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尼桑小卧迎着夜幕缓缓驶入市政新村家属区，醒目的车尾灯亮起，稳稳的停在市长孙向南寄居的小院门前。

“我还跟你进去吗？”王娟坐在驾驶座上，伸手撩开挡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头也不转的轻声问道。

孙秉云看着正前方的水泥方砖小路，那里有两个人影在晃动，看上去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小青年，只是看不清是谁家的子女。

“去吧，你的身份早晚也是要爆出来的，说不定我家老头早就知道了，”稍稍犹豫一下，孙秉云叹口气，反问道，“怎么，你还会怯生吗？”

“我怎么就不会怯生了？”王娟扭头瞟了他一眼，借着车外的路灯灯光，可以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一丝娇媚，“更何况你家老头又不是普通人，堂堂的市长哎，我一个小百姓去见他，心里自然会忐忑。现在我这心里跳得厉害，不信你摸摸看。”

这么说着，她还刻意将饱满的胸脯挺起来，做出一副让身边男人尽情抚摸的姿态。

“行啦，你给我正经一点，”也许是这段日子经常要忍受这女人媚惑的缘故，孙秉云的心理多多少少具备一些免疫力了，他皱皱眉头，沉声说道，“老头子的脾气你不了解，他训人是从来不留情面的，一会儿你要是不想尴尬的话，就尽量少说话。”

“知道啦，”王娟讨了个没趣，意兴阑珊的拉长声说道。

孙秉云也不再理她，哼了一声推开车门。

小院里灯火通明，隐藏在苗圃、墙下的蛐蛐鼓翅欢鸣，聚集在花丛周围的蚊子上下翻飞，发出嘤嘤的轻响。

“你爸平时都一个人在家？”跟在孙秉云的后面进了栅栏门，王娟看到院落里通明的灯火，很清晰的察觉到了隐藏着这片灯火背后的孤寂。

“嗯，”孙秉云步子走得很慢，王娟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他自然也感受得到，只不过他毕竟是前身的身体还魂而来的“外人”，从心理上，他还没有做好搬过来陪老头子同住的准备。

“市里给安排了一个小保姆，平时过来给清洗打扫，做做饭什么的，”朝客厅的发现张望着，孙秉云说道，“不过每天都是下午五点半就下班走了。”

王娟默然不语，她忽然发现孙向南这个堂堂的一市之长其实也是挺可怜的。如果换成普通人，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出去凑个牌局，找人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可孙向南现在还在这个位子上，他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寻找排忧解闷的消遣节目。

两个人穿过庭前的小径，一路走到楼前门口，隔着门窗，就看见孙向南正端着他那个宝贝紫砂茶壶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此时七点刚过，电视上播的是临海电视台转播的央视“三部曲式”的新闻联播。

“其实你爸应该找个老伴。”

就在孙秉云伸手推开房门的一瞬间，紧跟在他身后的王娟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虽然说得声音很小，但让孙秉云听在耳朵里，也险些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回来啦？”听到门口的响动，孙向南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派淡然，没有诧异，更没有什么惊喜。他的目光在王娟的身上停留片刻，微微一笑，说道，“自己坐吧，冰箱里有西瓜，还有下午你陈阿姨给送过来的冰棍，要吃的话自己去拿。”

“哎，”孙秉云给王娟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偏厅的厨房里拿西瓜，自己却走到老头身边坐下，陪着他看电视。

“她就是老金说的那个王总吧？”孙向南目光停留在电视机屏幕上，说道，“怪不得以前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她现在在帮我做事，”孙秉云也盯着电视，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帮她做事？”孙向南微微一笑，反问道。

孙秉云一愣，他忽然发现老头子看似随口问出来的这个简单问题，自己竟然没法给出答案。

正犹豫间，王娟端着一个摆了几块西瓜的瓷盘从偏厅出来，轻轻放在父子两面前的茶几上，嘴里甜甜一笑，说道：“伯父，秉云，先吃两块西瓜吧。”

孙向南抬头看了她一样，笑道：“王总是吧？”

“伯父叫我名字就行了，王总可不敢当，”王娟站在茶几前面，笑道，“我这个总经理的头衔，也不过是秉云硬加给我的。”

