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
作者:浅雪轻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52

“你家老爷是谁?”小猴子抢着将沉璧护至身后,“呼”的亮出腰牌:“招子可都放亮点,程家的人也是你们能……”

话没说完,又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车檐边悬着的铭牌与小猴子所持一模一样。

小猴子傻了眼。

沉璧一惊,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绕出来,一言不发的领着小猴子上了车。

马车行经程府北大街,白天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茶馆酒肆的旗号在夜风中飘舞,其形如魅。

沉璧关上车窗回过身,头脑依然很混乱,她想不通程竞阳唱的是哪出戏,见这情景,事情绝非眼下才暴露,他既然早发觉未来儿媳有逃跑动向,却能够稳如泰山的旁观,便是方才也不阻拦,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帮凶,扣留下来有什么用?

沉璧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黑衣人穿过几道垂花门,停在一处厢房前,其中一人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人带来了。”

门开了,出来一位青衣丫鬟,她欠身让进沉璧,旋即掩好门退下。

“沉璧来了?”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是程竞阳。

“沉璧见过伯父。”

“坐。”程竞阳的口吻很和蔼,脸上亦无不悦之色:“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强大的气压袭来,沉璧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请伯父明示。”

“别紧张,随便聊聊。”程竞阳给沉璧倒了杯茶,闲话家常似的说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乌镇调查过你的身世,果然清白人家。”

“清白”两字自是别有所指,沉璧用以装饰的笑容隐去,她下意识的坐直了些,正色道:“恕沉璧愚钝,伯父为何要这么做?”

程竞阳品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未来的儿媳,怎能随便娶进门?”

沉璧手一抖,热茶溅了几滴到手上,她却顾不上烫,一径盯着程竞阳看,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程竞阳故意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既然决定送郝梦晴走,就没想这开了锣的戏如何收场吗?”

沉璧硬着头皮道:“沉璧不懂伯父在说什么,若真有戏,沉璧也只是个凑热闹的,戏角儿的进出不都在伯父眼底下么?”

“说得好,所以,我想让谁登台便让谁登台,想让谁退场便让谁退场。”程竞阳的眼神中透出几分轻狂:“那郝梦晴根本就是个毫无心机的丫头片子,她将来怎么扶持怀瑜成就大业,走便走罢,程家不稀罕。倒是你,好孩子,你在江南为程家立下汗马功劳,老太太以绕梁古琴相赠,而我,却能许你程家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

沉璧愕然无语,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程怀瑜不比古琴,人心是不能转赠的,你身为父亲,怎么从不问问他作何想法?”她心知程竞阳并非生父,但也是抚养怀瑜长大的亲人,有些事情纵然无法逆转,也该站在怀瑜的角度多加转圜。见程竞阳一无所觉,她稍稍平缓了语气,淡然道:“沉璧不可能参与伯父的家事,即便需要李代桃僵,也请让怀瑜选择一次吧。”

“哦?”程竞阳眼中浮现几许玩味:“可我却听说怀瑜曾在乌镇向你提亲?”

“那是误会,纯粹闹着玩儿……”

“不错,我原想他既然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想必也不甚在意,可后来,我又在他的书房中看到了这个……”程竞阳拿起桌上的一副卷轴,“哗啦”抖开,画中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孩俏然而立,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这,这不是……”沉璧张嘴结舌,这明明就是当日害她在苏州城门口被通缉的那幅画,她没想到竟是怀瑜执笔的,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程竞阳将沉璧的惊讶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他不紧不慢的收起画卷。

“不管怎么说,你一直在怀瑜身边,而他并不排斥你,这就是我作此决定的最大理由。儿女情思也好,萍水之谊也罢,重点是,你嫁给怀瑜之后,想怎么做全凭你。”程竞阳紧紧盯着沉璧的双眼:“换句话说,除了你,没人能够给他自由。”

“可……可郝将军……”沉璧的能言善辩比起程竞阳的老谋深算,毕竟还是略逊一筹,心理防线岌岌可危,她只得苦苦寻找挡箭牌。

“郝将军?”程竞阳慢慢的笑了:“郝将军想要的不过是个平王名分,自家丢了女儿却怨不得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怎担得起欺君之罪?他定得找个人来填补,你若应了这个缺,而我又不揭穿,他感激都还来不及,会傻得去喊冤么?这其中的操作与你无关,你日后只当多了个父亲,有何不可?孩子,你对素昧平生的郝梦晴尚能伸出援手,却忍心让怀瑜白认识你一场吗?”

