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卡罗尔拥有一双老鹰一般的眼睛，任何人和他对视三秒，都会产生心悸的感觉。就像心脏被一把刀子刺穿——老实说，没人喜欢这种感觉。而且那眼神的锐利不仅仅留于表面，在报业萧条的时代，他依靠这双眼睛将《洛杉矶时报》带上了高峰。尽管他从未上过大学，甚至没有进过正规学校，缺乏基本的教养，且性格怪异，但没人能够动摇他在《洛杉矶时报》的地位。

他就像《洛杉矶时报》的守护神，守护着这份寄托了洛杉矶人心血的报纸。

出于商人的习性，《洛杉矶时报》的老板并不喜欢约翰，打造精品报纸的计划在他看来是一种浪费金钱的表现。他讨厌约翰的眼睛，讨厌他的性格，恨不得将他从主编的位置上弄下来，换上自己的心腹，然后将报纸价格下调，降低质量，打入低端市场。但下面的人都支持约翰。你可以说是常年的积威，也可以说是人格魅力，甚至可以说是，当你面对他的眼睛时，总会感觉到淡淡的威胁。

这样的状况让老板的计划无法实施。

由于在《朱诺》的问题上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洛杉矶时报》的销量被同城的邮报比了下去。原本属于时报的“选区”被占领，就像民主党被共和党颠覆了一样。

这在《洛杉矶时报》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老板大发雷霆，敕令约翰改变这种结果。其实即便老板不说，约翰自己并不准备继续让报纸平庸下去。他必须抓住时机，收复失地。

金球奖是个不错的机会，约翰准备借用这次机会“殊死一搏”。

他大步流星的迈进办公室，对夜半时分依旧人挤人的房间挥手大吼：“伙计们！你们应该拿出一些动力来！让我看看你们不是尸位素餐的垃圾！”

约翰并不尝如此直白，大多数时候，他奉行尖酸刻薄的讽刺。直把人讽刺到能够找个地缝钻下去；但今天他不准备这样做。辛辣的讽刺永远无法激励士气，那只是他只我宣泄的一种手段，而现在他需要的是动力。

需要每一位编辑拿出自己的全盘本领，从前方记者手中拿到第一手的新闻和照片，再经由他们审核润色后，直接送进他的办公室。约翰要求整间报社拿出战时的效率来完成这件事情。

嘶吼过后，嘈杂的声音骤然停歇。编辑办公室里原本弥漫着的那种有节制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仿佛随时都要爆发的恐慌感。他们都知道约翰的嘶吼意味着什么。他就像一只被逼到了绝路的狮子，绝不会介意在临死之前拖上一些人垫背。

“先生！第一版的新闻标题已经拟好了，您要看看吗？”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穿着黑色西装，斯斯文文的白人说道。

“是吗？拉尔斯先生。将文件送到我的办公室来。”约翰恢复了报社主编应有的优雅。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拉尔斯并不是最有才华的人，却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他总会做出最稳妥的选择。即便是冒险，约翰也要选择稳妥的冒险。

几分钟后，当那张写着拟定标题的，与报纸版面同样大小的模纸摆在面前的时候，约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冒险，事实上，作为以时效性为先的报纸行业，第一版的时间至关重要。

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无论是第一个天气预报，还是第一份报纸。

乘着手下送样本的时间，约翰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此时白色的瓷杯上空弥漫着热腾腾的雾气。他下意识的抿了一口被里的黑色液体，尝不出苦涩，只感觉烫嘴，那本已疲倦不堪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过来。

很好，完美的状态，约翰想。

他喜欢咖啡并非因为那苦涩的味道令人回味，而是单纯需要它的提神功能。无论是开水还是咖啡因，都能达到这个效用，所不同的，一个立竿见影但后劲不足，另一个后劲充沛，但无法立见成效。

“《指环王》登顶巅峰？”

