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作者:狂客      更新:2019-08-31 11:46      字数:6353

敏锐的司马锦发现了王太后心中隐藏的一丝不快,猜到可能是因为今日要公开审判其弟弟的缘故,他只希望王太后只是嫌田蚡不替她争气,而不要一味包庇才好,要不然这事就难办了。

然后,司马锦坐上了主座,王太后坐在邻位,算是和司马锦同等高度,母子俩都给足了对方面子。

司马锦下令道:“田太尉和窦丞相出列。”

虽然两人都双双不在位了,司马锦却非常抬举他们,都称呼他们以前高位的名字。

田蚡和窦婴闻言立马双双出列。

司马锦继续说道:“窦丞相先陈述一下灌夫之死的前因后果,118.田太尉期间如发现不真实之处,可大胆提出来,我们再一块考证分析便是。”

窦婴和田蚡都喊了一声“诺”,紧接着窦婴就原原本本的把昨天在朝廷大殿上讲述过的话又再次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其中省略了许多肮脏恶毒的语言,还有许多关于太后的话语。由于昨天已经讲过一遍,所以窦婴今天讲述的就特别快。而诸位朝臣其实也听过,很多不但听过一边,还在家里听窦婴苦诉过好几遍。今天再次讲来,事实上就只有王太后一个观众,只有她还对此事并不十分了解。

话虽如此,事实上以王太后的英明,耳目在这皇宫里还是很多的,朝堂上那么点事情,她可以说全知道,只不过她不想插手,不想学那吕后罢了。

于是王太后就这样假装着不知情的样子,认真听完了窦婴的陈述,准确点说是申诉。

司马锦等人以为田蚡在窦婴陈述过程中都沉默不语,以为他和昨天一样,所有事情都默认了,但是当窦婴刚刚陈述完所有事实,准备大118.舒一口怨气时,原本沉默的田蚡却突然发难了。对他的老对手发难了,非常犀利可怕的难。

刚才窦婴所陈述的一系列事实中,他反复强调灌夫此人为人和善,随脾气暴躁了点,又和田蚡确实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矛盾,但也罪不至死,田蚡更是没有权力去滥杀无辜。这还是窦婴照顾到现场在旁听的王太后才说得这么委婉的,毕竟不能不给王太后一点面子。

然而此刻的田蚡像是吃了兴奋剂般,与昨天的田蚡立马判若两人,满脸狰狞恐怖地反驳窦婴所说的关于灌夫的一切褒词,反其道行之,历数了灌夫出生至死的所有罪恶,众人听来全都信以为真,可见田蚡昨天回去后肯定对今天的答辩做了很多准备。

但后来,原本证据充足,占据上峰的窦婴竟然变得理屈词穷起来,他面红耳赤,不得已开始细数田蚡除杀害灌夫之外的罪恶行为起来,完全忘记了王太后还在一旁听着。当然田蚡也是口若悬河之人,当然不会反过来历数窦婴从政生涯中曾经犯过的一系列错事来。

司马锦为此对田蚡的尔虞我诈非常愤怒,昨日上朝丝毫不提,今日却大讲特讲,弄的他当着太后的面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激动,只得大手一挥示意够了,然后问群臣道:“你们看他们谁说的有道理啊?”

令司马锦意想不到的是群臣听到他的提问竟然都一下子全都闭上了大嘴,变成了哑巴。这也难怪,窦婴和田蚡全都是皇亲国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得罪了谁他们都不愿意,而最重要的是,田蚡虽然从始至终都在狡辩,可是当着王太后他就是把天说成了地,也是对的,他们都不敢反驳。

这时,司马锦心中虽然气闷,眼神一扫,突然发现了一个外表比较忠厚的人,仔细一看又回忆了一下,朗声问道:“副丞相以为如何?”

