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神秘老者(二)
作者:中华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64

杨沪生原本还以为史秉誉真的跟自己一样洒脱,喜欢带着老婆孩子看风景——钱是不用顾虑的,像杨沪生、史秉誉这样从高位退下来的,干什么事情他们都不用担心资金问题——谁知道史秉誉说是他不想当摆设了,军队势力大的让他这个总政委、国家主席喘不过气来,既然如此,还不如跑来跟杨沪生一起过把遥控指挥的瘾。

杨沪生当时就汗流浃背,感觉到危机之所在。史秉誉这样说等于指着他杨沪生的鼻子,骂他“干涉朝政”了。军队的势力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因为他杨沪生才得来的?能让军队压政府的,那肯定是军方上层将领,打着他杨沪生的招牌威胁政府了。

历史经验告诉杨沪生,军人干政乃取祸之道。五代十国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后梁之所以取代唐,那是因为朱温是当时最大的诸侯。后唐靠战争消灭后梁后,河东节度使反客为主,灭了后唐,成立后晋。契丹灭后晋,后晋残余势力中,最具实力的刘知远拥兵自重,没有援救当时的开封政权,等后晋灭亡,不多时日后,刘知远在手下劝说下,“勉强”登上皇帝宝座,建立了后汉政权。接着掌握中央禁军的郭威发动兵变,让后汉政权退出历史舞台,建立了后周,等郭威一死,同样的一幕又被赵匡胤演绎了一次,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代周建宋,赵匡胤因为手握兵权,当上了宋朝的开国皇帝。若非杯酒释兵权,很难说当赵匡胤到地下找他的把兄弟郭威解释篡夺后周政权时,相似一幕会不会再由石守信、王审琦等人再表演一次。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历史教训是惨痛的,杨沪生可不希望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民主政权,因为高级将领的个人野心,再次走了回头路。自从离开权力金字塔塔尖后,杨沪生东奔西走,和各地驻军头头脑脑:绿竹入幽径,青箩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解放战争、反干涉战争中,杨沪生打出了权威,在军队中拥有任何人所无法比拟的威望,军队山头不少,浙江系、江西系、福建系(福建系里又分了很多小山头,几乎一个县就有一个到数个小山头)、老太平军系、起义湘军系、倒戈淮军系、海军系、空军系……林林总总,这些山头,很多是杨沪生为了在军队里维护自己权威,有意让他们彼此之间约束,非本山头者,互相看不顺眼,大家又都是杨沪生提拔起来的,在杨沪生面前,不管他是哪个山头的,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就是杨沪生离开了权力中心,军队对杨沪生的忠心,那也是没有二话。对于军队,杨沪生如臂使指,那是说一不二,没有人胆敢违背他的意愿。这样的日子,杨沪生自然过的十分舒心,自我感觉好的不能再好了。

可是,史秉誉提前从高位上退下来,却给杨沪生敲响了警钟。不错,只要杨沪生在世一日,军队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再多的山头,到了杨沪生这里,他们都属于杨沪生一人所建山头。可是等杨沪生死了呢?人总有一死,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作为唯物主义者,杨沪生不相信这世界真有什么神仙,汉武大帝够牛的吧?不照样跑到地下去看赵飞燕表演掌上舞蹈去了?千古一帝秦始皇想要万寿无疆,可皇帝宝座还没坐多少日子,就跑到天庭寻找长生不老药了。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逃脱。

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山头在杨沪生眼里都不成问题,这不过是互相制约的力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果杨沪生现在就死了,或者上帝特别喜欢开玩笑,一道闪电过来,又让他跑到其他朝代去“解放劳苦百姓”,现在这些山头很有可能就发展成大大小小的军阀。到时候来个军阀混战也不是不可能,真要这样,这是中国的悲哀,也是这支军队缔造者杨沪生的悲哀。杨沪生自然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居然发展到这种很有可能出现的局面。于是退隐下来的杨沪生不能不仔细思考,思考如何改变这种局面。而史秉誉,在这方面给杨沪生帮了很大忙。

