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87

往生咒是一种可以和被施咒者意识相通的咒术。而这种咒术实在是弊大于利早已被列为禁术九重天上的仙君若是用了是要上天刑台的。颜淡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妖这件事。

颜淡并不觉得这几桩血案会和南昭的身世有什么关联便回看了柳维扬一眼:“这便开始了?”柳维扬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微微颔。

颜淡把手放在南昭额上一道淡白的光晕缓缓漾开她闭上眼只觉得周围都在震动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越来越清晰。隔了片刻那雨声从小变大哗哗冲刷天幕眼前雨雾迷蒙无星无月连天色也是灰蒙蒙的。

颜淡感觉到一阵颠簸雨声中又夹杂着马的嘶鸣声和车夫挥动鞭子的脆响。有一双温柔的手臂缓缓抱紧了她女子既娇且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昭儿再忍一忍马上就可以找到大夫了……”

她是透过南昭的眼回顾这些前尘往事。

颜淡轻声说:“我看到……南昭和他的娘亲在大雨里赶路南昭好像是生了病他们要找大夫。”

“是什么时辰?那天的天色如何?”柳维扬微微直起身。

“下雨雨很大天是灰蒙蒙的一片大约是入夜的时分……”颜淡顿了顿“有人从后面追上来马车停了。”

她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来的那一刻之前在耳边温柔说话的女子突然松开了怀抱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那女子的手指很冰还微微颤抖着颜淡想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南昭正生病、脸上烫的缘故。她睁大眼想看清那个女子的长相然而她的五官却是模模糊糊不太看得真切好像埋在一团雾里只能看清她穿着一袭湖色冰绡衫子袖口领口都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边。

那女子似乎凄然笑了笑沉下声音:“昭儿你要记住今日追来的人都是害死你爹娘的凶手。你要好好的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颜淡寒毛直立只感觉的自己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这一切是生在南昭身上而她不过是暂且占了南昭的意识看这件事也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森冷。

“昭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那女子说完这句话突然撩开马车的车帘腰肢轻摆丰姿优美地下了马车。车帘被钩子挂起一个角落颜淡趴在垫子上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外面生的一切。

只见那个女子突然旋身径自撞上了一柄长剑殷红的鲜血还没凝结立刻就被雨水冲散她握着刺入心口的长剑突然厉声笑起来:“你们都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们死后不得入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你们的儿女下场会和我今日一样!”

她青丝尽湿湖色冰绡衫子早就被泥水和鲜血染得辨不出颜色如同阴曹地府无名业火中爬出来的厉鬼一般声色俱厉句句生寒。

突然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柄长剑从身子里抽出身子摇晃两下委顿在地。颜淡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去只见那个女子挣扎着抬望过来一直望进她的眼中曾经娇美的朱唇灰败如凋谢的花用尽力气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报仇。

颜淡终于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脸和画像中的一模一样柳眉如弯月眼波似水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可怖扭曲。她用唇语告诉南昭报仇。她在世上向着自己的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报仇。

“看来这是他们的孩子……”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还起了烧模样都呆呆的看来都病糊涂了。”

颜淡努力地辨认眼前这个人是谁那人还很年轻手上结着茧肩膀厚实眉间……赫然有一颗黑痣!

她缓缓道:“追上马车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法云大师我看见他眉间的黑痣。第二个是邑阑的父亲他那时的相貌和现在变得不太多……最后一个看不清楚天色太暗了……”

柳维扬已经从椅子上长身站起语调也变得有些急切:“再看仔细点是不是……”他话音未落只听颜淡已经抢先开口:“是水荇的爹爹!”

柳维扬沉默片刻淡淡道:“就这样罢知道有这回事就够了。”

颜淡收了咒术脑中反反复复是那个眉目浓丽的女子临死前的神情忽见柳维扬走过来用被子将南昭一卷负在肩上转身要走:“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送回他的房间。”

南昭一直和水荇那一家子住一块她原来还不知道有这样一段往事便罢了现在亲眼看到了便觉得这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这怎么行?他是和仇人住一个屋檐下面!”

“这么多年都住过来了一直相安无事现在也不会有事。”柳维扬脚步轻捷转眼间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颜淡看了看唐周又看了看余墨忍不住问:“你们不会觉得南昭就是那个连杀三人的凶徒吧?”

唐周站起身一言不地走了出去。

余墨搁下茶盏缓缓道:“法云暴死的那晚南昭也在浮云寺。而他能接触到的兵器只有那种未开锋、用来练武的剑。现在连下手的原因也寻到了难道不是么?”

颜淡大略回想一遍又问:“可是那个‘诅咒’该怎么解释?”