这副丞相,就是韩安国,是当年刘彻任命的,司马锦虽然换了丞相可副丞相一职却还保留着,猜测他应该会比较公正说话才这样问道。

然而司马锦猜错了,外表忠厚的韩安国,内心可是聪明狡猾的很,只听他缓缓说道:“太后,皇上,微臣以为灌夫早年出于行伍,勇冠三军,为国家立下很多战功,虽然脾气暴躁而惹下不少错事,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足以定死罪,这一点窦老丞相说得很对。”

窦婴闻言感激不已,却不知道韩安国还有下文没说。

韩安国微微一顿,没来由的讪讪一笑,继续说道:“然田太尉说灌夫高傲自大,欺辱百姓,抢占百姓土地,横征暴敛于颖川故里,家中积累着数以万计的资财,这点却也是事实。所以依臣看来,还是得让圣明的陛下亲自裁决才行。”

一通废话,司马锦心里暗骂道,却也不好发作。

今日特来东宫审判田蚡,为的就是要太后看看,让群臣做个证,现在群臣默然不语,太后也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司马锦就想问问太后的意思了。

“母后,您以为他两人谁对谁错?”司马锦非常谦卑地请教道,再一次给足了太后面子。

于是等待良久的王太后终于逮到了这个好机会,乘机f泄道:“陛下,哀家想问问,这下面跪着的是您的谁啊?”

很明显,王太后指得是田蚡。很明显,太后是偏袒田蚡,他的弟弟的,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表露,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她一直在希望他的儿子能够不问就知道她的心意,因此才耐着性子等待着。

司马锦闻言一阵惊讶,慌张答道:“舅父。”

紧接着,王太后苦笑一阵,继续说道:“眼下哀家还健在,就有人来欺负哀家的弟弟了,以后要是哀家有一天突然翘辫子了,哀家的亲人不都得比别人陷害死不成?”

王太后言语激烈,表情丰富,让司马锦是又惊又怕,没来由的又惊又怕。

司马锦不知道自己明明现在有权利,又有实力,为什么还会对王太后所说的话这么在乎。难道是对死去亲生儿子母亲的同情和怜悯,还是因为王太后这几个月来对自己无限的关怀和照顾而使自己感激敬佩所致?

“当然,到底该怎么办,还得让陛下说了算。”王太后最后烙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留下仍旧惊讶不已的司马锦和茫然失措的群臣。

王太后虽然不像当年吕后般强霸专权,而此时的司马锦却有着那时吕后儿子惠帝的感受了。

“陛下,请速速定夺。”司马相如提醒道,对此他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提醒一下皇帝罢了。

司马锦被惊醒过来,看了看犹自惶惶不安的群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寡人宣布田蚡无罪释放,并下令厚葬灌夫。”

于是田蚡阴阴一笑,窦婴茫然若失,而群臣还是习惯性地恭维道:“陛下英明。”

厚葬可能是对死难者最直接的爱戴了吧,司马锦这样想到。

众人散去,司马锦也独自一人迷迷茫茫地来到了未央宫,让阿杰拿过来几壶烈酒,开始了借酒浇愁,慕容婷劝了几次都不见效,也就随他去了。

下午,王太后派人来叫司马锦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司马锦原本因为早上发生的不愉快不想前去,但是想到两人毕竟是母子关系,是今后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也就踉踉跄跄地随着一个太监去了。他也许不知道,慕容婷在他离开的时候,扶着门框,在流着眼泪看着他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进了王太后的屋,司马锦心中有气也没喊母后,反过来王太后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亲切地叫了声皇儿。

见司马锦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知道自己早上所做确实也难为了这个年轻皇帝了,带着一副笑脸,亲切的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说道:“皇儿以后还是少喝点酒的好,免得伤了龙体。”

司马锦心里也感奇怪,陡然间听到王太后如此关心自己的话,原本的怒气和不平就一下子全部消失了。谦卑地答复道:“是,母后。”

王太后显然也很满意司马锦的答复,让下人上了许多jing致的高点,再次和司马锦嗑起了家常。

司马锦心中奇怪,想不通太后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么多无关痛痒的小事,但也只得一一应着,期待着王太后今日真正主题的出现。

果然,在胡乱聊了半个时辰之后,王太后问了一个有分量的问题。

“皇儿可考虑过除婷婷之外再娶几个妃子?”王太后小心问道。她虽然晓得在后宫住着成千上万的年轻女子,但是司马锦从来都没有去临ing过她们,不但如此,依照司马锦无意间透露出的意思还有解散后宫几千嫔妃的想法。

司马锦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直率地答道:“母后,孩儿从未想过。孩儿深爱着婷婷,就想拥有婷婷这一个妻子,别无它求。”

