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烤鸭 13
作者:回马一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85

左宗棠与林则徐神交已久,但二人生平唯一一次面对面的沟通交流,就是长沙城外小西门湘江边码头这一回,是初遇,同时也是永诀。

见面的过程十分具有戏剧**。林则徐预先已派人登岸策马去柳庄邀请左宗棠,后者得知消息立即坐着骡车前来赴会,在江边密密麻麻人丛的睽睽注目里下了车,也不向成排成队的湖南地方父母官问个安,便急急忙忙想登上画舫跟林大人相会。

只是画舫并未停泊在江岸,即便船头递来跳板接应,长度也不够。左宗棠窝在江边急得团团转,恨不能趟开江水爬到船上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唤祝一只当地人打渔用的江划子,恳求渔划子的主人把自己捎到画舫舷旁。

渔划子从上游顺水朝画舫飘去,湘江波流湍急漩涡密布,江水卷起的浪花足有半米高矮。那艘渔划子身轻船小,经不住大风大浪连番拍打,剧烈颠簸了一阵竟倾翻在江里。万幸的是此时划子已经离画舫不远,那渔主一手紧紧抓牢落水挣扎的左宗棠,另一边早被画舫上的彪汉伸出搭钩勾住,众汉子齐声发力,便把冰冷江水里**漉漉的两个人提上甲板……左宗棠通身棉衣全被浸**,沉甸甸酷似一副重重的铠甲,狼狈不堪地趴在甲板上只顾喘气。进入十一二月已属严冬,虽则酷寒未至,浸到江里面一泡再被冷风吹拂,冻得左宗棠浑身上下如筛糠一般抖动。林则徐闻讯揭开舱帘抢出舱外,满面惶急歉然下正好瞧见落汤鸡似的左宗棠,二人互相书信往来已久,彼此都对相会心向往之,不料事到临头,却是以这样一种奇怪情形见面,均觉得有些意外和滑稽。

“来的可是左季高?”林则徐发问道。

“正是区区左三。”左宗棠终于见到了心驰神往的林大人,慌忙俯身下拜说,“古人拜谒贤达讲究三熏三浴,季高今日蒙大人召见足慰平生,是以采用沐浴的古礼以表尊敬!”

林则徐忍竣不住开怀大笑:“季高幽默豁达!你以古礼相待,那老夫也仿效古人以袍相赠,免得你变成冻鱼了!哈哈……”

说罢林则徐走上前去扶起左宗棠,亲手为他剥掉**衣,然后就在岸上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脱下自己身穿的青布棉袍替左宗棠披在身上,仅着一套泛**的中衣立在瑟瑟冷风中。

“老爷,舱外天气冷,您当心冻坏了身子骨!”那位管家**样的人出言提醒。

林则徐爽快地挥一挥手道;“不妨事,天冷,心热。今日老夫能见到季高贤侄,身上的病痛一下子去了一半!来来来季高哇,你我进舱叙话——”

林则徐执着左宗棠的手,说笑着返回了船舱。

江岸上目击整个过程的湖南巡抚骆秉章,望着画舫上犹在晃动的舱帘,感觉到极其不可思议。做为大清柱石的林大人资历深为人正直孤高,这些在官场时有耳闻,今天自己总算是领教了一回;可这位倔老头,却为何却对一名中年布衣文士另眼想看?这中年人有何能耐,竟得林大人解袍相赠的殊荣?

骆秉章走马上任不久,对湖南治下风土人物一无所知,猜不出这位仪态泛泛的中年是何来历。随行的幕僚揣摩到了巡抚大人的心思,附耳悄声介绍道:“那人名叫左宗棠,字季高,中过一次举子,曾在两江总督衙门里任个可有可无的参议,现于乡下隐居赋闲。”

“左宗棠左季高?”骆秉章表情复杂地一再重复这个名字。

“是是。他自比‘今亮’,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明珠暗投无人赏识,便效仿当年的诸葛孔明躬耕于野。先前坊间人物见他行事疯疯癫癫,就为他起了个绰号叫‘左疯子’!”

“素来能人异士,每每都做惊人之举吧?”骆秉章深思良久道,“从今天起你给我专门派人盯紧这位左宗棠,注意他的饮食起居、一举一动!他有什么喜好,跟什么人交往,平时都在忙些什么事,全都给我一一报来,不许有半点隐匿!”

“遵命,小的这就去办!”

骆秉章又盯看画舫很久,除了那几名山岳般的侍从端宁伫立,船上再也不见任何动静,唯有寒风戏弄的舱帘里面,隐隐传来林大人古钟般苍劲的笑声。

骆秉章眼角闪过一丝异色,低声自语说:“左宗棠,咱们后会有期!”

…………湖南巡抚骆秉章率文武官员退去后不多时,画舫也拔锚启航,顺湘江迳朝岳麓山及水陆洲方向驶去。

船舱里,林则徐同左宗棠重新见礼。左宗棠生**放达,从不拘泥于教化礼法,可对待他万分仰慕的林大人则另当别论,几颗响头磕得舱板咚咚作响。

林则徐以长辈还礼笑道:“你我心心相得,季高不必多礼!坐坐坐,老夫这里有家乡特产的极品铁观音,咱以茶代酒如何?”

“再好不过。”左宗棠道,“左三虽未经大人开蒙教诲,却早在心里尊大人为楷模师长!晚生家资了了,奉召赶路匆忙,急切间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奉赠。左三此来只带了一件拙文,望大人当面指教!”

“噢?拿你自家写的文章做礼物送给老夫?这倒是很稀罕。”林则徐颇感惊奇,“季高学识渊博,才思过人,想必这篇文章定是得意手笔喽?”

“不,晚生三试落榜,徒有虚名而已。”左宗棠摇头苦笑道,“这篇拙文是晚生京试落第时所作,曾被京城里的考官学子们讥嘲为妄言诳语之作!”

林则徐愈发感到这位落魄的晚辈有趣:“这可奇哉怪也,你左季高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文稿,为何做为礼物送给老夫呢?难道你左先生家里穷得只剩这几页旧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