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蜃楼遗秘(四)
作者:子夜寥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442

到了晚上,杨业和程旺再度来到前院小楼,这次开门出来相迎的是凤倾烟,许是刚从外面回来,她此刻仍旧戴着那副白纱斗笠。将两人迎进厅内,凤倾烟有些奇怪两人为何这么晚还来找她,便取下斗笠,随手放在一旁桌上,向杨业询问道:

“杨道友晚上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杨业点点头,将蜃楼城遗址的事情向凤倾烟讲述了一遍。

凤倾烟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异常震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失声叫道:

“蜃楼城?”

见杨业慎重地点头肯定,这才确信此事,重新坐回椅子上,皱着眉低头沉思起来,杨业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片刻之后,凤倾烟终于有了决断,抬头对杨业说道:

“此事干系太过重大,追查宗门叛徒的事情只好先放一边了。至于究竟该如何行事,不知道杨道友有什么主意没有?”

杨业一直看着取下了斗笠的凤倾烟,想起当初在魏国平凉城,司玲兰也常常会坐在他面前,蹙起秀气的柳眉,眼神迷离地想一些事情。这样看着,想着,杨业不知不觉地出了神,昔rì种种,放佛又回到了眼前一般。

“杨道友?”

凤倾烟向杨业问话,却见他恍若未闻,眼神飘渺,似是在看向自己,又似乎像是什么也没看,不由诧异地喊了他几声。

“啊?哦,什么?”,杨业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刚才想到一些事情,对不住。凤道友说什么?”

凤倾烟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杨业听罢,说道:

“关于此事,现在我们所知有限,我暂时也没什么对策,你师妹已经去监视他们了,希望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我这次来,就是找你商议对策的。”

接下来,两人就此事又商议了一番。同几人早上的顾虑一样,凤倾烟也是不赞成回师门求援的。至于如何合作和事后分配宝物,几人当初在雾隐深渊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也都很快商议妥当。剩下的就是等凤倾雪的消息,看他们都需要做哪些准备,何时出发。

送两人出了小楼之后,凤倾烟站在门前,看着杨业身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走进后院,从视线中消失不见,又默默地在那里站了良久,才关上门,拿起放在桌上的白纱斗笠,回了自己房间。

杨业回到后院小楼,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一来,他都觉得在他生命中印记最深的几个人,都有一种令他难以理解的偏执。

司靖安偏执于他执掌了几十年的大权,因为这份偏执,他毫无理由地猜忌任何人,觉得别人会夺取他的权力,不择手段地将所猜忌的人谋杀,这种偏执,使他变得可怕而疯狂,最终因此而死。这种偏执,令人憎恨、恐惧。

李夫子也偏执,他一直偏执于读书人做了无数年的那个梦:治国平天下!为了这份偏执,他呕心沥血,最终郁郁而死。但是不同于司靖安,李夫子的这份偏执,令人敬仰,也令人叹息。

还有老道王志,他也偏执。杨业至今还记得,老道至死念念不忘那位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把他救下,带上大衍山,让他过了几十年平静生活的师父,一直对他师父的死不能释怀。这份偏执,让杨业甚至能从当时老道渐渐涣散的眼瞳中,看到老道记忆中的那个将他救起时那个白衣身影。与别人都不同,老道的偏执,让人心酸,一个人需要遭受了多么深邃的痛苦磨难,才会至死都对一段平淡的rì子不能忘怀。

自己十七岁三元及第,紧接着身陷囹圄,声明丧尽,随后仇人葬身火海,仁厚长者郁郁而终,至爱下落不明。接下来的七年中,他流浪中土各国,看尽了兵荒马乱,生离死别,尝尽了世间酸甜苦辣。杨业原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通透了,就此来到太清观,做个像老道王志那样的道士,远离那喧嚣尘世,平静地过完这一生,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老死,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杨业这个人,也没人会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曾经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可是这一切,自那rì在雾隐深渊,一个叫凤倾烟的女子,斗笠落地,显露面容之后,就都变了。从看到那埋藏在心底,久已未曾出现在记忆中的娇颜之后,他便知道,她就是她,就是那个自己曾经苦寻了七年的司玲兰。从那以后,他脑海中rìrì夜夜浮现的都是关于她的,想两人的过去,想如何帮她寻回记忆,如何救她脱离险境……。

原来自己还是没有看透,还是没能忘俗,原来不知不觉间,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偏执狂。自那以后,他拼命的修炼,不放过任何可以提升自己修为的机会,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解救司玲兰的可能,再也没有初到太清观时的散漫随xìng,随遇而安。

当他听说蜃楼城遗宝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得到那份宝藏,却根本不愿意去想,或许那所谓的宝藏,根本就是假的、空的,或者对他根本毫无用处,更没有去考虑那五个人的下场,就算明知自己这么做那五人就必须死去,他也不曾有一丝犹疑。

可是当局者迷,直到今天早上,听到程旺无意中的一番话,杨业才忽然jǐng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像曾经憎恨的司靖安那样,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了,若是换做以往,面对五条人命,甚至是消息泄露之后的血腥大乱,他应该也会如程旺一般犹豫不决,而非如今的果决心狠。