作为一个杨沪生所理解的民主却又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残余的封建思想不可能迅速从人们头脑里彻底清除出去,或许再过一百年,人们心灵最深处照样还有那种思想残渣存在。参议院采用多政党合作执政,而社会党因为杨沪生的缘故,掌握了军权,很自然的,在参议院里拥有绝对强势地位,要避免军人干政,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改变,很难想象,当社会党不再掌握军队,他在参议院里会处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可是,如果一个政党,必须依靠军队保护,才能维持对国家的统治,这对这个国家,这个政党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清兵入关前,八旗军又是何其强悍,当八旗退化腐朽后,这样的军队连农民起义军都打不过了,又怎么可能辅佐清朝统治者将政权千秋万代延续下去?由此可见一个政党,是否有生命力,是否能将对国家的统治延续下去,并不在于他掌握了多少军队,而是在于他是否得民心,不得民心,掌握再多军队,也不过是握在手上的纸老虎,起吓唬人作用,只要有人胆敢上前轻轻一捅,马上显了原形,你要得民心,哪怕明着手中没有掌握军队,你照样可以统治这个国家,民心所向,谁又能剥夺你的权力?

想明白的杨沪生和史秉誉一道,不再当他的太上皇,而是做起了国事顾问,他不再利用自己的威望干涉政府事物,相反,却一步步将政委制度废除了——军队政治教育还是必要的,但这支军队是国家的军队,而不是某党某集团的军队,教育战士爱国主义,维护国家利益,保护国家主权,这种思想工作由政治部去做就可以了,没必要非要在军中搞两头蛇。军队中不光要民主,他还要决策独断,多头领导下,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到底听谁的?政委不负责军事事物,却为了制衡军事首长,有指挥上的最后决断权,这显然不合理,单一首长制还是有他合理性的。

与废除政委制,实施单一首长制同步进行的,还有军事武装的文官化管理。历史上宋明积弱,很多人将矛头直指军队由不懂军事的文官来指挥,可他们却没看到,采石一役指挥宋军击败金国军队的虞允文就是文官掌军,而明朝著名抗后金督师袁崇焕,他同样不是武官出身。宋明积弱,根子并非在文官掌军上,最主要毛病出在不是依法治国,而是以德治国,对个人品德的信奉远高于对法律的推崇。要知道,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尽的,谁都喜欢美色、金钱、权力,靠个人品德来约束,最后得到的只可能是腐败堕落。上粱不正下粱歪,上面的人光想着享乐,文官贪财武官怕死(这都是人的本能),又怎么可能指望由这些人指挥的军队打胜仗?

废止政委制度,完善法律,依法建军成了杨沪生和史秉誉在退下来后,最忙碌的事情。这时候以前为了搞平衡,放纵甚至有意制造出来的山头主义成了横在杨沪生面前,让他挠头不已的最大麻烦,山头立起来容易,想要将他铲除掉,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军队主官互调、从军队退到地方执政、离开军队转入工商业,成了杨沪生削弱军队高级将领权力的法宝。对有意削弱军队权力,政府自然乐观其成,在各方面创造合适环境,将这些潜在的麻烦慢慢化解,可经过多年战事,部队膨胀到非同寻常规模,大批高级军官安置起来,那可是天大的麻烦事情。为了尽量多安置一些人,政务院副总理从设置五人,一下子扩充到设置了十五个副总理职位,至于各部门副部长,那更是只要需要安置,想设置多少就设置多少。一时之间,政府部门官员臃肿成了外国讥笑把柄。

不管怎么说,三十年过后,作为国家暴力机构,军队虽然还拥有超然地位,但他对政府来说,不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同时,文官管理军队使得出现军阀混战的可能性变得极为渺茫了。在中西菲律宾之战中,虽然文官管理的军队暴露出反应迟钝、战术应用有不得当之处,但超常的国力还是让这场战争很快就结束,中俄漠北之战,开头小败几仗,当战争发展下去后,庞大的战争机器一开动,貌似强大的俄罗斯也顶不住中国军队所给予的压力。这样两战过后,文官管理军队算是彻底贯彻下来,杨沪生对军队的担忧不再成为现实。

军队国家化,不再将军队作为私有武装的社会党,从军队退出来后,为了能继续执政,逼得他必须牢牢扎根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去,真真切切考虑百姓切身利益,为最广大人民群众办实事,获得了广泛支持,社会党还是参议会里第一大党,用不着口头说说“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大家都明白应该选谁。杨沪生曾经害怕出现的国家变了颜色,重新倒退回封建社会,或者走向剥削极为残酷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社会道路并没有出现。脱离了人民群众,就好象鱼离开了水,有依靠时,这句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只有将虚妄的依靠撤走了,人们才真切感受到这句话是多么正确。

