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瞥了一眼正和夏瑟瑾轻声说话的李素丹，笑着对自己儿子道：“裴儿，你今天没有出门么？”

夏瑟裴端起翠儿送上来的茶盏，眼皮不抬地回答道：“出去了啊！”

金秋有些迟疑地道：“那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时，李素丹抬脸笑道：“大郎媳妇今儿个亲下厨房，大郎君自然是要早点回来了。”

金秋脸上原本剩余的些末笑容缓缓地凝固了，她盯着夏瑟裴问道：“裴儿，是这样的么？”

夏瑟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领悟过来的李素丹，面无表情地说道：“娘，今天不是您召集大伙儿在主屋用晚饭么？爹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从来未曾如此过，就冲您的面子，我也不能不来啊！何况，不仅是不能不来，我还要早早地来。”说到这里，夏瑟裴展颜对着金秋一笑道，“儿子并不知道茉雪的手艺如何，说起来，她能够有今天这个表现的机会，多亏了娘……”

夏瑟裴巧舌如簧，总算止住了金秋愈来愈阴沉的脸色。

李素丹也笑着说道：“是了，大郎君说的没有错，多亏了主母，青儿也才同样有了表现的机会，好叫你们尝尝她的手艺。不然，总是我和瑾儿吃她做的饭菜，也品评不出个所以然来，无法使她得到进步。”

金秋的脸色又有些阴晴不定起来，问夏瑟裴道：“你五妹妹也有插手？”

夏瑟裴不好否认，于是道：“儿子只是一早听见茉雪向五妹妹讨教三娘的口味来着，想来，茉雪到我们家来的时日尚浅，是想用五妹妹的意见作为参考。”无论李素丹的这些话是有心无心，都给夏瑟裴造成了困扰。夏瑟裴素知她耿直老实，不和她计较，然而，却情不自禁地在话语中流露出了对崔茉雪的维护之意。

金秋虽然没有什么文化，懂的东西不多，但是，她精于计算，还是认得几个大字的。夏瑟裴这样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就完全不见了。尽管她心知肚明，儿子的心始终还是向着自己的，但是如今，却多了一个人来分。如此一来，以前只听自己话的儿子，必定要被崔茉雪分去了心思。

至于分去了多少，金秋尚不知道，只是看眼下的情势，未来恐怕夏瑟裴会将愈来愈多心思放在崔茉雪的身上。

这个，便是如今的金秋无法接受的了。

她希望儿子好、希望儿子快乐幸福，因为她同时也会好、也能感觉开心幸福。因为，儿子是她生的，他们就像是一个整体一般。然而，儿子娶媳妇了，貌似她和儿子这个整体被割裂了，儿子和儿媳妇重新组成一个整体，那么儿子的幸福又有多少能够与自己相干？

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金秋是一个很擅长嫉妒的人，她只有对自己的儿女是无私的。这一番闲聊下来，金秋的心中暗暗怀恨。夏瑟裴自然能够看出金秋的情绪有些不对了，心中担心的同时，只有李素丹依旧毫无所觉地和夏瑟瑾说着话儿，一副慈母乖儿享尽天伦的景象。

当崔茉雪几个将菜送到主屋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李素丹满面笑容地和夏瑟瑾说着话，金秋盯着他们若有所思，只有夏瑟裴端着茶盏、垂着眉眼，却亦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崔茉雪并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当李素丹笑着迎接上来的时候，她同样笑着对李素丹道：“三娘，五妹妹很能干，今天帮了我不少忙。”

李素丹更高兴了，忙不迭地道：“是么？那最好了，我还一直担心青儿去了手忙脚乱会给你添麻烦。”

崔茉雪一面指挥荷裳她们几个将菜肴端上桌子，一面想着对李素丹再说些什么，这时，沉默良久的金秋重重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正端着大盆水煮鱼的莲衣被惊到，手忍不住轻轻一颤，水煮鱼的油汤顿时从盆里泼了些出来，溅到她的手上。莲衣猛地一缩手，盛装水煮鱼的大瓷盆就从她的手中掉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圆桌上。

所幸，大瓷盆距离桌面已然不远，盆里的水煮鱼并没有泼洒出来多少，只是这样一来，所有人登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吃惊地望向金秋，不知道她为何着恼。