“嗯，不管怎么样，你们和财政局弄得这个临海创业很不错，”孙向南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壶，顺手拿了一块西瓜递给儿子，这才笑道，“能够把摊派到市里的五千三百万国债分销出去，就等于是帮了市里的大忙，这两天赵市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他在我眼前没少夸奖你们。”

“这都是秉云在背后推动的功劳，跟我可没什么关系，”王娟美目一瞟，在孙秉云脸上扫了一眼，掩口笑道。

“不管是谁的功劳吧，总而言之，现在市里对你们的临海创业已经有了一定的重视，”孙向南说道，“私下里，我与赵市长做过一些沟通，按照他的意见，这样的合作方式可以继续保持下去，毕竟这两年的国债发行让市财政系统承受了很重的负担，每年相关方面的摊派，也在基层单位引发了一些负面情绪。现在，既然有了临海创业这个模式，市里也有心推动一下，可行的话，明年国债发行的时候，临海创业还可以分担一部分负担。”

孙秉云与王娟听的同时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孙秉云不无担忧的说道：“爸，这样不太好吧？目前国债的走势已经开始从疲软走向强劲，相信要不了多久，国家下发的国债就会出现供不应求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市里再搞内部消化，是不是就涉及到违规违纪了？”

孙秉云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随着国家财政部关于国债贴息保值公告的下发，再加上股市的低迷不振，利率较高的国债注定会成为抢手货。这一次临海创业内部消化五千三百万国债，还可以说是在国债推行困难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解决办法，可将来一旦国债成了抢手货，市里再这么搞，难保不会有人上告。

“这是市里的意见，”孙向南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说道，“当然，为了规避一定的风险，临海创业的配股方式也需要进行重新的整合。现在具体的配股方案还没有出来，不过你们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整合后的临海创业，市财政局的控股权会进一步增大，同时呢，工会和机关党组的设立问题可能也会涉及到。”

听了孙向南这番话，王娟的脸色有些难看，而坐在旁边的孙秉云也敏感的意识到了老爸这话里潜在的真正用意。

毫无疑问，经过整合后的临海创业，将会在更大程度上增加国有性质，按照现在提倡的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政策基调，整合后的临海创业虽然增持了国有成分，但经营权应该仍旧在自己这一边。可是话说回来，到那时候，王娟这个总经理手中的实权势必会在很大程度上遭到削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单纯是一个企业的“CEO”，而不具备董事的职权。

作为公司的幕后出资人，无论是海天宾馆、市财政局以及孙秉云自己，都能从公司的经营发展中享受红利分成，唯独是站在决策层面上王娟不成，她就相当于一个打工的，市里随时都能把她拿掉。

当然，如果南平创业这个公司真正存在的话，或者说现在的王娟真正拥有对公司的控制权，她大可以不接受临海市的整合要求，可问题在于，南平创业根本就是“皮包”，而表面上看着拥有数百万资产的临海创业，同样也是个“皮包”，离开市里的支持，它一天都存活不下去。

孙秉云心里想的通透，这方面的决定可能真的是市里的统一意见，毕竟与老头子存在竞争关系的那些人，不可能眼看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临海创业搅乱了市里的微妙平衡。而在另一方面，老头子首先是不信任王娟，其次便是希望通过这种形式的整合来规避政治风险。

“现在你们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孙向南不去看王娟的脸色，他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嘘口气说道，“市里对临海创业的股份整合，从表面上看对你们似乎有些不公平，但从长远的角度来讲，这却是临海创业走向发展壮大的一次机遇。明年萌萌和刘涛，还有秉云你，都面临着毕业实习，你廖叔叔的意思，是希望把萌萌安排到基层，将来争取进步相对来说也容易一些。至于刘涛的去向，现在市团委已经给他留了位置，不过你刘叔叔在这件事上并不太满意，团委升迁虽然相对来说快一点，但现在新上来的团委副书记楚晓彤却是个能人，省团委已经把明年中央团校培训的首选名额订在了她的身上。这样一来，蔡廷如果后年有机会下放，下一任团委书记必然是楚晓彤的，楚晓彤后面还有一个方静、一个陈思胪，呵呵，团委能人辈出，刘涛即便是插进去，短期内也冒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