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齐跟在这男人身后，穿过隐秘狭长的胡同，走进一个巷子里，男人停住脚步，掀开地面上的下水井井口，回头看了王齐一眼，然后纵身钻了进去。

王齐耸了耸肩，他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钻下水井的时候，但心中不得不佩服这男人的思维，下水井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王齐跟着他进了下水管道，男人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火把，点燃后挂在墙边，火把的光亮升起之后，王齐才看清楚这里的一切。

和所有的地下管道一样，这里仍然是潮湿阴暗，满是蟑螂和老鼠的恶臭之地，狭窄的管道内设有一张吊床，显然就是这男人的住处了。

他一屁股坐在上面，从地上的杂物堆里翻出两听啤酒，丢给王齐一瓶，自己打开盖子，先灌了一口，然后咧嘴露出一口的黄牙，饶有兴趣的看了王齐一眼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王齐一笑，反问道：“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竟然让军方出动两个特种兵来追杀你，而你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城中，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叫高昂，曾经服役的部队，正是你要找的十六集团军。”

即便是早就有所猜测，但听到这男人亲口承认，王齐还是微微有些吃惊，他忍不住道：“你是十六集团军的人？十六集团军真的全军覆没了么？”

男人点了点头，神色中显出一丝黯然，道：“我是整个十六集团军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但十六集团军，并不是死在怪兽的手里，而是死在了我们自己人的手里！”

王齐皱了皱眉头，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高昂冷笑了一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十六集团军全员2.4万人，在灾难日爆发之后，我们接到了上峰的命令，全军迁往江城，在路上遇到了虫潮，由于我们是急行军，所以很多重型武器和装备都没有携带，那一场战斗，几乎让我们损失了一半的人。”

“但这仅仅是因为我们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怪物不了解。”高昂继续道：“十六集团军里都是精锐的战士，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战役，我们对那些怪物也越来越了解，所以当我们到达了江城脚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第一次入侵并没有将我们全军覆没。”

高昂说道这里，眼中露出一丝恨意：“事实上，正是我们十六集团军的到来，才拯救了江城使其幸免于难，我们在城外扎营，和江城守军形成了掎角之势，对入侵的兽潮形成了交叉火力网，虽然那一次我们的损失极为严重，但仍有三千人活了下来。”

王齐一怔，道：“你是说，你们在第一次入侵之后，还有三千人活了下来？”

高昂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道：“是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都死了？”高昂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王齐微微皱眉。

“我们击溃了入侵的兽潮，江城的守军本来要和我们进行交接仪式，庆祝我们入城，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前一秒钟还在和我们并肩作战的队友却突然将枪口对准了我们！”高昂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我还清楚的记得mg42枪口中喷出来的火蛇有多么可怕，如果当时我不是吃坏了肚子的话……”

说道这里，高昂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庞，王齐能够隐约的听到他的抽泣声：“我恨啊！我恨啊！整整三千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王齐听到这里，感觉这男人说的话简直是匪夷所思，即便是面前这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伪装，即便是看到之前那两个人身上带着特种兵的军牌，王齐依然觉得高昂的话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王齐终于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高昂突然停止了抽泣，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道：“这个问题，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

“当日我从连长的尸体下面爬出来之后，干掉了一个正在清扫战场的一个列兵，然后贴上了五十六军的军签，才有惊无险的混进了城，我是在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对自己人开火，但经过了两周的明察暗访，我终于得到了头绪！”高昂又重新变得冷静起来，道：“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从迁往江城之前说起。”

他顿了顿，道：“十六集团军作为长春的常驻守军，没有留守省会长春，反而被要求前往江城，这原本就十分可疑，但那个时候因为是上峰的命令，身为军人，我们原本就是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从来不过多的询问，更何况当时灾难刚刚爆发，通讯设备不知为何全部失效，我们也很难得到上峰的指令，所以当时并没有怀疑。

可现在想起来，全军开拔这个命令，是在另一个命令完成之后施行的！”

“什么命令？”王齐忍不住问道。

“解围救助。”高昂道：“对象是长春市内有名的一所实验中学，灾难日当天，我们就接到了这个命令，只是那时候我并不在援助队伍中，所以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后来听说，解救了实验中学之后，那只小队回来之后，还随军带回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

王齐心中狂震！

别人不清楚，王齐可是清楚得很，自己的妹妹王灵儿，正是在市内的实验中学就读，而姜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王齐听到这里，已经是脸色狂变，他心中已经有八成确定，高昂口中的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妹妹王灵儿！

“民众随军这种事情，在灾难发生的时候也并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情的可疑之处就很多了。”高昂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听说那女孩直接被带入了军队的指挥部，之后便一直和首长呆在一起，当时一直以为那女孩和首长有什么关系，或许是首长的女儿，亦或是他包养的二奶。”

高昂古怪的笑了笑，道：“毕竟这种事情在那时已经屡见不鲜了，而且那一次的救援确实也救了很多的学生，我们当时也并没有多想，但现在想起来，正是在救了那个女孩不久，我们便收到了上峰的命令，全军开拔前方江城！”

“我是长春人。”高昂突然道：“我记得当时我还因为这个问题和我的连长吵了一架，我问他为什么身为长春市内的守军，我们没有拯救这个城市而是抛弃了它，但连长只是告诉我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于是我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职责，可得到了确实毁灭！”

高昂的语气又变得激动起来：“我抛弃了自己的家乡，可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我曾经无数次的在心中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直到三天前，我才搞清楚，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王齐的领口，怒道：“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女孩！为了她！我抛弃了我的家乡，失去了我的战友，被我的国家背叛，三千人！整整三千鲜活的生命，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女学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城外！他们的尸体就那么被人丢进了城外的乱葬坑里！

他们不应该落得这个下场的！

他们是英雄！

他们的尸体不应该被丢在那里，任由蛆虫啃食，就那么的腐烂发臭！

你明白么！他们是英雄！是英雄啊！”

高昂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的激动起来，这男人扯着王齐的领口，嘴里的吐沫星子都喷到了王齐的脸上，“就为了你那该死的妹妹！为了你妹妹！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死了！！！”

他就这么抓着王齐的领子怒吼了好一会，似乎是心里的愤怒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松开王齐的领口，身体疲软的跌坐在地上。

这个近三十岁的男人，就这么双手掩面，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王齐愣在原地好一会，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道：“那……那我妹妹她……”

“还活着。”高昂的声音从双手后面传来：“她还活着。”

“交接进城的那天，城中的守军先是派人接走了你妹妹，才有了那次集体大屠杀，他们将死掉的人就这么丢进吉林站的乱葬坑里，那些为了江城出生入死的英雄们，不仅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就连一个墓碑都没能留下……”

这男人站起来，将王齐手中的那听啤酒抢了过去，揭开盖子，一口喝了个精光，然后才看了王齐一眼，嘴角微微一抖，道：“喂，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了你妹妹一个人，我们整个十六集团军连一个人都没能活下来……”

他看了自己一眼，“只留下了我这么一个行尸走肉……”又重新抬起头，“请你告诉我，我们的牺牲真的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