作为新生的共和国,民主自然带来大家封建专制社会所不能给予的好处,可让杨沪生和史秉誉头痛的,这个民主制度弊端也不少,首先,这个民主制度需要敌人,需要真实的或者是假想的敌人,不然因为民主在百姓中积累出的巨大能量,会让共和国四分五裂,军队不出现军阀,民众自己先把国家给五马分尸了。为了寻找敌人,卧榻旁的日本首先成了倒霉蛋,为了虾夷,新生的共和国将刚开始走上维新道路的日本,一蒙棍打的五十年翻不过身来。日本不能成为威胁了,接下来倒霉的就是西班牙,曾经的殖民强国自从英国起来后早已衰弱,可他在菲律宾还有很大一块殖民地,刚好,在中国寻找敌人时,菲律宾爆发了反西大起义,在镇压中,当地的华人自然受到波及,死了那么几个人。顺理成章,西班牙也就成了第二个邪恶的撒旦,成了共和国将国内积蓄矛盾宣泄的出气筒。完后是俄罗斯,一直到欧战爆发,曾经的盟友现在变成了策动战争的魔鬼。

对这场战争,早在二十年前,杨沪生与史秉誉就已经认真考虑过。他们俩个都不是什么圣人,对俩人来说,解放全人类实在太虚无缥缈了点,这种思想极为危险,搞不好会让他们成为中国的希特勒,世界没解放,中国先给摧毁了。这样的大话用来煽动善良的百姓还可以,真要落实下去就属于自我毁灭。俩个能“超前看透历史”的顾问骨子里是中国人,对他们来说,最现实的就是如何利用世界大战,让中国利益最大化。

在俩人考虑中,加入同盟国一方,对中国来说,显然没什么好处:真实的历史上,德国和奥匈帝国可是战败的,完整的德国多了一条走廊,而奥匈帝国更惨,分裂成奥地利与匈牙利,加入同盟国?中国国力自然够强大,可美国一参加进来,孤悬海外的美国实力与中国相差不大,难道真要让中国以人海战术淹灭敌人吗?这样就算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可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痛的,经历一场残酷的内战后,俩人可不希望中国再死那么多人。

作为后起之秀,德国在很多方面超过了老牌殖民帝国:大英帝国。但是,从战争潜力来看,英国却比德国更有优势。光海军就够德国人追赶几十年了。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果实,最佳方法自然是学习美国,加入协约国与同盟国为敌。等战争双方打的精疲力竭,这时中国打着正义的旗帜,走到前台,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战胜果实?为此,和英国改善关系,同时渐渐疏远德国,在外交上,显得犹为重要。为此,俩人发挥自己对政府的影响力,将偏向德国的政策修改为中立,改善了和英、法两国关系(为了漠北,和俄国的关系一直好不起来,直到战争爆发后,在现实威胁下,俄国才不得不与中国改善了关系)。

对于战争结果,杨沪生和史秉誉曾经有过不同的见解,杨沪生以为只有取得全面胜利,这样才能扬中华威名于域外,换句话说,只要一参战,就要将同盟国往死里揍,揍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爹娘姓什么,这才可以。而史秉誉认为,未来的大战是不光是为了瓜分殖民地那么简单,当中国参与进去后,还要牵扯到文明冲突,一个强大的东方文明国家,对西方列强来说,显然是极为可怕的,会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如果一棍子把德国打趴下,让他彻底翻不了身,那么和中国需要树立外界敌人相同道理,西方各强国的注意力也只可能转移到外面去,至于哪个国家会让他们担心,这用脚指头想想就可以了。想象一下,中国率领一帮国力并不强大的小兄弟,去跟由英国、法国、德国、俄国、美国、意大利……等等等等西方国家组成的联军再来一次世界大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各国都需要休养生息,这样的战争在二十年内不大可能打起来,可是等大家缓过气来后,那时侯中国可就麻烦大了!为此,史秉誉得出的结论是,要参战(不参战中国不可能走到更广阔的世界去),但战争规模必须受到控制,最好打到最后,西方列强谁也吃不掉谁,只能维持欧洲原状。只有这样,才最符合中国利益。

和以前一样,俩人年纪虽然大了,却还是那么固执,就算看法只有一点差异,他们也会争执不休,这对俩个好友来说,争论成了一种生活的乐趣,可他们现在是国事顾问,属于站在幕后给那些领导人指引方向的设计师,他们俩个观点不一致,苦不堪言的只能是必须虚心请教,不然就有忘本嫌疑的领导人。“俩个该死的老家伙什么时候才上天去?”每当俩个导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堂堂国家主席跟个学生似得,一会儿跑到这头点头称是,一会儿又在另外一头竖起大拇指赞叹伟人高瞻远瞩,跑来跑去时,心里总会冒出这种哀怨来。