王太后以她老道的阅人眼光,看得出这个皇儿所说的话全都是真话,不得不再次问道:“皇儿就不想多生几个皇子出来,也好为以后选择皇位继承人时多些选择的余地啊。”

当年文帝继位,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就是因为长安皇室没有合适的皇位继承人,才不得已要国家其它地方的诸侯王中挑选皇帝人选。庆幸的是汉文帝还算睿智,懂得如何守成,懂得如何在废墟上重建国家的强盛。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兄弟又或是自己的侄子,能给儿子谁都会给儿子的。正因为如此,王太后才会由此一问的。

司马锦虽然对以前的历史了解不多,但是对于这么大的皇位变更问题,以前在司马谈给他们两兄弟讲述的时候还是用心记了下来的。他明白王太后的意思,却又实在不愿意另娶她人了,便硬着头皮推辞道:“母后既有此担忧,那让婷婷替皇儿多生几个皇子就是,另娶就不必了。”

王太后闻言脸色一沉,知道再不说出实情,感情专一的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取自己的话的,便肃容大声问道:“如果婷婷不会生育孩子呢?”

司马锦闻言先是陡然一惊,接着就满脸不信地反问道:“婷婷她连对皇儿我都没有说过,母后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王太后还是一脸庄重,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是因为婷婷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哀家昨天请太医来替她诊断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此刻,司马锦才终于相信了太后的话,才终于如遭雷击般傻了。

原来昨天上午慕容婷被王太后以聊天的借口邀请过去后询问了很多私事,其中当然也涉及到了一些关于繁衍后代的事情,才会最终发现了这个悲剧。

从昨天上午上完早朝回到内殿开始,司马锦就明显感觉到慕容婷有些不对了。从昨天中午的对话,下午去司马谈家途中的突然哭泣,还有晚上的询问和透露出的不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种情况,那就是慕容婷内心很难过,很愧疚,很苦闷,也很犹豫。

反复思量,司马锦终究还是恢复到了平静状态,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即使如此,皇儿,也不会再娶。”

司马锦能说出这番话,明显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可以没有后代,却不能让慕容婷难过寂m,因为他深爱着他的爱人慕容婷,忠贞不渝,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忠贞不渝。

“皇儿,母后已经和婷婷提过这件事了,而她也同意了。乖,听母后的,就再娶几个吧。”王太后还是希望这个唯一的儿子能够听从她的忠告。

可是司马锦却也已经铁了心,他已经下定决心让自己只娶慕容婷一人了,所以无论王太后再怎么劝,他也不会改变一点原先的决定。

王太后见百般劝说说理都不见效,也不耐烦了,严肃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娶一个能够替刘家延续香火的女人回来!”

王太后说完就让侍从送人了,侍从当然不敢这样做,而司马锦也有自知之明,不请也就愤然离去了。

又是一肚子的闷气,又是来自同一个人:王太后。司马锦的心里矛盾极了,恨不得马上和王太后翻脸,马上把所有事情的决定权全部收拢回来,免得再有人和他作对。可是他知道他不会,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会。

慕容婷见到夫君这副模样,善解人意的她又岂会不知道她夫君苦闷的原因,她也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妻子,不能替她的锦郎生很多孩子,不能让夫君快乐。

慕容婷因为看到司马锦的愁闷表情而万分自责,司马锦又何尝不会怜惜心爱之人的伤心呢?

如此时候,fu妻俩也只能相濡以沫,互相扶助了。

两人默默地用完了晚膳,期间大度的司马锦不断安慰慕容婷,叫她不要太在意,顺其自然即可。而慕容婷看到司马锦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当然也是十分开心的,但是想到自己在那方面的先天缺陷,不由深深地自责起来。

于是司马锦只得花更多的力气和话语来安慰劝说了,不过这效果显然不是很理想,而司马锦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方法来。

晚膳后,有一负责收缴酎金的官员少府詹事来报道验收酎金一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只等明日一早皇上前去做个证明了。

司马锦此时正在郁闷中,闻报重重应了一声,叫那官员退下了,然后司马锦又派人去找来了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觐见。”阿杰高声吆喝道,声音几乎与太监无异了。

