多么的不纯洁，归根结底，这只是青春少女在感情萌动中不自信与希冀两种心态交汇下所作出的正常反应，从她的身上，王娟最能感受到的两个字便是“青春”。

相比起陈然来说，一直保持着相对沉默的邢娜娜倒是成熟很多，从她的身上，王娟甚至能够依稀找到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如果任她自主的发展下去，经年之后，没准她就能成为第二个自己，只不过从现在来看，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孙秉云介入她的生活圈子，让她在摆脱了弱者形象的同时，也少缺了经历更多磨砺的机会，不经过磨砺的人，尤其是女人，是很难走出一条自强的路子的。

现在最让王娟感觉好奇的，就是孙秉云心里究竟在做什么样的打算，难道他真的对这两个青涩的“小苹果”感兴趣？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毕竟这个男人很有野心，而有野心的男人在看待女人的时候首先看重的就是“助力”，而不是那层无关紧要的肉膜。孙秉云在这两个小丫头身上看重的究竟是什么？

“女孩子有人追求是正常的，”孙秉云弯起腰，夹了一只螃蟹送到邢娜娜的面前，同时笑道，“当然，死缠烂打的纠缠不算。这个刘刘炳才，很有意思。以后如果他再来纠缠你，你就告诉他让他小心他的狗腿。”

邢娜娜垂着的头始终没敢抬起来，她想说什么谢谢，可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来，最终只是用鼻腔重重的“嗯”了一声。这一声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似乎带动了一团气流，这些日子一直淤积在她心里的烦闷，也随着这一团气流的涌动倾斜出去了。

人心的最奇妙之处就在于它的不为外人所知，饭桌上四个人，三女一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私密的小圈子，这种小圈子可以演化出很多东西，比如说爱情，比如说暧昧，比如说猜忌，再比如说万恶的算计。要说斗心机，现在的孙秉云估计还不是王娟的对手，但要应付陈然与邢娜娜这两个青涩的小丫头，他却是游刃有余了

贾全盛与分行一干同事坐着切诺基闯进海天宾馆大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停车场边上的银灰色尼桑，作为工行解放大街分行营业点的信贷部主任，他对数字符号素来就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故而一看到尼桑车前挂着的车牌，他就知道今天在海天宾馆的某个包间里，肯定坐着一个举手投足间都令人心里发痒的女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他还不敢去招惹，这一方面是因为这女人是有主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女人背后的主子，现在正好是他这个信贷部主任的财神爷。

三辆一模一样的切诺基缓缓驶入停车场，贾全盛先一步跳下车，抢在分行行长张庭和下车之前，把他堵在了车上。

“张行，你先等等，我跟你说个事。”挥手打发走了司机小刘，贾全盛不顾张庭和一脸的诧异，推着他重新在车里坐好，又探头探脑的在车外的后视镜里查看半晌。

“老贾，你又搞什么？”张庭和一直以来都把贾全盛看做自己人，此刻虽然有几分诧异，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

“你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尼桑，贾全盛压低声音说道。

“咋啦？谁的车？”张庭和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皱眉问道。

“王娟的，”贾全盛几乎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道。

“王娟？”张庭和一时间还不能把这个名字跟前段时间接触的那个媚惑女人联系到一起。

“就是临海创业的老总，市财政局那边国库券的事”贾全盛隐晦的提醒道。

“那是她的车？”张庭和那对浑浊的瞳孔猛然一缩，继而精光一闪。

“没错，我记得清楚着呢，”贾全盛笑道。

张庭和下意识的又朝那辆尼桑看了一眼，砸咂嘴，嘴里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什么，扭头对贾全盛说道：“过去都说咱们银行系统是财神爷，而今这位王娟倒成了咱们的财神爷了。市里和财政局这次联手炒卖国债，谁都不想出面担风险，明面上是由孙市长的公子牵的头，可我估摸着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毕竟这是五千多万的国债”

“张行是怕咱们牵头的事那个姓王的女人做不了主？”贾全盛稀疏的眉毛挑了挑，嘿声道。

“不好说，这怎么也得接触一下才能看清楚。”张庭和摇头说道。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跟她简单的接触一下？”贾全盛试探着问道。

“这样吧，一会儿我先带着他们进去，你去打听打听他们在哪个房间，顺便看看方不方便说话，然后给我个信。”张庭和竖着几根指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轻轻敲打两下，说道。

“那成，就按张行说的办。”贾全盛用力点头，心里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年头，在国家要求“软着陆”、抑制通胀的情况下，一条条紧缩银根的政策先后出台，而其中对银行系统影响最大的一条，就是严格限制贷款，同时，将吸纳存款列入银行系统内职工评定的一项硬性标准。

作为临海市工商银行下属的一家营业点，解放大街营业厅这边能够自行决定的放贷规模被压缩在三十万以下，同时呢，吸储任务却高达三千万。这两个月，营业厅的职员四处找关系托朋友，目的就是完成上面分配的吸储任务。

这年头，三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张庭和这段时间没少费脑子，除了要求营业厅职员除外拉客户之外，他还在四处托关系“拆借”。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海市财政局在背后推动的五千三百万国债市场炒卖，给了张庭和一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