也许是心诚则灵,还没进入二十一世纪,史秉誉因为偶尔着凉,引发感冒发烧,开头他也没引起重视,等发觉不对,再治疗已经为时以晚,丢下心爱的女儿,先杨沪生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史秉誉的过世对杨沪生造成了极大打击,一夜间,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年。史秉誉离开没两年,何清萍又因为疾病告别了人世。这个世界和自己最亲的亲人先后离世让杨沪生万念俱灰,有种到寺院出家做和尚去的冲动,可他的身份让这种想法实在惊世骇俗,那些和尚有个国父当同门会高兴,可其他人就不会那么开心了,于是杨沪生入空门的念头也只能是念头。

兄弟、妻子先后离他远去,现在没人跟杨沪生争吵,也没人管他勾引年轻貌美的小女孩,杨沪生感觉这个世界实在寂静的让人想要掉眼泪,没人争吵,他觉得心里闹得慌,人到老年,女孩还是那么美丽,可杨沪生已经不会动心,一想起妻子的眼神,什么风流念头全没了。成了孤家寡人的杨沪生也不想再受人打扰,这时候,他连到部队拜访老部下的心情也没了,寻了个幽静的地方,真的自己关了自己的禁闭,每天练练毛笔书法,养了几只小猫、小狗、小鸡、小鸟图个开心,对国事,他这个国事顾问再不过问,他连报纸也不看了。反正不管人们怎么想,地球总是要自己转的,国家命运、民族强盛,当你死后,这些都跟你无关。杨沪生完全抛开了一切,跑到山林当起隐士,国家领导人自然松了一口气,现在没有谁会干预他们治国方针了。

历史的巨轮还在继续转动,也没有因为杨沪生看破红尘有所改变,杨沪生和史秉誉预料中的世界大战还是爆发了。

虽然杨沪生与史秉誉,一个当了隐士,不再过问国事,一个早已病逝,想过问也无从过问,可国家政策早已决定,又岂能轻易改变?于是,一切都有如二十年前杨沪生和史秉誉构思一样,先保持中立,接着又寻找借口,加入协约国对同盟国宣战。

杨沪生和史秉誉参照以前所知第一次世界大战知识,将一切都设计的很完美,可他们却忘记了,当他们提前终结了清朝政府,让中国国势强大起来后,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了。不错,世界大战还是照样爆发,可时间提前了两年,而且战争一开始,各种原来一战没有或者后来才出现很不成熟的武器,接连登场亮相,更让他们没想到的,首先宣战的是俄国而不是奥匈帝国,在普法战争中打了败仗的法国,当世界大战爆发后,表现还不如拿破仑三世领导的法兰西帝国,没多少时间就宣布投降了,意大利充分地发扬了他的墙头草本质,虽然与奥匈帝国有着无法排解的冤仇,他还是加入了同盟国,对协约国宣战……一切都不同了,迷信开国国父,十足教条主义的中国却还按部就班,加入了协约国阵营,并且因为协约国战事不利,为了扭转战局,迫不及待投身进去。如果早知世界会变成这种局面,杨沪生和史秉誉决不会对这场“未来的战争”做出任何建议。

一场欧洲引发的战争,影响如此之大,连隐居在深山老林,打算不问世事的杨沪生也知道了。

已经不知激动为何物的杨沪生开始只是觉得中国参战时机没把握好,参加战争早了点,欧洲那边还没两败俱伤,中国就急不可待表明立场,没有把自己当成世界军工厂,大发战争横财,这也未免太毛躁了。不过加入协约国,短短几年后进入战胜国俱乐部,虽然代价稍微大点,回报还是有的。抱了这种心态,杨沪生还是继续钓他的鱼,喝他的老酒,到寺院与住持聊聊天,清明时节给妻子好友上上坟,“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样悠闲的时间没过多久,杨沪生突然发现周围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了。

说是两耳不问窗外事,可杨沪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身边的警卫部队还是要跟外界联系的,寺院里的住持又会接触各行各业人士,从听到的那些人交谈中,杨沪生有一种不祥预感。杨沪生是一名老资格军人了,作为一名曾经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统帅,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战争嗅觉,对自己的感觉,他还是很相信的。