杨业想起早上程旺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心中越发烦躁,便起身穿上衣服,轻轻推开门,走出了小楼。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铺照在地面上,犹如潋滟水波。杨业深吸了一口气,丝丝凉气在胸中浸润,使得烦闷之意稍减。信步来到庭院中,看着园中开着的一朵不知名的白花,花瓣上凝着一些寒露,随风微动,在月光下闪着细微的晶亮光芒,杨业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又怔怔发起呆来。

突然“嗤”的一声,一个松子大小的暗器破空袭向杨业后脑勺,杨业正在出神,待到察觉时,为时已晚。那暗器打在杨业头上,然后落在地上,滚进草丛中消失不见。杨业微微一痛,迅速回身望去,却见凤倾雪一身黑衣坐在墙头上,黑发并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飞舞,犹如暗夜中的jīng灵一般,一双纤柔的腿在空中随意地来回晃悠着,手中还在抛玩着几粒小石子,想来就是刚才用来偷袭杨业的暗器。

见杨业望过来,凤倾雪发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也不下来,还是那般坐在墙头,促狭地向杨业问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不是想我了?”

杨业苦笑着摇了摇头,凤倾雪见状,立刻就变了一副伤心yù绝的表情,在月sè下,衬着略显娇小纤瘦的身影,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那就是在想我师姐了,人家好伤心,呜呜!”

杨业原以为,她这变脸的绝活,见得多了,就会慢慢习惯,不再受她影响了。可是却悲剧地发现,自己这两天似乎对她越来越没有抵抗力,虽然明知她在假装,还是忍不住差点就要责备自己,一刹那间几乎就要认为自己真的是狠心的负心汉了。

经凤倾雪这么一闹,杨业倒是忘却了这一天来的烦闷,看着凤倾雪,不由奇怪的问道:

“你不是去监视燕时毅一行人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还跟个贼似的正门不走,翻到墙头上去?”

凤倾雪闻言顿时将手中石子一把全丢向了杨业,嗔怒道:

“你才跟贼似的呢,我喜欢翻墙,你管得着吗!”

看着杨业忙不迭的躲闪,又是“咯咯”一阵轻笑,接着说道:

“他们都已经睡了,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动静,就回来了。你跟我师姐谈的怎么样了?”

杨业将晚上同凤倾烟议定的事情向凤倾雪大致说了一遍。凤倾雪听罢,哼了一声,说道:

“我发现的消息,我出力也最多,凭什么要她来做主?”

杨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凤倾雪抱怨过后,也不再出声。一时间,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墙头上,一个站在院中,气氛有些尴尬而微妙。

过了盏茶时间,凤倾雪说了一句:

“没意思!我去睡觉了。”

随即就跃下墙头,跳进前院,消失不见了,也不知究竟指的什么没意思。

杨业又呆立了半晌,感慨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随即便转身准备回屋去休息,转身的瞬间,眼中余光瞥见一道白sè身影从走廊那边自前院向这里走来,连忙回头一看,正是凤倾烟。

“杨道友还没睡吗?”

“凤道友还没睡吗?”

待凤倾烟走近,两人同时出声,向对方问了同样的话。两人随即都是一愣,大感尴尬,一时都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凤倾烟打破沉默,说道:

“我睡不着,听见这边有些动静,就起身过来看看。”

杨业避开凤倾烟看过来的眼神,说道:

“是你那师妹探查消息回来了,在这边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刚才已经回去了。”

凤倾烟点点头,“嗯,我刚才看见她了,只是见杨道友也没睡,就顺便过来看看。说起来,我这师妹对你反而比对我这个同门师姐更加亲近呢,这么些年来,她虽然在生人面前对我总是装作一副亲热的样子,可事实上,她其实很讨厌我,在你们面前,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连蜃楼城这等大事,也只跟你说,却不愿意告诉我,有了什么消息,也是先跑来找你。”

杨业闻言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凤倾烟未理会杨业的反应,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

“不过这也难怪,我这师妹jīng灵古怪,确实讨人喜欢。倒是我对杨兄,当rì在无量山第一次看到你,就觉着似曾相识,后来在雾隐深渊相处一段时间,这种熟悉的感觉越发深刻。可是我自小生活在无极魔宫,从未离开过半步,也不曾见过和你相似的人,这种感觉倒是奇怪的很呢。”

她不再以“杨道友”称呼杨业,而是喊他“杨兄”。

杨业闻言,看着一身白衣,犹如仙子一般,在月下蹙着柳眉,一脸疑惑的凤倾烟,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是她,你果然是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终究不会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对我还是有印象的,哪怕只是剩下一丝潜意识的熟悉感。”

这一刻,杨业几乎就要忍不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告诉她这些年她一直活在梦中,过往的一切记忆都是假的。想起当rì在玉虚殿中墨无伤的话,杨业转过身,不敢再看凤倾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冲动,不自然地“呵呵!”笑了两声,说道:

“是么!或许咱们有缘吧,要不怎么这么巧在平凉城相遇,又一路重回这南疆呢!”

凤倾烟看出了杨业在回避他的眼神,也听出了那不自然的干笑,又蹙起了眉毛,随即淡淡一笑,说道:

“是么,或许吧!好了,时候不早了,不打扰杨兄休息,我回去了。”

杨业回过头,看着月光下渐渐远去的白sè身影,想到她纵然记忆全失,却仍然对自己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只觉着心酸难过,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将她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