看着手下弄出的第一版标题，约翰皱紧眉头。他并不喜欢这个标题，事实上，作为预测来说，《指环王》确实可能达到巅峰，但约翰却并不看好这部电影。如果是平常的预测，约翰并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妥，但这关系到他和《洛杉矶时报》的生死存亡，自然不能大意。

那个向来不爱插手报纸事物的老板竟破天荒的派驻会计人员进驻报社，被剥夺了财权的约翰等于失去了大半权利。这显然是一个不好的信号。或许是近期经济的萎靡让老板做出这种决定。而当那些个会计人员趾高气昂的闯进他的房间，指着他的鼻子要求将支出控制在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程度时，约翰就明白，他《洛杉矶时报》的主编生涯已经时日无多。

约翰拿起样本闯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冷风瞬间占领了身体，这让他突然想起，为了介于开始，会计人员已经禁止他们在寒冷的一月使用空调。

“你们可以喝热水或多穿衣服！”这是他们的原话，约翰恨不得将热腾腾的咖啡泼到那个领头者的脸上。

当约翰走出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刚才还一片嘈杂的编辑办公室骤然间变得鸦雀无声。约翰已经习惯了众人目光的聚焦，当他回过神来之后，吼叫声响彻整间办公室。

“拉尔斯先生！这到底是谁拟定的标题！”

穿着厚重西服的白人战战兢兢的上前一步，“是我先生。”他说，同时低下了脑袋。

拉尔斯不是傻瓜，他从约翰的语气中已经听出了很多东西。

“连一头猪都比你拟定的更好！重新给我拟，直到我满意为止！”

约翰将样本被揉成一团，狠狠的扔进了垃圾桶。这种垃圾是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是用碎纸机碎掉，但那些该死的会计甚至禁止碎纸机的使用。

“还能用什么？下一步是不是连电话费也要私人负担！”约翰将大门狠狠关上。

之前那个可恶的老板不对他下手是因为他有大批报社中层人员的支持，但这一次，约翰觉得那个出名的吝啬鬼想要连中层人员一齐逼走。理想的状态是换上一大批低薪的大学生毕业生充当编辑，在重新聘请一名底薪主编。

很好，一个全新的团队，是天堂还是地狱犹未可知。但约翰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他会殊死一搏！

大概十多分钟以后，办公室的房门敲响。

“请进！”约翰强打起精神说道。

那个刚才被他训斥的一无是处的编辑拉尔斯走进了办公室。

“卡罗尔先生，您要的样本。”

约翰结果那张与报纸同等大小的样本，低头审阅起来。相比起第一次，这一次的标题让他耳目一新。

“心灵的伟大的胜利？”约翰小声念叨。

他将鼻梁上那副“酒品底”的眼镜取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拉尔斯，我需要一个理由，你凭什么认为美丽心灵会成为最大赢家？别说你是猜的。这里不需要任何猜测，我要的是理由，是分析。”

拉尔斯送了一口气，他明白如果约翰这么说，那这个标题就通过了大半。可当他抬起头准备解释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约翰那双老鹰一般的眼睛。

就像刀子似得刮破了他的皮肤，尽管一月的洛杉矶还处在冬季，但不计其数的汗珠仍然从头发的缝隙中冒出，使得挂在耳上的金丝边眼镜有些滑落的意思。强大的压力冲走了他的优雅从容与精明干练，他就像个刚刚毕业进入报社的新手，在主编的面前手足无措。

“拉尔斯先生，我需要一个解释！合理的解释！”

“是的，卡罗尔先生。”拉尔斯一口气说道：“我认为好莱坞还没有到彻底更新换代的时代，虽然今年《指环王》的势头很猛，但也不可能动摇传记类电影在好莱坞的特殊低位，我想评委们不会冒着危险去选择一部商业电影，毕竟这只是金球奖，不是奥卡斯，他们可没那种颠覆的力量。”

年轻的白人编辑紧闭着眼睛，像是等待宣判的罪人，等待着主编的决断。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