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蟾宫魅影
作者:金骆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470

真理是永恒不灭的火焰,

但它仍应当避免过于炽热,

因为幼小的心灵不堪承受,

……

夕阳正在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无垠的沙丘涂上了一成忧伤、凝重的昏黄,晚霞渐渐黯淡下去了,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被沙漠粗糙而夹着尘沙的戈壁风吹的骤冷,变得像一块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使干燥的大漠更显得荒凉而凄惨,呈现一派壮观的悲怆。尽管如此,空气依然十分干燥,阿都•旺的嗓子眼里仿佛冒出火来。他背上的可可奇已经彻底的昏迷过去了,而他也已是极度疲惫。

就在这时,他惊奇地发现前面有个湖泊,鳞鳞片片的水波在夕阳的光辉下闪闪发光。他还看到湖泊上面散落着雄伟的宫殿,华美的楼阁。设计精巧的庭院里,绿树成阴,繁花似锦,三五成群穿着典雅高贵的人在其间幽幽的小径上悠然漫步,美丽性感的舞女随着美妙的音乐翩翩起舞,歌声和欢笑声鸣啭婉尔,此起彼伏。庭院中间的桌子上,摆满了吃不尽的美味佳肴和喝不完的泉浆玉液。那场面和氛围,就好象好客的宫殿主人正举行盛大的仪式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又仿佛远方的家乡在深切的召唤着离家多年的游子!

阿都•旺心里一阵欢喜。就在前面,他想,只要自己一咬牙,就可以跨到那个地方。到了那时,他的弟弟就有救了,他弟弟的牙齿也会有救的,他可以把它扔到那最高的亭楼上面,让新长出来的既坚固又好看。可是,就是这一步之遥,他走到日落天黑,也没有走到。背上的可可奇昏得跟死猪一样,只留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而他也终于没能到达那里,极度疲惫的他绝望中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宫殿,便无可奈何地昏死在它的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妇人怪里怪气的叫喊声将阿都•旺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呵呵呵!好痒,好痒!掐死你们!掐死你们!呵呵呵!——”

他惶恐地打量着月光笼罩下朦胧的四周,发现除了回荡着刚才那恐怖而苍凉的叫喊声的残壁断垣外,再没有白天里所看到的那个奇妙的世界了。可可奇还在他的身边,不过仍旧昏迷不醒着。他尝试着让他苏醒过来,可是没用,他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又听到那老妇人这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这次是这样的真切,好象就在跟前:

“呵呵呵,你们这些小坏蛋,真可恶啊!整天白吃白喝还不够,夜里还不让我睡个安稳觉,太可恶了!如果有水让我洗个澡,我让你们全都死光光!”

他不由得毛骨悚然。真是奇怪呀!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在这种地方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同时也想碰碰运气,使可可奇可以得到及时的救助,他决定去看一看。他背负着可可奇,寻着声音走去。穿过一道道凹口,在前面一处月光微照的墙角,有一个硕大的黑影在蠕动。那黑影形状怪异,他没有辨别出是什么来,只好放下可可奇,壮着胆子独自走近,想看个清楚。猛然间,一股腐尸般的恶臭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捂着鼻子躲开。这时,那令人发毛的怪叫声又传来了,哦!真要命,是这怪物发出的:

“呵呵呵!够了!小鬼,别没完没了的,真讨厌!呵呵呵!——”

笑声未断,老妇人显然发现了有人走近,警觉地问道:“谁!”

惊慌失措的阿都•旺心惊肉跳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对不起,老妈妈,我……我只是路过。”当他确定该说点什么时,便这样说了。

“路过?哈哈哈!别不好意思了,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抵御住蟾影的诱惑而乖乖地送上门来做我蟾蜍女巫口中的美食。哈哈哈!你们人类真够愚蠢啊。”

蟾蜍女巫凑上来说,她一开口笑,那股腐臭味更浓了。

阿都•旺这才意识到之前看到的美景原来是这个老妖精设下的圈套,可现在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双腿已不听使唤。

蟾蜍女巫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又说道:

“哦!是小孩,我最讨厌小孩了!不过你看起来还挺嫩,正好可以让我解解馋。嗯!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是掐死再吃掉,还是先剥皮后晒干,哈哈哈!让我想想。”

