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话 谁念西风独自凉
作者:周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580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车窗洒落点点淡黄,落在鹤的身上、脸上以及上,似是有嫩黄花瓣陪衬,煞是好看。

“小鹤。”李如荼痴望他,轻轻唤了声。

“嗯?”浓浓鼻音响起,鹤如羽扇的长长睫毛轻颤,缓缓张开眼,看见近在眼前的李如荼像小鹿一般懵懂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阵笑意从心底泛起,“你想亲我吗?”

李如荼瞬间绯红了脸,眼前鹤双目煜煜生辉,似有水波流淌,绝艳无双的面突然放大,让她心里轻呼一声,闭上了眼睛。李如荼鼻息间全是鹤的味道,清清的、甘甜的,便如初次在日本料理店尝了一口清酒,下一刻,她已软倒在鹤的怀里。

鹤很满意她酥软的身子,更是迷糊的眸子,痴痴地看着自己,轻启的双唇因为亲吻而殷红,似是静待采撷的桃花,又似是期待下一次的亲密接触。

“看样子你很喜欢。”鹤轻笑。

李如荼羞得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清新的芳草香味再包裹着她的眼鼻,她在鹤怀着含糊道:“怎么会喜欢,还没有刷牙。”

“什么?”鹤没有听清,追问。

她有点老羞成怒,闷闷道:“无事。我们何时才能抵达金陵?”

“不出三日就可以到了。”鹤忍笑抱紧她,被李如荼在怀里狠狠地打了一拳,他面色白了白,闷吭一声。

李如荼惊觉打了他伤口,忙四下用手抚摸,“怎么了?我打到你伤口了吗?让我看看。”

“不疼。只要如儿在身边。”他面部回复温柔。任由她战战兢兢地搜他地身子。只是笑着看她。

“你这人。本该摔死更好!”李如荼嗔道。转眼摸到他上身包扎了不少伤口。心里一痛。眼眶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对我好地人。便是好人。那个天杀地李冶。来日我定要他尝试同样地滋味。我最恨人与人之间互相利用。我曾经当他是朋友。即便如何凶险亦甘愿救他。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轻贱这种友谊呢?我不懂。我真地不懂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不能相信。如今看见你如此。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其他人了。我眼看你摔下山崖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实不该怂恿你去救此等狼心狗肺之人。”语毕。之前跳崖地勇气不复存在。委屈、伤心加上内疚一窝蜂涌入眼内。

“傻如儿。你地眼泪如斯珍贵。不值得为我流。”鹤心疼地连连吻掉她眼角地泪珠。只是一句话。却使她地泪水如骤然散落地珍珠项链般。止也止不住。

“小鹤。你……是唯一……我信任地人。你不能……有……任何意外。你……答应我。”她强忍泪水。边说话边吸鼻子。断断续续地。

鹤看到她眼中地恳求。一种不安再次闪过心头。掏出怀中被白衣人击碎地“鹤抱如荼”坠子。淡淡道:“如儿。如果有一日我如这坠子。我只愿你可以过得随心所欲。不要太偏执。”

“小鹤?”她眼中异常惊讶。不敢相信平日对她千依百顺地鹤会吐出这些话语。

“我自幼长于宫廷争斗中,母亲贵为皇極天皇,她在位时曾被篡位十年之久。天皇的戒备,百官的疏离,乱臣的蛊惑,这些终日无孔不入地缠绕在我们周遭。那十年间,母亲大人对我和皇兄要求非常严格,她希望我们能亲手夺回属于父皇的国土。”鹤目光此时已经透过车窗看在远远的日出之处,淡淡地道。那一刻,李如荼真切地从他身上感受到浓浓的哀伤,仿佛残酷的少年时光又重覆于他身上。

“母亲本是个温柔女子,只是,仇恨让她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中。她从不责骂我,只是冷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才明白,在她心目中,优秀的皇兄才是唯一的希望。”说着说着,李如荼隐约感觉到鹤打了个寒颤,李如荼无法再作声。在初夏的季节,鹤感觉寒心刺骨,这是来自母亲的冷漠与疏离。

鹤转眸看着车顶,幽幽继续道:“终于,乱臣贼子死了,母亲大人在权谋多年后重获皇权。当我跪在百官中,仰望我的母亲坐在宝座那一刻,岁月的痕迹像野兽一般,吞噬了她曾经有过的温柔与美丽。她害怕再一次失去,更是心力交瘁,不久之后,她驾崩了,临终时却没有召我见最后一面。不久之后,我参拜遗体,她冰冷得与在我记忆中她的目光一样。”

“小鹤。”李如荼尝试给他温暖,只是手指越是用力,越是苍白,最后连她自己心底都丝丝泛出凉意。

“之后,便是天智天皇,我那优秀的皇兄,他登基之后,遣我来唐。”

李如荼心底一惊,抬眼看他。一千二百多年前,以当时的航海技术,要横渡波涛汹涌的大海并非易事。风暴经常使航船倾覆,或者把它们吹到台湾甚至越南等很远的地方。唐朝三百年之间,倭国一共派出遣唐使十九次,成功的仅得十二次。一旦使命完成,天皇则为使臣晋级加官,赏赐褒奖,并优恤死难者,所以代表倭国出使唐国是无上的光荣,同时是意味着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显然易见,鹤的皇兄,登基后仍难以避免政权斗争与猜忌,与鹤逐渐疏远,甚至希望他再也不要重返故土。

李如荼看着鹤平静的脸,他愈是淡然,她愈是心痛。他现在的眼神有点恍惚,便如之前在官道上叫她不要登上李冶的车子那种神情,是啊,他当时一定是很害怕,很害怕唯一亲近他的人会离开。她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湮没了,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只能用力握着他的手。

“来唐前,皇兄托我一事,便是带回藏于新城长公主府内的宝物。既是盗宝,当然遣唐使名册内便不可载下我。抵达之日,我脚踏在大唐盛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觉得世间上再无我容身之所。只是,我亦无所谓,反正,皇兄并不关心结果。”

“宝物?”李如荼心中一颤,原来那晚是鹤想要潜入府内盗宝,才能遇上她险些被庾夕结果的一幕。

鹤低笑,“皇兄不过是想籍由他人之手杀我。当时圣命难违之下,我心怀侥幸,寻一月色昏暗之夜,从公主府西南方一处偏门入,哪料不久便败露行藏,闯入了林中,才误打误撞把你掳走,想来定是上天怜悯我于这个世上孤苦一人,让我确实寻得一宝。”

说罢,他虚弱地一笑,再道:“如儿,从你第一次与我说我们是朋友之时,我心中甚是欢喜。之前我便如天上飘荡的纸鸢,突然有了线,握在你手上。”鹤眼中闪烁着异彩,依旧夺目,却又出奇的恬静,深深地看着她的眸,似是有股暖潮包围着她。

他抽出手指,为李如荼拨开散落在面额上的丝,眼中闪过一丝李如荼捉不住的情绪,咬咬唇,道:“如儿,你为我跳崖的心意,我已明瞭。只是,只是我不能承受再一次,倘若我今后有何不测,切勿轻贱生命,只有活着,我们便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