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君臣离心
作者:庄施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158

周悟曦看见那道圣旨,顿时怒火中烧。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这少年天子不理朝政,沉迷于修道已经很过分,现在居然还想让道士登堂入室,这让他怎么能遏制心中的怒火。

这其实只是表面的理由,周悟曦先前之所以放纵宣仁帝,对其荒唐的行为不加约束,就是想专权。现在虽然宣仁帝以祭祖的名义广召天下道人,但是周悟曦担心道人进了皇宫,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就会威胁到他权臣的地位,更为可怕的是,要是道士把持了朝政,就可能动摇了儒家治国的基础。

这首辅大人心思一转,就想得如此之远。他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当场拍案而起,却不料吓到了旁边随侍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一个踉跄,两腿发软,就yù跪倒。

周悟曦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不满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缓缓坐下柔声道:“你不用怕,我只是…….”他倏然觉得自己不需要向这个小太监解释什么,就止住不说了。

那小太监这才放下心来,他勉强站直了腰,立在一边,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有心了。”周悟曦又宽慰了那小太监几句,就摆了摆手,示意这小太监退下。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离开了。

待当值房空了之后,周悟曦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绝不能这样就算了,他拿了案桌上的薄书,就朝御书房走去。

话说宣仁帝下了那道旨意,心中还有些忐忑,直到卢公公回旨说那道圣旨已经通过了内阁,他才放下心。他没了顾虑,又一心一意做起了修道皇帝。

这一rì,他在御书房翻阅《黄庭》,现如今诵读这《黄庭》已经成了他每rì必做的功课,概因这《黄庭》已经成了他修道升仙的希望。

旁边随侍的卢公公无聊地闭目假寐,这几rì皇帝诵《黄庭》的次数多到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摸了摸手中的玉如意。为了迎合皇帝,他每天更换手中的“法器”,从旗幡宝幢到拂尘如意,rìrì都不重样。

突然一个太监低头进了御书房,叩拜后道:“启禀皇上,首辅大人求见。”

宣仁帝本来对这太监打搅了他的“修道”还有些不满,不过他听到首辅周悟曦突然求见,心中就是一惊,他望了望在旁边站立的卢大太监,只见卢公公摇了摇头。他这才放下心来,装作若无其事道:“宣。”

周悟曦进了御书房,也不叩拜,就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中的薄书道:“皇上,你怎么下了这样荒谬的圣旨?”

宣仁帝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满地瞪了旁边的卢公公一眼,那卢公公见办砸了事情,慌忙低下头,躲开了宣仁帝的视线。

皇帝见大伴不敢出头,回头强笑道:“周爱卿,那道旨意说来话长,你先消消气。”他一时间心中慌乱,说话不自觉地就有点低声下气。

周悟曦丝毫不领情,他走上前来,指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道:“皇上如今不理朝政也就罢了,难道如今还要败坏祖宗的基业吗?”

宣仁帝讪讪道:“怎么会呢?”他一边回答道,一边不住地向卢公公使眼sè。

“卢万汇,是不是你进了谗言?”周悟曦看见了宣仁帝的小动作,声sè俱厉地问道。

那卢公公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摆手道:“……”他刚要矢口否认,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若是这时他否认不是他的主意,那么就是将一切过错推到皇帝身上,这么一来皇帝会如何看他?向来只有臣子替皇帝分忧解难,哪有出了过错往皇帝身上推的道理。

想到自己,他识趣地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言,打定主意替宣仁帝背这个黑锅。

周悟曦见卢公公一言不发,显然是做贼心虚。他心中怒火更甚,一向以来,文臣集团对宦官都很jǐng惕,作为内阁首辅,他更是时不时敲打宫中的太监们。如今,这卢公公这番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底线,他决意除掉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太监。

虽然说卢公公权势滔天,是宫中几大巨头之一,但是那只是局限于内廷之中。要说到权势,他怎能比得了外廷那些大臣?太祖所立的“宦官不得干政”的石碑还立在内宫里面。

周悟曦一打定主意,就疾声厉sè地喝道:“卢万汇,你居然敢违背祖训,果然是好胆sè。我这就杖毙了你!”说罢,他卷起袖子,就想动手。

那卢公公一见首辅大人这副模样,就知道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宣仁帝的大腿放声大哭,他知道如今只有皇帝才能救他。

宣仁帝见卢公公哭得伤心,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表情甚是悲切。他心中不忍,就劝慰周悟曦道:“周阁老,大伴只是一时无心之过,看在他初犯的…….”

