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誓言
作者:三面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62

第302章誓言

虽然打板子的人下手很轻,虽然老嬷嬷说绝对不会留下疤痕,那也疼啊,而且囡囡心里特别委屈。

囡囡趴在床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囡囡。”朱隶走进房间,坐在囡囡的床边。

囡囡狠狠地擦干眼泪,把脸扭向床里面不看朱隶。

“囡囡,还疼吗?”朱隶轻轻抚摸囡囡的秀发。

囡囡忽然起身,望着朱隶大声道:“你怎么不直接让人打我一百板子,把我打死算了。”说着话,触痛了伤处,痛得低呼了一声。

朱隶忙问道:“怎么了,碰到哪里了?”

囡囡顺势搂住了朱隶,放声大哭。

朱隶抱着囡囡,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乖,不哭了,你可知道,你今天差点闯了大祸。”

“什么闯大祸,我根本不会伤到朱瞻基的,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使坏心伤我的弟弟和沈娘。”囡囡抽抽泣泣地说。

“爹知道囡囡的箭术高超,没有爹的那一箭,囡囡也不会伤到朱瞻基。”朱隶是箭术高手,当然能看出来囡囡那一箭正中朱瞻基头上的苹果,“但是囡囡,向皇太孙射箭,本身就是死罪,爹只打你二十板子,实在是罚你太轻了。”

囡囡想了一会,低声道:“囡囡知道错了,可是朱瞻基和朱瞻壑伤了沈娘,就算白伤了?”

“囡囡,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这种事情你不能参与,还记得当年将你留在皇宫时,沈娘对你说过什么吗?”朱隶轻轻拍着囡囡的后背,低声问道。

“沈娘说,吃好,喝好,玩好,其他什么都不管。”

当初沈洁的“三好”精神,让朱隶笑了半天。

“沈娘的话,你忘了?”沈洁虽然不是皇宫长大的,但总结的这两句,绝对是皇宫中生存的真理。

“爹。”囡囡不服气地唤了一声。

“好了,这件事情,爹会处理的,告诉爹,伤处还疼吗?”

囡囡摇摇头。

朱隶知道,囡囡这二十大板纯粹是样子,两三天就能好。

第二天上朝,朱隶知道,朱瞻基和朱瞻壑分别都挨了二十大板,朱瞻壑挨了二十大板在家养着,朱瞻基挨了二十大板,却被朱高炽带到了上书房,等着朱隶发落。

朱隶下了朝,根本没去上书房。

然而尚未出宫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朱高炽。

朱隶略一迟疑,招呼都没打,转身绕开。

“见过皇叔。”朱隶不打招呼,朱高炽主动见礼。

“太子有事?”朱隶一副淡淡的样子。

“昨日瞻基……”

朱隶打断朱高炽的话:“昨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朱隶说罢,绕过朱高炽就走。

朱高炽忙喊道:“师傅。”

朱隶的脚步稍缓,随即加快脚步走了出宫门。

“太孙就是太孙,闯了这么大祸,一点没受到圣上责罚。”朝班房中,大臣们在小声议论。

“是啊,听说圣上让京王爷自己责罚,你说圣上都没有罚,京王爷怎么罚。”

“是,所以是太孙,换了别人,伤的是京王妃,不死也得拔层皮了。”

“你们没有分析到点子上,这不罚,比罚更严重。”一位大臣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说道。

“什么叫不罚比罚更严重?”有人不解地问。

“你们知不知道,昨日早朝后,太子殿下将太孙送到上书房,特意请求京王爷处罚。”

“知道,京王爷没去上书房,太子殿下在皇宫门口堵到了京王爷。”

皇宫出点事,用不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能知道。

“但京王爷仁慈,坚持没有处罚皇孙。”

“是啊,但据说京王爷走后,太子殿下情绪非常低落,其实京王爷不处罚太孙,太子殿下有什么不高兴的。”

“所以说你们都没有分析到正点子上。”那位大臣再次说道。

“那你说为什么?”终于有人虚心请教。

“京王爷不处罚皇太孙,是因为京王爷放弃了皇太孙。”那位大臣的话,让大家更迷糊了。

“放弃?”

“放弃,就是说,日后不论是皇太孙做太子,或是做皇上,京王爷都不会在辅助他。”那位大臣的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知道,京王爷辅助与不辅助一位皇权继承者的后果是什么。

不管是谁,失去了京王爷的支持,至少失去了一半朝廷力量的支持。

虽然现在永乐帝身体很好,但谁能保证……

朱隶处罚朱瞻基,是接受了朱瞻基的道歉,

不处罚朱瞻基,就是不接受。

果然,不处罚比处罚更严重。

回城的第三天晚上,永乐帝轻装来到京王府。

“沈姑娘好些了吗?”这么多年,永乐帝一直叫沈洁沈姑娘。

“好多了,多谢皇上的金创药。”朱隶将永乐帝请到书房,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永乐帝。自己在永乐帝对面坐下。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茶水的氤氲淡淡地笼罩着。