即将燃尽的蜡烛“噼啪“轻响,沉璧望着被烛光投递在墙壁上的剪影,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想起沉非让她早点回家,她又想起青墨临走时说的话,可他们谁都不愿对自己伸出手,她进退两难,怀瑜也一样。但至少,他在她身旁。

“沉璧答应伯父,但有两个条件。”

烛火摇曳在女孩眼中,折射出坚定的神采。

程竞阳将喜色掩藏得滴水不漏,略略颔首。

“其一,我与怀瑜之间有名无实,正妻之位空留。其二,怀瑜迎娶正室之时,便是沉璧功成身退之日,请伯父替我重入户籍,沉璧愿隐姓埋名做回闲散之人。”

程竞阳沉吟半晌才道:“你顶替郝梦晴,恐怕不可能嫁作妾室。我只能答应你一旦怀瑜再娶,便可还你自由身。”

“也好。”沉璧想了想,觉得差别不大,反正人走了,正妻之位也空了,她点点头:“那就依伯父所言,沉璧静候差遣。”

程竞阳击掌:“来人,送姑娘回梨香苑。”

目送沉璧走远,程竞阳的目光扫过墙角,眼中笑意顿消,低喝道:“还不出来!”

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跪地俯首:“老爷息怒,毒王行迹不定,小的想方设法才寻到他。”

“要的东西可都配齐全了?”

“都齐全了。”

“现在就去把梨香苑的厨子给我叫来!”

“是!”

沉璧脚下轻飘飘的,游魂似的回到梨香苑,一进门就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怀瑜的房间,灯光果然还亮着,她上前敲了敲门。

“怀瑜,你还没睡吗?”

“就快睡了……”屋里传来桌椅响动之声。

“行了,你别忙着脱衣服,我进来了。”沉璧嘴里说着,一只脚已迈了进去、

程怀瑜的外衫解到一半,尴尬的看着她:“好歹也给人留点反应时间么。”

“我今天不是来查勤的。”沉璧咬咬唇:“如果我打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

“你还是先听听好的吧。”

“不,我先听坏的,然后再用好消息安慰一下。”

“确定?”

“你莫不是又在梦游?”程怀瑜莫名其妙。

沉璧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听着,本姑娘决定下嫁给你了。”

“原来你真的在梦游……”

说一句话远比做一件事要简单。

梦游,如果是真的,也并不令人愉快。

直到凤冠霞帔穿上身的那天,沉璧都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布娃娃,被一群人摆弄来摆弄去,梳妆打扮,蒙上喜帕,给陌生的高堂拜别,然后,塞进花轿。

滔天的锣鼓鞭炮声,她坐在轿中,被晃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缓缓停下,落地。

她从轿帘的缝隙中见到怀瑜骑着高头大马的背影,挺拔轩昂,却一动不动,脊背好似紧绷。

她不明所以,直到喜娘在窗边提醒,前方是京城有名的幸福桥,城中每有嫁娶,迎亲队伍必经此桥,新娘子需在桥头下轿,携手未来夫君共同走过,为将来的小日子讨个好彩头。

她依言下轿,行至怀瑜身侧,喜帕被风撩起一角,她看见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位同样盛装的新娘,繁复的喜服装遮不住窈窕身姿,她在彼岸,而他在这一端。

她看不见怀瑜的表情,只觉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捏断。

她默默忍着,莲步轻移,陪他走过去,走过这虚无的幸福。

红纱迤逦,重重交叠,擦肩而过,终成陌路。

锣鼓锁呐响彻云霄,今宵别梦,谁是谁的伤,谁是谁的痛。

可是,她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她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青墨。

悲观的人沉湎于过去,乐观的人放眼未来——即便什么都看不到。

好在沉璧仍属于后者,程怀瑜也不屑于前者,以两人的默契指数为基础,婚嫁大戏圆满落幕,沉璧怀揣一堆红包进洞房。

传说中的新婚夜,良辰美景,与君共剪西窗烛。

窗下挤着两只脑袋,喁喁私语。

“礼金二八分还是……”

“你都留着吧……来,你再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画押。”

“等会,别漏掉了什么……嗯,拉一次手,五两。挽一次胳膊,十两。在奶奶面前配合卿卿我我一次,二十两?不行,少了,最起码三十!”

“成。”程怀瑜“唰唰”几下改好:“还有呢?”

“还有,”沉璧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心一横,还是说了:“那个……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建立惩戒机制,杜绝假戏真做的可能,不管人前人后,亲密的最大限度不能超过……”

“……你会不会有点多虑。”程怀瑜面红耳赤的维护形象。

“有备无患嘛!”沉璧“啪啦啪啦”的拨动着手边的小算盘,往纸上又添了两笔,漫不经心道:“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彼此的损失降到最低点……呃,好像扯远了,继续,所谓亲密程度的界限就定在……”

梨香苑上空,弦月如钩。

新婚小夫妻的悄悄话在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事先的清场工作让他们并不担心会有蹲墙角的,当然,谁都没想到屋顶。

于此,卧在房梁上的某人,无数细碎的汗珠终于汇聚成一颗巨大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