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种奇妙的物质，在人类的感官里，它时快时慢，飘忽不定；但实际上，却永远以一个恒定的节奏流动。就像沙漏里的沙，不曾断绝。

一座长长的防波提横在哈德逊河上，阻挡着波涛对于土壤的侵蚀，一直延伸到远方，指向河口的位置。

在苏颉看来，它就像一根灰色的手指，谴责着纽约城的喧闹与浮躁。

苏颉将车停在河边，遥望着远方，几艘小船泊在坑坑洼洼的黑色河泥上，懒洋洋的，已经褪了色。它们看起来，像是已经废弃了很久很久。

杰瑞博伊德并没有让苏颉等待太久，当天晚上，当苏颉回到纽约的自家别墅里，懒散的躺在软床上，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他的电话来了，如约而至。

“虽然有所不同，但那就是我心中的故事。我会将《ropeburns》的改编权转让给legend。”这个年近70的老人几乎用嘶吼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苏颉将具体谈判的工作交给麦高芙，并且指示她给予老人最高的转让价格，《ropeburns》值得那个价格，在这方面，苏颉从不吝啬。

接下来是拍摄团队的问题，几乎不能称之为问题。加里-马歇尔在听说苏颉想要拍摄下一步电影之后，慷慨的将自己的拍摄团队介绍给苏颉，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相信会产生愉快的化学反应。

唯一让苏颉略感意外的是原定的女主角希拉里-斯旺克的拒绝，她似乎对于一家新成立的制片公司和一名baby导演没有兴趣。

确实是这样，在敷衍了两句之后，电话转由她的经纪人，一连串公式化的询问过后，那个可恶的经纪人用一种优雅的语调拒绝了苏颉的邀请。很好，他甚至没有提出先看看剧本的要求。

“该死的！”

苏颉重重的一拳打在河岸边的围栏上。

对于希拉里-斯旺克的轻视，他无可奈何。事实上，这就是整个好莱坞的反应。虽然他们一再对他歌功颂德，称他为未来的奥斯卡最佳导演。但显然，《朱诺》并没有超过他这个年纪的范围，人们虽然嘴上说“他是个天才”，“无与伦比”，但实际上，却认为《朱诺》现象级的表现只是年轻人的灵光一现。

历史上有很多“灵光一现”的年轻人，他们大多如流星划过了天际，真正得以长期挂在天空的——没有几个。

夕阳照射在哈德逊河上，映出了河边垂钓人的侧影，成群的飞鸟在他头顶盘旋，简直就像一副美妙的油画作品。当然，苏颉只能想到油画这种东西，那是他除了电影之外最擅长的东西。虽然就读于帝势学院西方文学系，但苏颉可不是什么虔诚的诗人。

身后传来一个不和谐的训斥声：“先生，这里不能停车，你难道不知道吗？”

苏颉转过头。说话的是一名警察，穿着制服，带着墨镜，帽檐有些歪斜，看起来像痞子多过城市的保护者。

“不好意思，我会将它移走的。”苏颉说。他可不想平白招惹一名警察的挂念。

“非常抱歉，已经晚了，您已经被我抓到了。”墨镜警察嚣张的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罚单和一支笔，写了一些东西后，将罚单麻利的贴在苏颉的车窗上。看的出来，他早已习惯这种动作。

“先生，我想您下周可能要去法庭一趟了。”

“那好吧，我会去的。”苏颉说，不过是罚款而已，最多就是社区劳动。当然，随意停车这种事情可够不上社区劳动。他现在心情不好，只想把车停在这里，一小时，或者半小时也可以。

远处的垂钓者收起了鱼竿，站了起来。竟是一个女人，夕阳映出了她的剪影，体态轻盈，身姿妙曼。

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孩，苏颉想。他想象着在夕阳余晖映射下的一次美丽的邂逅，背后是蓝色的哈德逊河，头顶是金色的晚霞，就像七八十年代的风景明信片。

总是有人会打断对于未来的浮想联翩。

“先生，我认为您应该将车开走了，或者让我对您追加处罚。”

墨镜警察似乎和苏颉杠上，并不准备离开。这是不合时宜的，一般来说，警察在开据了罚单之后就会走远。

“让它停在这里一回，我并没有打扰任何人。”苏颉漫不经心的回答。

墨镜警察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再次从口袋里掏出罚单，随意贴在苏颉的车窗上，与最开始的罚单有些许重合，但并没有完全遮蔽。

“双份！”他趾高气昂，“如果你还不将车子移开，就是四份。”

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违章者，墨镜警察也难得显出了执法者不依不饶的一面。

如果他在追捕犯人的时候也能有这种精神就好了，苏颉想。

他摆了摆手，无奈的说：“是的，长官。我会将它移开的。能告诉我哪里能停车吗？”

“前方一百米有家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墨镜警察冷冷的说。

苏颉耸了耸肩，在警察的注视下，跨进汽车。将钥匙塞进，扭动，发动机的轰鸣响起。

汽车正准备起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先生，您能搭我一段吗？我的朋友忘记来接我了。”