半晌,朱隶打破僵局:“皇上,皇太孙……”朱隶一直不处罚朱瞻基,是因为一开始永乐帝就只让了汉王朱高煦带着世子朱瞻壑去朱隶的营帐讲清情况并请罪,并没有让朱瞻基去。

虽然永乐帝是以清君侧的名义得到的帝位,但永乐帝仍然很厌恶兄弟之间手足相残,朱瞻基伤害朱麒,不是朱隶不原谅朱瞻基,而是永乐帝不原谅朱瞻基。

“小四,你跟着朕,为朕打江山,为朕下西洋,为朕修皇宫,忙了几十年,如果朕哪一天走了,朕不想看着你还在为朕的子孙忙,朕多给你点银子,你去找个地方享福。”

朱隶笑了:“皇上,您干嘛说这个,您还能活很多年呢,您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乐帝一挥手:“什么万岁,朕岂能相信那个,小四,朕问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朱隶一怔:“我哪有什么事瞒着您?”

“前天在围场,你差点晕倒,怎么回事?”

“没事,沈洁受伤,囡囡又闯下大祸,心里有些着急。”朱隶笑笑。那天跟着众人一起走向大帐的时候,朱隶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一瞬见天旋地转,幸亏走在身边的内侍机灵,看到朱隶身体摇晃,一把扶住了朱隶。

朱隶吩咐过这件事不要再提,可皇宫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谓的秘密,都是相对于外界而说的。

“你突然决定让孩子们出国,是不是……”永乐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朱隶。

“不是,您别瞎猜,我的身体什么事都在没有,让孩子们出国,是让他们出去学习见识,没有别的意思。”朱隶脸上维持着笑容,心里却虚得很,永乐帝果然狡猾,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但这件事情,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迫使朱隶做出让孩子们出国的决定,确实是因为朱隶的身体出了问题。

从交阯回到北京后,朱隶仍然时不时地感到头疼,时轻,时重,严重时,朱隶都有用头撞墙的想法。今年初时,朱隶头疼时伴随**状呕吐,暂时性视力模糊,头晕,平衡力差,作为现代人,朱隶和沈洁很清楚,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朱隶的大脑中有了肿块,通俗的说法叫脑瘤,至于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区别,不能开颅,只能希望是良性的,长得慢一些,不像恶性的长得那么快。

这种病在明朝称为头风,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其实就在是现代,真得了恶性脑瘤,也只有死路一条。

诱发脑瘤的原因很多,外伤也是原因之一,朱隶估计,当年的外伤,使这具身体换了灵魂,但也给他留下了病根。

朱隶和沈洁确定这件事情时候,也痛苦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将小芸、索菲亚和孩子们安顿好。

“上天入地我都会跟着你的。”这是沈洁当时抱着朱隶说的一句话。

在这个时代里,有朱隶有沈洁,没有朱隶,沈洁也可以回去了,回到现代。

“小四。”永乐帝抬眼望着朱隶:“你还记得你答应你姐姐的话吗?”

徐皇后临终前,让朱隶和永乐帝手握着手,要朱隶保证,死在永乐帝后面。

“皇上,我不会忘的。”

“小四,朕真的不能没有你,你明白吗?”永乐帝略显浑浊的目光中写满了浓浓的眷恋,抛开帝王的身份,永乐帝今年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他算是老人了。

朱隶笑笑:“皇上,很晚了,不如您今晚就住在王府吧,我去给您铺床。”朱隶说完走了出去。

永乐帝望着朱隶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他清楚,朱隶还是没有说实话。

下西洋的船队按照原定的计划,于永乐十年十一月十七日离开了刘家港,浩浩荡荡驶向西洋。

这是郑和第四次离开刘家港,带着船队下西洋。

朱麒和朱麟知道要坐着大船游大洋后,一直都特别兴奋,然而临行前两天,两个小家伙突然不说话了,异常安静地陪在沈洁的房间中,怎么赶都不出去,刚刚十岁的年龄,也感到了离别的愁绪。

囡囡是最不愿意走的一个,缠着朱隶说了好几天的好话,请求留下,最后朱隶只好说,这趟出国,两位弟弟和娘亲都需要有个人照顾,爹和沈娘去不了,只能让囡囡跟去,囡囡长大了,应该能承担其这份责任。

囡囡听了这话望了朱隶半天,然后很懂事、很坚定地点点头。

朱隶轻轻拥抱这囡囡,心中却是一声自责的叹息,他明白这句话说完,囡囡无忧无虑的童年就算结束了,从今往后,囡囡将担负起照顾娘亲和弟弟们的重任。

“囡囡,爹将这么大的负担交给你,爹是太狠心了。”摸着囡囡稚嫩的肩膀,朱隶低声说道。

“爹放心,囡囡不觉得是负担,囡囡一定能照顾好娘亲和弟弟们。”囡囡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爹相信囡囡,囡囡也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不要让爹和沈娘担心。”