周悟曦只是冷笑,他捡起刚才卢公公扔掉的玉如意,掂量掂量分量,觉得刚刚好,就上前来,准备向那哭倒在地上的太监头上砸去。

“够了!”宣仁帝见周悟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现在居然想在他眼前将卢大伴击毙,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他一拍龙案,大喝道:“周悟曦,就算大伴有过错,也应该交给大理寺三司会审。你身为首辅,居然光天化rì之下在朕的书房里行凶,你到底意yù何为?”

一番义正词严的话,顿时惊呆了周悟曦。这首辅也没有想到,平rì里这怯弱的皇帝今天居然有这般勇气,一时间他进退两难。

宣仁帝见喝止了周悟曦,心中有了底气。他趁热打铁道:“那道圣旨,是朕下的。朕只是想在列祖列宗面前略尽孝心罢了,大伴只是传旨罢了。本朝以孝治天下,今rì你这般所作所为,难道置朕于不孝,让天下人耻笑不成?”

周悟曦这才回过神来,他慢慢收回伸出的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宣仁帝,仿佛才认识这个少年天子。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起这少年天子,知道他懦弱没有主张,而且登基时间不长,根基不稳。周悟曦虽然一直被文官集团排挤,但那是他的韬光养晦之道罢了。事实上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整rì里和武将们厮混在一起,自污其身。

到了今天,他才发现,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皇帝。

皇权和相权,一直是尚越朝对立的两个极点。文官集团经过数十代文人jīng英的经营和继承,已经成功地压制住了皇权。先帝正是看到这种不好的征兆,才下决心扶植兵权来对抗文官集团,只可惜在位不久就驾鹤西去了。

今时今rì周悟曦敢如此大胆放肆,就是仗着背后文官的力量。他相信宣仁帝一旦要培植宦官势力或者引入新的权力集团,必然会遭到文官集团的疯狂反扑。

可怜的宣仁帝哪想得到这么多,他做太子和皇帝的rì子加起来,也没有周悟曦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拼杀的时间多,又怎么能理解这个三朝老臣的深意呢。

他只是气愤于首辅大人的咄咄逼人,这才愤然反击。

周悟曦打量了一会,这才扔掉玉如意,跪倒在地上,施施然道:“臣只是忧心皇帝沉迷于道家那荒谬之说,荒废了朝政,这才在君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他轻飘飘的一句“失仪”,就把刚才的行为轻飘飘的带过。

宣仁帝见这位刚才还打喊打杀,转眼间就低头请罪,这换脸的功夫端的是炉火纯青。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跪在地上那卢大伴拉了下他的衣服,他才正sè道:“周爱卿快快请起,朕不怪罪于你,朕知道你忠心一片,只是一时间糊涂罢了。”

“只是那道圣旨……”周悟曦放声道,他并不见好就收,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这?圣旨已经发出去了,总没有收回的道理。”宣仁帝心中一阵烦躁,做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也算是够委屈的了。

“陛下,既然圣旨已发,那就让各州县按照旨意办事。只是祭祖过后,那些道士不能再继续逗留在京城。”周悟曦说道。他心知不能逼迫太甚,便开出条件来。

宣仁帝知道这是首辅的底线,他心知不能拒绝,便淡淡道:“准卿所奏,你可以退下了。”说罢再也不愿意多看周悟曦一眼。

周悟曦恭敬地退下,临出门的时候,饶有深意地看了那卢公公一眼,就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卢公公给他这么一瞧,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心知今天逃过了一劫,颤颤巍巍地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那皇帝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里直喃喃道:“真是太放肆了,一点体统都没有。”他念叨了几番,这才转向卢公公道:“大伴,今天真是委屈你了。”

卢万汇脸上顿时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他泣涕交加地对宣仁帝说:“皇上,老奴实在没有受什么委屈,只是这帮文臣……”他收住了话头,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宣仁帝奇道:“他们怎么了?”

“老奴先请皇上恕罪,才敢说。”卢公公慌忙称道。

“朕恕你无罪,你快快说来。”宣仁帝被吊起了胃口,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皇上,依老奴看来,这个周悟曦实在是太嚣张了,他已经官至首辅,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又把持着兵部和户部,和那些武夫关系非常好。万一他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心……”说到这里,那卢公公识趣地不再继续说下去。

听了卢大伴这番话,宣仁帝的脸sè渐渐yīn暗下来。他眼睛急速地转动了半天,这才悠悠地说道:“可眼下还离不了他,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就让他告老还乡吧。”

“皇上英明。”那卢公公赶紧称颂道。

“放心,他篡不了国的,朕有仙人护着呢。”宣仁帝嘴角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卢公公说道。

“仙人?”卢公公心中一紧,这已经是第二次从宣仁帝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如果说第一次是失口的话,那么这次涉及皇位归属,宣仁帝绝不会信口开河,他不禁深深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