“那位夫人过世前不是说了她诅咒他们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余墨站起身待走近了伸手拂过她的侧颜低下声音“颜淡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些事投入太多失望也越大。”

颜淡仰起头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不见底隐隐约约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也见过那么一双眼。

有些事并不是他们凭着一己之力可以掌控的三分天命七分人事越是认定的到头来却带来更多的惆怅。

颜淡明白这个道理。

她曾经付出过最惨痛的代价来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她现在做出这一番对人生深刻思考的地点和姿势都不太对。她拨开面前的草叶探头往前看只见水荇爹娘的主房里烛影重重一个瘦长的影子映在窗格上形状有些诡异。柳维扬在吃过晚饭后就匆匆出门了她跟了一路结果觉他是冲着水荇一家来的。他现在就在他们家的屋檐上守着。

颜淡本来还想把余墨或是唐周一起拉来结果他们两个都认定做这种蹲别人家里偷听壁脚的事太削面子她怎么好说歹说都没用。而面子这回事有时候看重一点也是好的可是太看重了那就会剥夺很多乐趣。好比说柳维扬肯定一早现她跟在后面只是甩不掉就只好装作没瞧见任由她去了。

看着西边的月亮一点点爬上头顶她蹲得脚也酸了正要动一动只听身后一阵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浅淡的人影从她六七步的地方掠过。

还是来了!

颜淡抖擞精神凝神屏息只见过去的那个人影纤瘦一袭浅湖色冰绡衫子在草叶上擦过转眼间到了主房外面。

颜淡呆住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衫子就和南昭娘亲死前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连衣袖边角上绣着的金线都不差。

还没由得她愣太久只见那个人影拉开房门闪身进去几乎在同时柳维扬也从屋顶上跃下破门而入。颜淡不由心道柳宫主这是傻了吗他从屋顶上跃下来到推门进去那段时间尽可以省掉直接打破屋顶从天而降那该是多么风光又扎眼啊。就是因为有这个想法她完全疏忽了如果就这么从天而降也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有人在屋顶窥探了很久。

事不宜迟颜淡站起身也飞奔到主房门口只见水荇的爹爹捂着胸口的坐倒在地指缝间虽有鲜血透出却不多没有之前那种鲜血狂喷的惨状出现。他低着头脸色灰败痴痴看着面前的那一幅画画上那个穿着浅湖色冰绡衣衫的女子正盈盈微笑神态灵动好似随时会从纸上跃然而出。

而对面的窗户打开柳维扬和之前那个神秘人都不见了踪影。

颜淡皱了皱眉走到那个长者面前问道:“人呢?”

对方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口中低声喃喃:“他们还是回来了……他们果真把诅咒带来了……”

颜淡想起之前在这个房里看到的那些断肢残躯心里就来气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拉起来:“当初你们把人家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水荇的爹爹哆嗦一下死命地抓着那幅画连连道:“我们洛月人怎么会看得上凡人?羽灵她一定是被骗了。被蒙蔽了心智……”

他手上的血流到画上慢慢在黄的宣纸上晕开画中人明明还在笑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之气。颜淡将画拿起来对着烛火仔细端详明明是这样娇美的人眉宇之间却是阴森邪异。

她想起唐周曾说过这幅画有些邪门。而她那时根本没放在心上。

忽听窗格上咔的一声颜淡抬望去只见柳维扬手执玉笛从窗外跃入屋中。他头一回露出倦怠之色低声道:“还是让那人跑了。”他微微抬起手有一道细细的血迹从手腕淌到指尖衣袖上也隐隐沾着血色。

颜淡惊讶至极:“你受伤了?”

柳维扬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这次不但追不到人反而弄伤了手腕可见对方如何了得了。

他随手从衣袖上撕下一块松松地裹住伤口:“是我大意了本来以为很容易就能阻拦结果挡那一剑的时候偏了半分。”他说完便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用没受伤的那一只手支着颐轻声道:“颜淡你打盆水来把这人弄清醒些。”

颜淡应了一声便拿起屋角架子上的铜盆在外面的水缸里舀了一盆。她认识柳维扬到现在没见过他为什么事动容过唯独刚才他脸上那种倦怠而黯然在烛火跳动之下像是隔着一层雾气朦胧而虚幻。

颜淡端着水盆走进主房里哗得一声泼在水荇的爹爹身上。

那长者被冷水淋得一个激灵眼中渐渐恢复了神智。

柳维扬隔了片刻沉声道:“暗格里那具尸你打算怎么处置?”

对方听出他语气不善兢兢战战地开口:“按照我们洛月的规矩应该烧化了再埋起来。”

柳维扬站起身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淡淡地扔下一句:“那就今晚处置罢。”

颜淡本来还有话要问他谁知柳维扬就这么顾自走过去了忙放下铜盆追过去:“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凶徒的模样?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南昭?”其实她还想说南昭的功夫差劲得要命说话的声音也和那凶徒一点都不像何况他在母亲过世的那一晚起了烧生了一场大病未必还记得那时到底生了什么。

柳维扬脚步不停淡淡道:“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这里。至于结果你等下自然会知道。”

颜淡心里憋屈愤愤道:“那你说的‘等下’到底是指什么时候?”

柳维扬又是一声不吭。

她捏着拳头忍不住咬牙切齿:“我真的很想抽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