金秋的颧骨上染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见众人均望向自己，满心的不愉之外，也有了些不知所措。

不知何时，夏瑟裴起身站到金秋的身侧，将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头，从儿子手掌传递过来的热量，顿时让金秋的心暖了一暖，接着，脑子里就冷静了不少。

她情知，自己的这通脾气发的有些没有道理，一旦将话说出口，会更形势弱，当下，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焦躁，扭头对夏瑟裴道：“裴儿，这里留给你媳妇和三娘打理，没我们母子俩什么事，我们去清苑叫你二娘他们过来吃饭。”

崔茉雪骤然明白过来，金秋的意思——她只顾着和李素丹寒暄，而忽视了自己的正牌婆母。当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挨近金秋道：“阿姑，怎么能让您去？您和裴郎在这里歇着，我去就行了。”说完，对荷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继续布菜，自己扭身就往门外走。

她刚刚走下主屋的台阶，就见聂清云领着几个仆妇出现在了眼前。

四个仆妇手中均提着食盒，落后聂清云半步的夏瑟琴手上也似乎拿着什么，只有夏瑟永两手空空，垂着头略微显得有些拘谨地跟在队伍最后。

抬头看到崔茉雪，聂清云淡淡一笑，道：“大郎媳妇可是要去寻我？”

崔茉雪尚未回答，聂清云便又自行接着道：“你们不用去了，我让她们把后院大厨房做的饭菜也送过来了，我们这就可以开始吃了。”崔茉雪这才看到，庆隆的娘也是提着食盒的四名仆妇中的一个，此刻，正用殷殷地眼神望着她，崔茉雪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转身和聂清云一起返回屋内，新到的一行人刹时打破了之前尚未来得及消融的凝滞气氛。聂清云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神色自若地向金秋打过招呼之后，便吩咐大厨房跟过来的四个仆妇将食盒中的碗碟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而崔茉雪亲手烹制的三道菜肴也已在桌上摆放好。

聂清云看见，便叫仆妇们注意菜肴摆放的位置，一定要保证崔茉雪的水煮鱼和紫芋烧鸭放在桌子的中央，因为水煮鱼和紫芋烧鸭其实都有两份，最后协调的结果就是将两种菜交错分别置放在圆桌的四分之一上，刚好是形成的四方形的四个顶点。这样，每个人就都能不费力地夹到两种菜了。

至于凉拌紫芋粉，崔茉雪并未吩咐人将之摆上桌面。因之既属凉菜，又可当做主食，在自个儿家里吃，就可以根据各人需要的分量临时调拌。这样，加工刨丝后的紫芋粉不会因为调料加入的时间过长，而受到影响，从而很快变得软糯。

自打进门，夏瑟琴一直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帮忙，聂清云在指挥仆妇的时候，看到不满意的地方，自己也会动手，而进门之后，夏瑟永就在屋子里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束手束脚地站着。聂清云也不去管他。

直到所有的饭菜都上了桌，聂清云打发走了大厨房的四个仆妇，才转身对金秋笑道：“姐姐，你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在主屋的地方指挥下人干活吧？我是看你们似乎有话要说，而这些新鲜的菜肴，假如不尽快拿出来，恐怕就要在食盒里焖坏了。”

这时，自从金秋冷哼过后，就一直被夏瑟青拉着的李素丹茫然地问道：“主母，你有话说么？要不，赶紧说了吧。我看这一桌饭菜真的挺馋人的……”说着，她用没有被夏瑟青挽住的另外那只手拍了下身侧显得有些蠢蠢欲动的夏瑟瑾。

金秋的脸色又开始发红，她身侧的夏瑟裴连忙道：“二姨娘，我娘没有什么事情要说，大家请上桌吧。”

聂清云笑道：“那好，我们大家上桌。”然而，李素丹身形刚动，聂清云又道，“不过，今天旒然不在，我们也从未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在主屋聚过餐，这座次该如何安排，还请姐姐定夺。”

聂清云表面听来十分客气有礼的话，其实内里藏着锋锐。

虽然金秋身为主母，当着夏府的家，然而在今天这样全是女人以及小辈的时候，如何安排座位其实是件很难决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