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低头哪恐丹砂落
作者:周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12

“可好看?”李如荼在铜镜前打了个转,头戴厚锦缎制成的浑脱帽,口沿部分饰有嫩黄兽类皮毛,帽身织有花纹,耳上饰鸟羽。身着翠色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长裤,足登高腰靴,腰间挂了两件佩玉,走路间叮当作响。一身俏丽的胡服打扮,平添几分女儿家的媚态。

鹤的身姿在铜镜中显得模糊,仍能看到眼中出的光彩,笑道:“你好像很期待。”

“那当然,我好不容易逃出魔掌。”在换了几间客栈之后,提心吊胆了两天,终于确定没有人跟踪,等于说,庾夕对她的死活已经没有兴趣了。李如荼成为弃子,却异常地高兴,此刻,她终于自由了。

“如儿笑起来非常的美。”在外,他呼作鹤,她呼作如。

“你什么时候如此油嘴滑舌?”李如荼啐了一口,不敢转身看他。什么叫美?在他面前,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喜欢吗?”鹤从她身后探手,为她套上一链子。

李如荼低头拿起紫金链子,只见手工精巧,环环相扣间,隐隐透出点点红光,虽眼拙,亦能辨出非凡品。

她转身道:“好是好,就是缺个坠子,且把你的让给我吧!”说着,淘气地伸手去扯鹤衣领内同质地的紫金项链。

鹤红着脸要挣扎,只是不敢碍了重伤初愈的李如荼,动了动,不再逆她意。颈中项链一下被李如荼抽出,坠子跳出领外。“看你戴些什么好东西……”

当她看清时,声音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那坠子。坠子是用下等的玉石雕刻成的鹤雏形,手工粗糙,只是鹤的神韵经寥寥几笔已跃石上,鹤却怪异地环抱翅膀,内有一朵纤弱小花。

“小鹤……”李如荼眼中隐有湿意,喉中哽咽起来。

鹤面上红得几欲滴血。抢过石坠子。掩饰道:“没寻到好地玉。顺手拿个劣品试刀而已。别看了。”

“不。给我。我想要。”

“会刮疼你地脖子。”

“我偏要。给我。”李如荼忍住感动地泪水。硬是夺下坠子。“戴上。”

鹤拗不过她。只好纳纳给她戴上。嘴上再争取了一下。“如儿。要不我到郡内给你买个上乘货色罢了。”

“不用了。我觉得这个很好。”李如荼满足地伸指抚上石坠。粗糙地石面与指尖摩擦。鹤地体温被封存在内。暖暖地。就象他看她地眼神。

小鹤会保护如荼,这是他下的决心,是对她的承诺。为她,一个亡夫唐国逃亡公主,他需要付出的不止是勇气,作为倭国皇室成员的他,未来只怕满途荆棘。

李如荼手指颤动了,心也颤动了。在出生的年代,没有人相信承诺。因为承诺被男人利用,如果女人轻易地相信了,热度一过,不爱了,这些承诺便变成累赘,是**后留下的刀子,便会在心内绞着,直至泪流尽,爱逝。所以,大家或许麻木了,或许要保护自己,一旦有人许了诺,随之是心中的嘲笑。

鹤没有宣告,却已默默许了诺,刻在石上,又刻在自己心上。李如荼此刻明白,她再也躲不过,势必与他纠缠一生。

“启程吧,再不走,便要待明日了。”鹤再也耐不住被戳穿心意的尴尬,含羞地一甩袖率先出了门。

李如荼笑着跟了出去,硬拉着他的袖,“等等我。”

“如儿,怎生如此胡闹。”他生怕辱了她的名节,站着不动,想让她先放了手,嗔道:“你之前不是答应我,出门要随我意?”

“好好好,小鹤在外最大。”李如荼嬉皮笑脸地放了手,扶了扶帽子,对其要怒无威不以为然。

二人舍了马车,兴致勃勃地信步向郡中心槛泉所在走去。

今日两人把臂同游,与数日前驱车入境感觉不尽相同。路两边依旧掎裳连袂,香风四起,李如荼再也不敢引鹤细数“粉胸半掩疑暗雪“的美人,因为无论她说谁谁如何美貌,转头便现鹤眼中饱含深意地注视她,分毫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李如荼几乎无法负荷这种眼光,有时甚是纳闷,本来笨笨的鹤,为何有时看她的眼神却是令人琢磨不透。

两人出门前已适当乔装,面颈涂有令肤色黯淡的膏药,鹤涂得较厚,光芒虽掩去不少,亦比寻常少年俊俏许多。

李如荼立于侧,觉察路上6续投来美人灼热的眼神,渐有些闷闷不乐。刚要作,已走过繁华商区,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几人成群的男女稀稀落落地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不时出轻声笑语,石榴罗裙,与一旁苍翠欲滴,构成一幅古色古香的初夏燕语图。

重重吸了口气,只觉心旷神怡,在现代吸饱了废气的李如荼,满足地对鹤笑道:“小鹤,看样子我们快到槛泉了。”

“这千佛山,大明湖和槛泉皆为济南郡内三大名胜,为何如儿单单对槛泉念念不忘?”鹤拂去肩上几瓣落英,静静看着她的鬓,眉宇间满是溺宠。

李如荼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那趵突泉在千禧之年已陷入季节性停喷的窘境,2001年时更是创下了停喷890天的历史纪录,只得笑道:“虽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是,水终有枯竭的时候,我想趁此之前看看。”

前面不远的一群步行轻衫男女中,有一黄衣女子转头过来,冷冷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莫不是些乡间野人胡话,槛泉乃泺水之源,千百年来从不间断。可笑焉!”