阿都•旺更慌了,看来今天是死定了,真是倒霉!刚走进大漠才几天,麻烦事就一桩接一桩,这下,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但他并没有惊慌到失去了理智,强烈的求生本能使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显得冷静。他想起了货郎对他说过:善待大漠中他遇到的每一个生命,至少在确定它们会伤害他之前。他决定验证这句话,更何况,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选择。于是,他勇敢地朝蟾蜍走近。借着月光,这回他更加清楚地看清了那蟾蜍女巫的模样,她就像一只瘫烂的巨大的蟾蜍,长满脓包的皮肤不断地向外渗漏出粘稠的蟾酥,滋养着大量的蛆虫,那样子谁看了,相信从此后不管吃什么都不再有胃口。

蟾蜍女巫却好象一点也不在意有人厌恶自己的丑陋,只一边贪婪地打量着送上门来的猎物,口水流到三尺长,一边开心地大笑:

“哈哈哈!真的好鲜好嫩啊,没想到蟾蜍女巫我这么有口福。”

阿都•旺“扑通”一声,跪地哀求道:

“奶奶,好奶奶,看在老天的份上,今天您就放过我吧,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呵呵!日后?不,别提日后,你们人类总是言而无信,我不能上当。”蟾蜍女巫几乎是用舌头添着阿都•旺的脸说道。

“我发誓,我会回来报答您的。”

“好了!不要说以后了。”蟾蜍有点不耐烦了,“还是想想现在吧,要是你能证明让你活着比吃掉你对我更有好处,我可以考虑让你多活几天!”

“我知道我能做什么。”阿都•旺灵机一动,利索地跑到蟾蜍背后,用心按捏着它的肩和背——以前他经常这样帮父母解除疲劳,“现在您一定觉得很舒服吧?奶奶。”

“嗯!是不错。”蟾蜍惬意地说,“要是能重一点,就更好了。”

“好的,奶奶。”阿都•旺发现有了一线生机,更用心了。

过了一会,蟾蜍忽然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可可奇,猜疑地问道:

“他是谁?”

“他、他是我弟弟。”阿都•旺忐忑不安地回答,心里又预感到了不妙。

“他躺在地上干什么?想偷懒吗?”

“不是了!不是的!奶奶,他生病了。”后一句话,几乎只有阿都•旺自己能听见。

“生病了?”蟾蜍似乎不相信,舌头一伸,将可可奇黏到面前,用鼻子嗅了嗅,说,“是生病了!那我还留着他做什么?我看我还是先吃了他再说。”

蟾蜍正要这样做。阿都•旺一阵风似地绕到她跟前,跪着用身子护住可可奇,哀求道:

“不!好奶奶,他只是有点发热,马上就会好的。明天,我保证他明天就会好的。如果有水喝,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好。”

“你看起来很爱他啰?”蟾蜍问。

“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自从我们爹妈死后,我们就无依无靠。我在爹妈坟前发过誓,要保护他的。好心肠的奶奶,您就饶了他吧!饶了他吧!”阿都•旺将头磕得跟鸡啄米似的。

“哦,原来你们还是孤儿,这样看来我应该重新考虑了,或许我还不是个坏巫师,尽管上天对我是那样的不公平,可我总不至于要将复仇的火焰烧向无辜的人吧。对!吃了这样无助的孤儿,我还配称巫师吗?我将有何面目去见古代帝王啊?”

蟾蜍女巫说着说着,竟然说起了自己的良心。似乎是阿都•旺的爱心和兄弟情谊将她善未泯灭的良知唤醒。她不禁脱口而出的内心独白被阿都•旺听了正着,于是,后者知道,老货郎的话已经得到了应验。但他仍需努力巩固他的感召成果,因为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凡妖怪都喜怒无常。于是,便继续恳求说:

“奶奶,自打爹妈走后,我们都想有个亲人,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做我们的亲奶奶吧,我们会孝敬你的。”

“呵呵呵!好啊,你这孩子,嘴巴挺甜,就是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你的诚心。”蟾蜍高兴地说。

“什么事呀?奶奶,您就说吧。”

“你看见我身上的这些讨厌的小食客了吗?”蟾蜍把爬满全身的蛆虫展示给阿都•旺看,“我要你吃了它们。”

阿都•旺愣住了,这些恶心的虫子看了就想吐,他哪里还敢吃。

蟾蜍觉察到他厌恶的神情,有些生气了,便随身抓起一把虫子,捧到他面前,咄咄逼人地说道:“怎么,你不想吃?”