透过车窗，苏颉看到一个带着檐帽墨镜，手拿渔具的女人。就是刚才的垂钓者，那副“风景明信片”的模特儿。剪影只能看出她是有个身材不错的女人，当她走近，苏颉发现这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柔顺的栗色长发，虽然由于墨镜的阻挡，看不清楚眼睛，但几乎完美的面颊弧线配上任何形状的眼睛都会十分漂亮。

“小姐，我提醒您，这是一辆违章车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墨镜警察开口。

“谢谢您，警官先生，但我相信纽约的大导演苏颉先生不会是一名穷凶极恶的人口贩子。”女人慢悠悠的回答，嘴角的弧线极尽优雅。

苏颉惊讶的瞧着这个带着墨镜和檐帽的女人，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大街被识破身份。虽然报纸和媒体对他大肆报道，但真正的照片流的却并不多。人们更喜欢收集安妮和詹妮弗的照片，而不是他，这个黄种男人。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正常。

“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墨镜警察的面孔有些扭曲，但最终还是无力的说了一句：“当然，先生。您有权利去您想去的地方。”

女人微笑着坐上了苏颉的车，系上安全带，发动机轰鸣，汽车起步，窜向公路。

两侧的建筑不停的倒退，车速慢慢提升，后背开始紧贴着靠椅。但很快这种提速的感觉就消失于无形。汽车速度开始趋于平稳。那个墨镜警察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

“去哪里，女士。”

“去你家怎么样？”

苏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差点没有失去对于轿车的控制。

“您是在开玩笑吧。”

“您看我像在看玩笑吗？”

苏颉瞧向女人，墨绿色的背心露出整条手臂，修长而有力的模样。

“我认为您是在开玩笑，”苏颉试探的说，“我想在下个转角我们就不同路了。”

“相信我，我们同路，就去你家。”

女人慢悠悠的摘下墨镜，露出一对漂亮的棕色眼睛。

“认识一下，”女人大方的伸出右手，“希拉里斯旺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未来的奥斯卡大导演。”

苏颉惊诧的表情瞬间化作无奈，讪笑着摇了摇头，同时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女人的指头，“非常意外会在这里遇见您，伟大奥斯卡影后。”

希拉里眉间晦涩的一笑：“我希望能拿到第二个影后。”

“你会机会的。”苏颉若有所指。

从东方人的审美观来将，希拉里斯旺克并不十分漂亮。面颊弧线太过硬朗，嘴唇有些厚，牙齿的形状也不十分完美。

但在西方人的审美观中，希拉里所表现出来的魅力，就是女人最致命的武器——性感。

没人能否认这一点。希拉里的性感是带着一些原始的野性的感觉。人们一般形容性感的美人儿，都会说她是一直性感的小猫咪。但苏颉感觉，与其说希拉里是一只小猫咪，不如说是一只母老虎。

哈哈，当然，这是在说笑话。倘若女人知道了母老虎的含义，一定不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个绰号。

两人一起回到苏颉的别墅，在回程的路途中，苏颉就通知了麦高芙，让她准备好演员合同。在回家的时候，两个漂亮的女人相遇，自然又是一番火花四溅的碰撞。

“你就是希拉里-斯旺克？”麦高芙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前面的女人。背心，短裤，打扮。尽管不愿承认，可在性感的层面上，麦高芙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但一看苏颉那目不斜视的表情，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欢迎您，我叫朱诺-麦高芙，负责legend的常务工作。”麦高芙友好的伸出右手。

“很特别的名字。”希拉里浅尝辄止的触碰了一下麦高芙的手指，脸上露出标志的笑容，“你是《朱诺》的原型吗？”她促狭的瞧了一眼苏颉，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那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而已。”麦高芙微笑着解释。

一番必不可少的寒暄过后，麦高芙领着两人坐下。这或许是她经历的最特别的一次谈判——在自家沙发上，哦不，是在苏颉家的沙发上。真是十分特别。

“恕我直言，您已经的经纪人已经拒绝了我们legend的邀请，我本以为没有谈判的必要，但没想到您会亲自上门。”麦高芙淡淡的说，表情看不出悲喜，“我想知道原因，您明白，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苏颉在不停的给麦高芙使着眼神，他觉得女孩的话过于锐利，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这并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谈判策略，当然，有些时候针锋相对是必不可少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未明的情况下，客气一些显然会更好。这也是苏颉将希拉里带到家里，而不是带去办公室的原因。

但现在看来，麦高芙将家当成了办公室。

“咳咳！”苏颉咳嗽了两声，“她的意思是说‘我们很奇怪您会改变主意’。”

见到苏颉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希拉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改变主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的意思说，在克林特那里，我看到了一个非常诱人的剧本，就压在他书桌上，我偷看的。”希拉里笑着摇了摇头，“我本以为那是他写的剧本，所以拒绝了您的邀请，但没想到他告诉我，那是您的。”