只见那女子穿淡黄小袖儒披帛,下着同色紧身长裙,裙腰束至腋下,深绿绸带系扎,百合髻上插有同腰带色的翡翠玉饰。旁边有一男二女,虽简装出行,却能在衣衫用料上隐约看出这群人出自高门大户。

李如荼喵了一下嘴,不以为然,继续与鹤向前走着。

那女子本打算转头跟上同伴,见李如荼喵嘴神态十分轻佻,骄傲如她怎能忍得对方如此轻蔑,勃然大怒,斥道:“尔等山野村民何以至此,辱了泺水之雅。”

李如荼不置可否,拉着鹤衣袖直接在她面前绕了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见李如荼不理她,那女子顿时火冒三丈,本来艳若桃李丽雪红妆的面庞,硬生了横蛮之气,折了几分美丽,“站住,本小姐问你话。”

李如荼喵嘴是习惯动作,并无相拗之意,如今这女子咄咄逼人,然,李如荼亦非忍气吞声之辈,脚下不停,悠悠道:“小鹤,何处的山野村民在此大呼小叫,辱了泺水之雅啊?”

鹤微笑道:“如儿身边,纵是筛锣擂鼓,我也只觉身在瑶池。”

李如荼面上一热,扬眉笑骂:“登徒子。”又注意到那黄衣女子看清了鹤的面容,脸上一番惊艳之色,心上沉甸甸地有什么压着。

那女子几个同伴已回过身来,挡在两人面前,虽没有伸手拦住,已令两人不由自主停下身子。

“如儿难道不相信么?唉,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鹤面上摆了无辜的表情,眼中甚是戒备,斜跨一步,挡在李如荼身前。

李如荼边在他肩后偷看面前三人,边道:“还敢拿那诗经的话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这五个条件想是不能兑现的。不过,终有一日,便如我所说,一一在你面前呈现,就算是天皇玉帝也无法阻止,看你还敢信誓旦旦。”

山脊消失,江水干枯,四季混乱,大气层越来越稀薄,这些都是一千多年后,地球人面临的问题。想当年写下《上邪》的女子,没料到这个曾经以为绝不改变的承诺,终有一日会因为人类的妄自浪费地球资源而崩溃。

噗哧一声,面前二女中较矮的绿衣女子笑出声来,忙抽出白绢手帕,捂住口鼻,只露出乌溜溜双眼,目光流连在荼鹤以及二人身后的黄衣女子之间。

对比黄、绿二女子,另外一白衣女子更是耀眼。风髻雾鬓,杏眼含菁,不施粉黛,同是简单儒裙,立于树荫下,风吹仙袂飘飘举,犹如不食烟火的谪仙。她旁边的男子也非凡夫俗子,气度不凡,虽不若鹤的绝美,却也清新俊逸,一身月白长袍,手执沉香折扇,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与白衣女子一道冷眼看这场好戏。

黄衣女子此时已绕到二人面前,娇喝一声:“闭嘴,黄土之下,竟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把尔等拉去官府办了!”

“世人愚昧啊!”李如荼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对那女子笑眯眯道:“这位姐姐,我看你眉心泛黑,似是有病气缠身,小心保重!”哼,火气这么大,能不病也被自己气病。

古人最是忌讳这种病魔啊灾星之类的话,一下子,黄衣女子脸都气绿了,身后又传来绿衣女子忍不住的喷笑。“想不到姐姐遇到蛮子也只能如此。”

受了绿衣女子刺激,黄衣女子扬手要打,李如荼看她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心下害怕,躲在鹤身后。心想鹤有一身武功,总不能吃亏吧。

鹤复又侧身挡在女子掌下,并不举手相格,看样子要打到他身上。李如荼心中着急,用力一推,把鹤身形推开半步去,自己迎面接了那女子一巴。鹤想着息事宁人,让女子打一下无伤大雅,放松着侧身以肩头接招,并没有想到李如荼突如其来把他推开,自己去挨了此掌。

当下轻呼一声,看那纤纤玉指擦过李如荼腮边,留下几道不浅的血痕,鹤差点想扬手把黄衣女子当下拍出三丈去,却被李如荼紧紧捉住衣管。低头,只见李如荼不怒反笑,心中满是疼痛,有点后悔带她出外想要搏取一笑,却惹得她受伤。

“鹤,走吧,这人已经病了,言行不能自主了。”

当下,不但那绿衣女子再度喷笑,李如荼眼角扫到那白衣男子嘴角也含了一丝笑意,似要忍着。

黄衣女子哪里忍得,再度扬手,加了十分力度,便要掴在李如荼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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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古书上指茅草的白花。

汉乐府民歌《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