阿都•旺再次感受到蟾蜍的威胁。他没敢多想,为了使自己和弟弟活命,他只好接过虫子,装做饥渴的样子,塞进嘴里,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任由虫子在肚子里活蹦乱跳,也强忍着不将它们呕吐出来。

“好!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担心,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东西不合你们的胃口了,哈哈哈!”蟾蜍满意地笑了,“世人都喜欢品尝美味的食品,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吃进去的东西都将在他们的身体里腐烂,以滋养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哈哈哈!”

阿都•旺仍处在胃部和味觉的极度不适中,没有听清它说什么。

“你不必担心了,你弟弟会得救了!”蟾蜍又说。

“多谢奶奶!多谢奶奶!”这话他听清楚了,便高兴跪地叩谢道。

“来,来,再帮我揉揉。”

“好的,奶奶。”

那一夜,阿都•旺乖得就像是蟾蜍女巫的真孙子,至少在表面上装得像。他先是帮这个跋扈的老巫婆按摩,然后又帮它捉虫子,最后,他累了,在蟾蜍的允许下,就蹲在墙角打了个盹儿。到了清晨,当太阳照在他身上时,可可奇将他唤醒了。他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一位慈祥的老妇人牵着可可奇站在他面前。他站起来,惊讶地问:

“可可奇,这个老奶奶是谁呀?”

“她……”可可奇正想说。

“怎么,过了一夜,就不认得我了?”老妇人说。

“奶奶!是您呀?你如何变成这样?”阿都•旺凭声音认出她就是昨晚遇到的蟾蜍女巫。

“孩子呀,全是因为你呀,要不是你,奶奶我早就被虫子吃掉了啊。”

“奶奶,你也救了我弟弟。哦,咱们现在可真成一家人了,呵呵!”

“是啊,咱们是一家人,以善良巫师的名义,在这蟾蜍宫中,你们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蟾蜍宫?”阿都•旺想,到底她还是一只蟾蜍精,“那么,奶奶你是?”

“旺,你可不要乱说喔。”可可奇就怕他说出那三个字。

老妇人没把阿都氏兄弟当外人,告诉他们说,她是这已经没落的蟾蜍滩的第三十六代女巫,因有使命在身,当其他的蟾蜍随蟾蜍王迁往南方的沼泽时,她独自一人留在了这破败的蟾蜍宫里,待完成使命后,月圆之夜,她将听从原始蟾巫的召唤,在月亮上与其他蟾巫相聚,到那时,蟾蜍滩上将不再有蟾巫了。阿都•旺问他,她要完成什么使命。老妇人说,她在等一个人,一个被古代帝王寄予厚望、可以拯救大漠的人,其实他已经来了,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如何真诚对待朋友。老妇人注视着阿都•旺的眼睛许久,然后又说:

“孩子,我已经向告诉你我的一切了,难道你还要向我隐瞒你的身世吗?”

阿都•旺扑哧一声,跪在老妇人面前,说:

“奶奶,如果我就是要等待的人,那么请原谅我对你的怀疑吧。”

“不要再说了,孩子,谨慎是你们安全到达凤凰坡所必须的,有心人将从你胸口上的印记知道你的身世,”老妇人用手指着阿都•旺胸前的那颗黑痣,那一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就好像天地间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一根早已麻木的神经,使她重新认识到自己曾经是正义巫婆的身份。这一刻,她显得庄重多了。“孩子,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今晨太阳出来,我看见这印记时,有多么的激动,我已经等了一百年了,终于等到了我要等的木藏子。孩子,这黑痣是古代帝王对他的后人寄予厚望的见证,你就是他的木藏子啊!”

“木藏子是什么?”可可奇问。

“我想这是祖先给我起的名字吧,哦,一定是的,我喜欢这个名字。奶奶,关于我的祖先伏羲王的故事,瞎婆婆已经告诉我们一些了,你一定也知道不少吧?你能对我们说吗?”阿都•旺对他的祖先充满了崇拜,更是渴望听到他的故事。

“我当然会告诉你,这是我们正义巫师的责任。可是,尽管我已经确信你就是我要等的木藏子,但按照我们正义巫师之间事前的约定,你仍得回答对我一个问题,这样,我才可以放心地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蟾蜍女巫说。

“你问吧,奶奶,我想我会回答的。”阿都•旺说。

“那就好,你能说出伏羲氏的仇人是谁吗?”