希拉里瞧向苏颉，“我被《百万宝贝》吸引了，决定无视您的年纪和legend的实力加入剧组。就是这样。”

苏颉刚想说话，却被麦高芙打断：“斯旺克小姐，您知道您这句说的很伤人吗？苏的年纪也许很轻，但他是一名已经在好莱坞证明过自己的导演；而legend的实力您更不用担心，我们的宗旨就是拍摄最优秀的电影。”

“希望如此吧，”希拉里耸了耸眉毛，“总之，我被《百万宝贝》吸引了。我觉得那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电影。您不能拒绝我。”

女人瞧向苏颉，牢牢的抓住他的视线。

“当然，”苏颉不顾麦高芙的眼色，微笑着回答，“我没想到杰瑞仍然会带着剧本找到伊斯特伍德先生。”他停了停，继续说：“《百万宝贝》原定的女主角就是您。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变故，但我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初衷。”

麦高芙恨不得将苏颉撕了。她从未见过有这样谈判的人，率先将自己的底牌露出，明摆着一副非你莫属的架势。

难道他就不害怕对方趁机抬价吗？麦高芙想。无论希拉里表现的多么乐意，她的经济人都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事实上，很少有经纪人好对付，他们都是一群混迹这个圈子许久的流氓。最擅长的便是因势利导。只要你表现出些许渴望，他们就会顺着杆子向上爬，一直爬到一个让你仰视的地方。

天啊！难道他不知道预算这东西吗？

希拉里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这种吃回头草的行为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行为，本来她已经准备好接受刁难，就像那个叫麦高芙的姑娘在她一进门时所做的那样——针锋相对。

但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baby导演丝毫没有年轻人傲气，看起来就像一名淫浸好莱坞多年的老人。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至于开始的拒绝，仿佛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希拉里已经准备好回家之后就向经纪人施压，即便失去一些经济利益她也要参演《百万宝贝》这部电影。已经享受过一次站在好莱坞最高领奖台，接受万人瞩目的女人难以抗拒那种令人沉迷的滋味。

“您的坦诚让我非常开心，我想合作的事情不是问题。”希拉里说，有些迫不及待。

从99年之后，她竭力想要突破桎梏，再次站上最高领奖台，但2000年是失败的一年，她没有接到好的本子，而2001年，《百万宝贝》让她看到了希望。

希拉里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脸上的微笑收敛。

“对了，你有考虑过男主角的人选吗？”她说。

准确来说，百万宝贝并不是玛吉-菲茨杰拉德的独角戏，她的教练法兰基-邓恩也有极其重要的戏份。这个角色极其同样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整部电影的成败。希拉里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百万宝贝》的一员，对于自己对手戏演员的选择，自然格外上心。

“没有，”苏颉微笑着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焦急与遗憾，反而有些胸有成竹的味道。

“我有一个人选可以推荐。”希拉里说，“克林特怎么样？”

苏颉眉头微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确实是一名优秀的演员，前世《百万宝贝》中，他扮演的正是那个执着于工作的拳击教练法兰基-邓恩，将一个对于工作无比执着却不善表达情感的男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如果有可能，苏颉当然希望他能够出演法兰基的角色。但是——

“他会接受邀请吗？”苏颉问，具其所知，伊斯特伍德正在逐渐从幕前转到幕后，前世如果他的不是《百万宝贝》的导演，想必也不会接下法兰基这个角色。

“我想他会的。”希拉里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没人会拒绝这样优秀的剧本，如果你看到他在书房里焦急的走来走去的动作，根本就不会怀疑这一点。”

希拉里停了停，继续用一种夸张的，毫无淑女气质的语气说：“我看的出来，他希望出演法兰基这一角色。”

苏颉促狭的一笑，脑袋晃动了一下，慢悠悠的说：“我想他更希望能亲自执导这部电影吧。”

希拉里的表情瞬间尴尬，“我想也是这样。”她唯唯诺诺的说。

如果不是动了这样的心思，伊斯特伍德早会毛遂自荐的早上苏颉，但所希望得到的，明显更多。

在迈阿密海滩的一栋休闲别墅里，一个男人从客厅走进了起居室，说是起居室，但这里除了一张舒适的双人床以外，更像是一间书房。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满满的图书，书桌上还有一摞，表面没有灰尘，明显经常翻动的模样。

男人看起来并不年轻，银色短发露出额头，面颊上弥补着岁月残留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此刻他的表情并不自然，正纠结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从左到右，又从右道左，拖鞋轻点着木地板，发出“嚓嚓”的声音。

“也许我可以打个电话，也许杰瑞博伊德会改变主意。”男人自言自语。

脸上的纠结稍稍褪去，换上自信的笑容。手按住了书房电话的听筒，它看起来强而有力，但皮肤的光泽却早已失去。男人棕色的眼眸里，隐藏着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