司马相如见司马锦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急忙拍袖下跪,却被司马锦急忙托住了,于是司马相如只得半弓着身向司马锦问了声安,就被司马锦赐座了。

司马锦要做一个明君,首先要做的就是礼贤下士,这一点他也确实做到了。

“明日即使一年一次的收缴酎金的日子,相如可有什么提议否?”司马锦调整好状态问道。

司马相如稍一思考,答道:“臣以为,陛下向诸侯和列侯们收缴的酎金还不够多。”

“三倍也不够多吗?”司马锦反问道。

“是的,陛下。”司马相如肯定道。

“讲讲你的理由。”司马锦像是在问一个好朋友般随意亲近的抛出了这个问题,也让司马相如感到非常舒服和自然。

司马相如对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资料理了理头绪,缓缓开口说道:“陛下请听微臣细细讲来。那列侯来说吧,他们的封邑少者也在三百户以上,多者则达到了万户,而封邑里老百姓的赋税是不交给国家,只交给列侯们的。当时一个成年壮丁(十五岁以上)可以分到上等田地一百亩,或中等田地二百亩,又或是下等田地三百亩,而田租交纳的比例是三十税一。除了田租收入之外,列侯们还有两笔更大的赋税收入,分别是口赋和算赋。口赋俗语也叫人头税,规定为对三岁至十四岁的未成年人,每年每口征收二十钱。而算赋是对十五岁至五十六岁的成年人征收的人头税,每年每人一百二十钱,称为一算;商人、奴婢加倍为二算,以限制商人奴婢的数量;同时为鼓励早婚多育,又规定女子十五岁以上至三十岁不嫁的,征五算,即每人每年交纳六百钱。因为一个列侯的最少封邑都有三百户,若每户平均五口人,其中有两个半成年人,一个不用交人头税的老人,每户每年需交纳的口赋钱就是三百二十钱,三百户就是九万六千钱,按照万钱等于一斤黄金来计算,就是有九斤六两(十六两为一斤)黄金的收入了。然而拥有三百户的列侯只需交付酎金六两(十六两为一斤),只占他收入的三百分之一多一点点。而一个万户侯,每年收入大约为三百二十斤黄金,却只交纳二百两酎金,也还不到二百分之一。如此算来,陛下可听得明白?”

司马锦天资高绝,无所不通,当然听得明白,见司马相如相问便点头表示可以听懂。

又说道:“如此算来,确实不多,但也不可征得太多了。毕竟都是曾经对大汉朝有功之人或是有功之人的后代子孙,不可太苛刻了。”

司马锦虽然心情不好,却也分得清大小分寸。

然而司马相如却接着陈述道:“然而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陛下可能并不知情。”

“讲来听听。”司马锦疑惑地问道。

“诸侯王、列侯一年一次交纳酎金的规矩是汉孝文帝定下的规矩,然而从文帝时期开始他们所交纳的酎金就是缺斤少两且颜色不纯的。”司马相如缓缓叙述道。

“竟有此事,那文帝和景帝怎么会姑息放纵他们如此行事的?”司马锦惊疑地问道。

“具体原因文臣也不清楚,太史官也没有任何记载。但微臣以为其中的原因是,文帝性格宽厚,且是以庶子的身份入宫为帝的,所以对诸侯列侯们都特别宽容也不足为奇。至于到了景帝时候,则是因为大多数诸侯和列侯们所交纳的酎金的成色和重量都有很大的问题,逐渐形成了惯例,景帝也就不好以法来之众了。”司马相如耐心地分析道。

“不错,相如分析地非常有道理。”司马锦眯着龙眼,自己思考了一下司马相如的话后说道。

半晌过后,司马锦像是突然想通了某件事情似的,大声且严肃地对司马相如说道:“如此,寡人决定明天上午给那些不按规定交纳酎金的列侯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吃点苦头。”

司马相如虽然高兴于皇帝的果断公正的绝对,却不无担心地提醒道:“陛下,那可是会涉及到很多皇族成员的事情啊。”

司马锦毫无犹豫地应道:“那又怎样,只要借着祭祀祖先的名义,寡人就算是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司马相如听着司马锦刚毅坚定的话,已经能够想象出明天发上在少府的惨烈景象了。不过他也乐意看到,平民出生他,本来就非常赞同当年说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