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很快就忘了这一段小过节，就这样和他父母擦身而过。

此时天sè已经有些晚，周方担心去得晚了，那礼佛寺就关门谢客了。他匆忙赶到礼佛寺外，只见大批的善男信女从礼佛寺走出来。那知客僧一边嘴里颂着“阿弥陀佛”，一边点头哈腰地恭送，哪有一点出家人的模样。

那知客僧见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的甚是寒酸，站在门外看着他。他心知刚才阿谀的那一幕都给这少年尽收眼里，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他讪讪地上前合十道：“阿弥陀佛，请问檀越是进香还是算卦？”

周方收起心中的暗笑，假装严肃地回道：“大师有礼了，我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礼佛寺打前路。我家主人最近夜有所思，就想到礼佛寺还愿。”说罢，侧了侧身子，好让那知客僧看见自己腰间的玉佩。

果然，那知客僧一见周方腰间所挂的玉佩，脸上顿时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他在这礼佛寺里迎来送去，每rì见到各sè各样的人，早就练地一双火眼金睛。他打量了玉佩，又瞧了瞧周方的衣服，就认定这少年肯定是某个富贵人家的书僮，既然这书僮都佩戴这等玉佩，那主人家肯定更是富贵逼人了。

如此一来，寺中肯定又要多了一大笔香火钱。知客僧一想到这里，就涎下脸来道：“不知道尊主人名讳，想要给哪位菩萨还愿？”

周方故作神秘地一笑，卖关子道：“不可说，不可说。”

知客僧一见这副做派，心中却认定这少年的主人贵不可言。要知道礼佛寺偶尔也有官员的夫人前来进香，但还没有官员明目张胆地来这里。他心中快速将尚越满朝文武思量了遍，手中却不停留，连忙将周方引进大殿中。

进了大殿，周方就被里面的金碧辉煌惊得直咋舌。那知客僧恭敬地拿来香，周方表面不露声sè，在每尊佛像前都拜了拜，心中却暗骂道：“你们这些泥塑的和尚，平rì里受香火供奉，还塑了金身，到危难时候却不见有何作为，要老子敬你们，真是没了天理。”

知客僧见周方面上谦恭，在每座佛像前都上了香火，心中更是欢喜，只是他要是知道此时周方心中所想，怕是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待周方上完香，那知客僧便道：“不知道尊家主明rì何时来，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周方淡淡地说道：“不急，我还没有查看……观赏完整座寺庙，待我观礼完后再和大师你细细详谈。”

那知客僧听得甚是仔细，这位少年刚才说的是“查看”，只是他自觉失口，这才改成了“观赏”。他心中顿时又把周方身后的人的档次提高了一大截，脸上愈发恭敬道：“那是，那是。小僧这就陪同檀越走一走，檀越您瞧仔细了。”

说罢就把周方往后院引去。

还好这个时候天sè已晚，还来拜佛的人已经不多了，否则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

周方施施然随着那知客僧，对着各种殿堂庙宇进行一番胡乱的点评，那知客僧情知他在胡说八道，也不点破，一路上笑呵呵的迎合着。

愈往后面走，人就越少，周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心知这个时候正好去查那暗记。

那知客僧见周方的表情很满意，一颗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此刻插话道：“不知道尊主人是否要休息，我们礼佛寺不仅有客房供信徒静修，还有素斋。”他这时在拐弯抹角地打探那主家的消息。

周方笑而不语，他那主家本来就是编出来的，此时哪还答得上来。

知客僧见了他这副模样，又妄自揣测起来，他还以为那主家低调不yù让人知道。他心思一转，就自告奋勇地说：“其实，我们寺有个小道，专门供身份尊贵的信徒礼佛……”

周方有心支开他，开口打断他道：“我家主人不怕是非，他是什么身份，还用在乎闲言杂语吗？我且问你，这寺里的功德林在哪？”

知客僧为难道：“功德林？檀越指的是舍利塔吧。您随我来，只是如今天sè有些晚了，檀越您要快点才行。”说话间，语气掩不住欣喜。

那功德林里每座舍利塔盛放的都是历代德望高僧坐化后的舍利，每座舍利塔都是由信徒捐钱建造的，所以才叫功德林。这小家僮问起功德林，想必是他家主人想要捐建舍利塔，这其中可有大大的油水可捞。

知客僧更是高兴，他一路小跑把周方引到寺庙后面的功德林。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站在功德林外道：“檀越，这里就是本寺的功德林了，每座塔前都有石碑，上面记录高僧的生平和信徒的功德。”