“是屠龙氏!我永远不会忘的。”阿都•旺从瞎老太婆那里听说是这样,便如实相告。

“他们还砍了我们的苹果树,抢了我们的小马驹!”在阿都•旺编造的所有图龙氏做过的坏事中,这两件最令可可奇耿耿于怀。

“你别乱说!”阿都•旺对他说。

“呵呵呵!不管怎么说,你已经通过了前面巫师的考证,那么现在,我也该让你记点什么了。可是,既然我要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这根同样很久没用的脑筋就得花点时间去整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是你们走进大漠后遇到的第一个大漠巫师,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我应该从最开始说起,更多有关你祖先的事,我想接下来你们遇上的其他大漠巫师会告诉你们的。据说,那是黄河第一次改道从华胥这个地方流过。不久以后,那里就出现了一个伟大的人,他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充满力量,又像明月一样满怀仁义。他成就了光辉的伟业,让与他同一时代的人摆脱了愚昧和痛苦的困境,使野蛮部族从此懂得了礼仪,就是连禽兽都得到了教化。文明开始在中原大地播下了种子,而战争、屠杀诸如此类的一切罪恶则在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美德传播于天下,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归顺于他,聆听他的教诲。天下诸侯齐声呼喊,推举他做了盟主。但是,可惜呀!他那照耀古今、足可以让后世称王封相者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功业却没能流传到今天。”

“奶奶,你说的这个了不起的人就是伏羲王吧?”阿都•旺问。

“我打赌肯定是。”可可奇说。

“但愿我的这张老嘴没有玷污他的名字,他确实是你的祖先伏羲王!他是这天底下第一个被人民推上王位的人。在他统治天下一百一十五年间,天下大定,百姓富足,诸侯间以兄弟相待。我蟾蜍宫的第八代女巫曾经到过中原,目睹过伏羲氏王朝的豪华和祥和,也有幸拜望过伏羲王,这一切,在蟾蜍宫的女巫书中都有记载。可惜这本书久已失传,要不然,我们都将大开眼界啊!可是如此太平盛况并没有存续多久。在伏羲王统治天下的第一百一十六年的一场巨变,却让伏羲氏遭受了灭顶之灾,从那以后,从屠龙氏的屠刀下侥幸存活下来包括伏羲王本人在内的极少部分人开始了长期的流亡生涯,其间的艰险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啊。”

“是怎么回事呢?”阿都•旺问。

“那场巨变一定正在其他巫师的嘴里传述,相信你会得到答案的,我只想告诉你在你得到神杖之前你所应该知道的。”

“神杖?”阿都•旺的兴趣似乎已经转移。

“一定很好玩!”可可奇也来劲了。

“你们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据我们蟾蜍滩的女巫书上记载,蟾蜍宫最后一个有幸觐见伏羲王的是我们的第九代女巫。那是在昆仑山北麓的一座古老的山峰——孤老峰上。那时,蟾蜍宫也不像现在这样的荒凉,因为孔雀河还能把它多余的水倾泄在这里,使这里形成一大片富庶的沼泽,我们的蟾蜍家族就在这片沼泽敷衍生息。当时,大漠里的人都叫这是呱呱国。有一天,太阳还没有出山,伏羲王用神杖召第九代女巫到孤老峰上。当她在山顶上的石崖中见到伏羲王时,这位曾经尊贵无比的君王已变得如流落天涯的乞丐般落魄和憔悴,他的皮肤和衣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冲破重重劫杀,历经艰险,长途跋涉,才来到那里的。他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身旁躺着一个衣裳褴褛、面容苍白的女人。她的腹部被剖开,鲜血从那里滚滚流出,看起来已经死去。当伏羲王看见第九代女巫时,脸上布满了悲伤的神情。他把她当成他的老朋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痛苦,悲痛地对她说:

‘我没有听信上天的忠告,上天将不容于我。’

第九代女巫很诧异,不知做何回答。伏羲王又说:

‘我将在这里化作一块石头,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雷击,这是我刚愎自傲的后果,也是我要求上天对我这唯一幸存的孩子及他的后代给予照顾和信任的代价。’