“嗯。爹也要多保重,等我们回来”囡囡点点头,跟个大人似的。

沈洁的伤几乎好了,只是手臂活动还有些疼。

分别那天,沈洁也不顾手臂疼痛,用力地拥抱了三个孩子,只有沈洁和朱隶知道,这次分别,恐怕再无见面之日。

除了朱隶竭力保持着微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潮潮的,小芸和索菲亚虽然不知道朱隶的病情,却隐隐感到了不安,但为了让朱隶安心,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问。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四个人唯一的一次,躺在了一张床上,朱隶在中间,左边躺着沈洁,右边躺在小芸,索菲亚在沈洁的另一侧,四个人手拉着手,一直躺到天亮。

这样的告别,总比让小芸、索菲亚和孩子们看到自己死去,要强得多。

“四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子和孩子们。”郑和与朱隶拥抱告别,沉声保证。

“一路顺风。”朱隶拍拍郑和的后背。

上书房中,永乐帝坐在书案前,把玩着三个小瓷偶。

小瓷偶是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做得很粗糙,形象既不逼真,也不细腻,只有颜色上得十分大胆,粗看有些刺目,但看久了,却能看出生动来。

这确实是很普通的东西,甚至比街头卖的小瓷偶质量还差,但永乐帝却爱不释手,一个早上了,成堆的奏折一眼没看,一直在研究三个小瓷偶,嘴角偶尔溢出一抹宠溺的笑。

“狗儿,什么时辰了。”

狗儿大名王彦,自永乐帝登基后,一直在上书房当差,深受永乐帝的喜爱,早已提拔为太监。

“回陛下,过了辰时了。”王彦躬身答道。

船队辰时起航,这个时候,应该在大海上了。

“走了。”永乐帝看着三个小瓷偶,喃喃道。

这三个小瓷偶,是朱鸽、朱麒、朱麟三天前来宫中告别时,送给永乐帝的,这是他们亲手制作的小瓷偶,做得虽然很粗糙,但从选土,到成胚、雕刻成型、上色、到最后进炉烘烤,整个过程没有让任何人帮忙,姐弟三人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成。送进炉中烘烤的瓷偶一共有十二个,最终成型的只有六个,三个送给了朱隶和沈洁,三个送给了永乐帝。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永乐帝小心地将三个小瓷偶放进朱隶专门定做的锦盒里。

“回陛下,查清了,京王爷只是过于劳累,身体并无大碍。”王彦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服侍永乐帝十余年,第一次当着永乐帝的面前说谎话,王彦觉得自己的腿直打晃。

好在那只是王彦的感觉,事实上,王彦此刻拿着浮尘躬身站着,纹丝不动。

永乐帝并没有像王彦预料的那样松口气,而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时间长的让王彦觉得自己的谎话被永乐帝看穿了,王彦相信,永乐帝再不说话,他的冷汗就能下来。

好在永乐帝终于开口了,虽然口气非常冷淡,但王彦却感到如释负重。

“下去吧。”

退出上书房,王彦方觉得,冷汗虽然没有从额头上冒出来,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但如果让王彦重新进去回一遍话,王彦还会这么说。

因为一天前,朱隶拦住了王彦:“圣上是不是让你派人去查本王的病症。”这趟来南京,朱隶并没有把吴晨带在身边,北京的事情需要有人照料,吴晨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已然能够独挡一面。

朱隶的病情,除了沈洁外,只有吴晨和为朱隶看病的北京的一位老坐堂医生知道得最清楚,朱隶的病情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事情,但吴晨心细,凡是给朱隶诊过脉,开过药的医生,吴晨都会派人暗中监视一段时间,发现锦衣卫的人找上老医生,吴晨便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告诉了朱隶,朱隶略一沉思,便进宫拦住了王彦。

“京王爷,您误会了,没有这种事情。”王彦矢口否认,跟在永乐帝身边这么多年,王彦当然清楚永乐帝和朱隶之间的感情,十多年来,永乐帝这是第一次,派人查朱隶的事情。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本王恳请公公告诉圣上,本王身体安好,没有大碍。有劳公公了。”朱隶说完,竟然对着王彦鞠了一躬。

王彦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王爷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咱家受不起王爷如此大礼。”

“公公请起。”朱隶虚一伸手,看着王彦起身,“公公若将本王的病情禀告圣上,除了让圣上增加一份担心,起不了别的作用,圣上肩负国家社稷重任,公公也希望圣上龙体康健,是吗。”

王彦没说话,不将事情告诉皇上,这可叫欺君。

朱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王彦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他知道就算王彦现在不答应他,很快也会答应他,因为王彦确实对永乐帝很效忠。

翌日一早,王彦收到了调查报告,只有四个字:恶疾,头风。

王彦拿着这四个字请教了太医院,谎称是自己的一个亲戚,得出的结论是,需要亲眼看到病人,并且跟踪治疗,如治疗有效,尚能活十余年,若无效,也就剩两、三年寿命。

王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太医院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朱隶不肯让永乐帝知道自己的病情,如果永乐帝知道,定然很难接受。

在宫里转了一大圈后,王彦将写着恶疾、头风四个字的纸条撕碎捻进土里,平复了一下心情,方回到上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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