周方见那功德林有密密麻麻数十个舍利塔，点了点头，他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这里很复杂，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语气正好让那知客僧听到，说罢他还有意瞄了瞄那知客僧，亮了亮手中紧握的那长形包袱。

那知客僧早就注意到周方手中所拿的东西，他看那副模样就知道是兵器。现在这少年这么一说，就知道这少年要打发他，做些隐秘的探访，他识趣道：“檀越一路走来，想必也饿了，小僧知禅这便去准备素席。檀越查探完毕，在这里等待小僧就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方等那知客僧走远了，这才进了功德林，只是天sè昏暗，舍利塔又建得毫无规律可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只得耐下心来，仔细瞧每座舍利塔前的石碑，这一看，还真让看出了端倪，原来每块石碑上都详细记录了所葬僧人的生卒年限，他按照这个发现，很快就发现了那第三座舍利塔。

只是他仔细看了第三座舍利塔前的石碑，就有点哭笑不得了。那石碑上记录的是一个叫玄智的和尚的生平，这些倒没有什么，倒是那捐建的信徒姓周，想必是周家的某位先祖。

见了先祖的遗迹，周方不敢怠慢，他恭敬地跪倒磕了四个头，这才翻身起来，细细地搜寻起四周。

没过多久，他就在石碑上找到了早先约定好的暗记，他按照之前的约定，将表示平安的印记刻到上面，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rì子紧绷的那根弦一放松，他全身一软，就顺势靠着石碑躺下，大口的喘着粗气。

只是他这一放松下来，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功德林中显得特别响亮。周方一个激灵，屏着气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段时间就停了下来，然后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鲁立珘埕求万载。”

话音刚落，又一个声音响起：“威震八方望平安。”

这两句话显然是接头的暗语，前一个声音见对上了，就放低了声音道：“你来了，都准备怎么样了？”只是这声音甚为沙哑，仿佛如金石相撞一般刺耳。

另外一个如公鸭的声音响起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祭祖那天动手，我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那沙哑声音道：“那就好，我这边也安排好了。到时候依照计划行事，取了那曲达玟的人头。到时候尚越就不攻自乱了…….”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语气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公鸭声音低低的陪笑了几声，这才小心地说道：“壮士，我们之前说好的……”

那沙哑声音不耐烦道：“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然后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有人离去了。

周方等了一会儿，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去时，突然听到那个沙哑声音大声呵斥道：“谁？”

周方心里暗道糟糕，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偷听到了别人的隐秘事情，虽然不知道那曲达玟是谁，但想必是某个大人物，否则尚越怎么会不战自乱？

他坐在那儿，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急速衡量着，到底要不要现身。

突然第三个声音响起，正是那知客僧知禅，只听他恭敬地回答道：“啊，是我啊。原来师叔祖你在这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家僮啊？”

那沙哑声音语气放松了下来：“知禅，你不在前殿，跑来这里干什么？”

知客僧谄媚地应道：“师叔祖，我刚才遇到一个贵人家派来的家僮，那家人想要捐献一个舍利塔，是个出手阔绰的香客啊。我刚才带他到处观赏，可一转眼就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那沙哑声音道：“刚才？嗯，好。知禅，你做的不错，我会在主持方丈面前好好提点你的，好好做事。我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知客僧一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喜，也顾不上细想这师叔祖语气中的不妥，赶紧合十恭送道：“恭送师叔祖法驾。”

待那师叔祖走后，那知客僧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才觉得不妥，这又板起了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到处唤道：“小檀越，你在哪啊？出来用餐了。”

周方一直都在注意那师叔祖的动静，他直到确定那师叔祖离开，这才站起来道：“知禅大师，我在这里。”

知禅闻声赶到，面上掩不住一股喜sè，他笑呵呵的对周方说：“檀越，不知道你查看的怎么样了？素席已经备好了，檀越这便入席吧。”

周方经历了刚才那番，哪还有心思吃饭，便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家主人还等我回去复命呢。大师，还麻烦你领我出去。”

知客僧又劝了一番，见他态度坚决，就不再继续劝下去，当下领了周方出了寺门。

周方一出了寺门，便飞奔而走，他只想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点。只是他这一番作态被后面跟随的“师叔祖”看在眼里，那“师叔祖”就此认定这少年听到了他在功德林的密谋，他打定了主意，就一路悄悄地跟随着周方，yù在偏僻的地方杀掉这个少年。

此时的“师叔祖”身穿一身夜行衣，用衣巾包住了光头和脸，手里提着一把马刀，布巾下面目狰狞，浑身戾气四散，哪还有一点出家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