他把那孩子递给了第九代女巫,继续说:

‘他和他的后代将留给大漠,犹如我的灵魂还在人间,他们中有人将举起这根神杖。’

他把手中的神杖深深插进大地,他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眼睛中灼人的光芒在慢慢地消失,一百五十四载岁月的沧桑显现在他的身上,但他仍托着正渐渐化作石头的身体继续说:

‘我的力量已经全部转移到神杖上面,我的后代中只有有德能的才能将它举起,并继承我的力量,接管我未尽的事业。他将战斗,直到生命因自由而美丽时,天国之门才会为我开启,到了那时,我这被诅咒的灵魂才能解脱。”

他颤抖的双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把黑乎乎的豆子,也把它交给了第九代女巫,说:

“凤凰坡的大梧桐已经倒下,这些是它的种子。我的后人要想再得到神的昭示,就必须重新在凤凰坡种下这种子,并保护它直到它长成大梧桐树。我已请求木神赋予这些种子以生机,它的生命将延续到我的最后一个子孙消失在人间。”

他喘了几口气,接着又说:

“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把他托付给你,我的异族朋友,拜托了!’

说完这话时,他已经完全化成了石头。许多年以后,第十代女巫又到孤老山上祭拜伏羲王,回来后,在女巫书中记载道:那根伏羲王插进地里的神杖已经长成了一棵大胡杨树,它的种子遍布沙漠中的每一个角落,成了护佑大漠的生命之树。再说伏羲王托付的那个男孩,因为我们不是人类,不能给他传宗接代提供条件,所以就把他抚养到懂事的年龄,并告诉他一切事情之后,再让他带着大梧桐的种子,独自一人到昆仑山脚下的一个村庄——也就是你们的大风村自谋生路去了。没想到啊!这几千年过去了,我这蟾蜍宫的第三十六代女巫还能有这样的荣幸为你们伏羲氏效力。”

听着家族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往事,阿都•旺就像坐在火炉边烤火,这火焰太迅猛了,他有点承受不了。他慨叹道:

“没想到我们伏羲氏家族有过那么多不幸。”

“孩子呀,还有很多事情你我并未知晓,你看吧,如今这大漠,你能听见它在哭泣吗?只要屠龙氏不灭,它的牺牲就不会停止。你知道吗?大漠里多少人在付出,在忍耐,因为他们相信,伏羲氏向他们承诺的木藏子终有一天会出现。他将举着神杖,结束他们的屈辱,再造伏羲氏的辉煌。所以,木藏子,我的孩子,你一定要有出息,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所做出的牺牲才有意义啊!”

“奶奶!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阿都•旺握紧拳头,对着老妇人,也对着茫茫旷野郑重宣布。如果说此前他对瞎老太婆向他描述的那处虚无缥缈的凤凰坡还存有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则对这种不负责任的怀疑则感到无比羞愧。他已深深意识到自己的血管里流动着的确是伏羲氏的血脉,更何况这血脉流到他的身上已经历了多少艰险和屈辱,多少高贵的生命在无私的付出甚至无畏地牺牲。那瘟疫掠走的,都是伏羲氏家族的好儿子、好兄弟啊!可他们都毫无价值并且屈辱地死了,只是命运之神没有告诉他们大漠有路。——不!他们没有死!他们一定也像伏羲王一样在黑暗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还有父亲和母亲,还有他从未见过的许许多多亲人,他们也被束缚着。他们都在受苦,在黑暗中呼喊,在急切地等待着他举着神杖去解救。这些忽然涌现的念头占据了他脑海,他胸腔中那股注定要成就英雄的热血被搅晃得剧烈地翻滚着,让他几乎快要窒息。

“可是孩子,在你将神杖举起之前,这样的誓言是多么的苍白啊!”老妇人说。

“神杖!对,我现在就到孤老山上将它拿来,我知道那座山。奶奶,我弟弟就拜托您了,我拿了神杖就回来。”在他的一生中,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加冲动,或许他胸中祖先流下的血液还在燃烧,使他当仁不让地以为,那神杖非他莫属。

“你放心去吧,我们在这边等着你回来。”蟾蜍女巫说。

“旺,你可要快点回来哦。”可可奇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都•旺对他说。

交代了可可奇,又告别了老妇人,阿都•旺疾步向孤老山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