果然,不过是让警卫员将最近报纸拿出来,略微扫了几份,已经修炼到古井不波心态的杨沪生差点心脏病发作交代在那里。

为了避免那些尊重自己的政治家,有事没事跑过来请教,也为了避免再为国事操劳,杨沪生早就立下规矩,除非杨沪生自己要求,不然任何人不得打扰他隐居,连内部参考他也不看了。现在杨沪生看到的报纸与一般平民百姓看到的,上面的新闻决无二致。可杨沪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犯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报纸上左一个胜仗,右一个胜仗,可草草翻一下,一个月下来,部队居然没有胜利前进多少里路,今天某支“英雄的部队”去了美索不达米亚,明天又有一支“具有光荣传统的部队”开拔上了战场,而且这些部队都在一线,都取得了比他们实力更大的显赫战果,就这样,用不了几天工夫,还有更大的胜利果实等着他们摘取,而且他们也真的摘取了……

一般人只图个热闹,看过这样的新闻,只会跑到广场上,摇着红旗为战功显赫的军队呐喊助威,他们不会从新闻报道中看透前面真实的战况。可杨沪生就不同了,那些报道虽然没提部队伤亡,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帐杨沪生还是会算的,加上数十万大军,打了那么多天,连巴格达都没有拿下来,前面就算取得了胜利,这胜利要想“巨大”,也很勉强了,更谈不上“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

杨沪生还活着,他还没有眼睛一闭,世间万事于他无关。对国家民族的忠诚让久藏在内心深处的冲劲再次焕发出来,于是杨沪生不再安于躲在山里当隐士,他要了解真实情况,要对国事进行干预——这是现在领导人所不乐意看到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了解了真实,让杨沪生对国家命运极为焦虑。他没想到,曾经百战百胜的雄师,现在面对欧洲病夫也打的那么吃力;他也没想到,以前的虎将高明辉,人还没入土,可他的战争思想不光是倒退=僵化,可以说就指挥艺术而言,高明辉老朽不堪重用了;更大的没想到是这个世界大战,与杨沪生印象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完全不同,看起来协约国倒更像是战败一方,至少法国投降后是如此。而按部就班的中国就这么莽撞冲进去,实在有点豪赌国运的味道。

更让杨沪生不满的是,明明中国军队善于运动战,在运动中抓住机会痛歼敌人,可现在这支远征军却与敌人搞什么硬碰硬,打顶牛战,要在阵地战中消灭敌人。傻瓜都知道进攻严阵以待有着坚固阵地的敌人,就算胜利付出代价也极大,可指挥军队的那些人却看不到这一点,还说什么火器时代战争就是如此,如拿破仑,如普法战争……举的例子都是西方的,惟独不举中国例子。一说起解放战争,立刻摊开手,说是“这是例外,在本土作战,民心所向,运动战自然可以,到外国作战,只能参考欧洲那些战争”。杨沪生不能不怀疑,让文人执掌军队是对还是错,不错,文人掌军,出现军阀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可能存在了,可这些文人也太不懂得如何打仗了!

已经骑到老虎背上了,自然不可能轻易跳下来,现在只能扭转这种被动局面,将形势朝对中国有利一面转过来,扭转局面,除了通过外交途径,将美国绑在协约国战车上,拉美国下水外,只可能通过战争,改良当前局势,尽可能将这种漫长看不到边际的战争尽早的结束,而以前那种愚蠢如猪的作战方式必须改变。在官僚不满的眼神下,已经退隐的杨沪生重操顾问旧业。

都快要五十年了,再当国家主席别人不满,杨沪生自己也会不好意思,改变了的一战,协约国是否能取得最终胜利还不一定,万一输了,自己一世英明岂不化为乌有?还不如当顾问,什么都管,责任却不用负来得更实惠。

重新出山后,杨沪生在大江南北到处奔波,并不局限于北京。不过几年时间,他发现外面的社会与他所熟知世界有了很大变化,不是变好了,而是出现了太多危机,民主制度并没有遏制腐败的产生,而法律也没有让那些腐败分子有所顾忌。不错,国力是增强了,可城乡之间贫富差距在急速扩大中,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所得收入还赶不上资本家一顿饭钱。为了发展工业,无数的污染企业遍地开花,天是灰的,水是黑的,各种疾病突增,可议会却在说“等有钱了再治理”,也就是先破坏,再治理。他们还真以为环境破坏后,能用少量金钱恢复原样!

这些是让人头痛,不过国家出现了一批中产阶级,贫富差距虽然大,中产阶级却成了主要力量,这个社会看起来不大会发生革命。水土污染了,只要控制,并且投入大笔资金下去,得到改善也是可能而且是一定的。在教育和医疗上,现在政府所作所为让杨沪生眉头无法舒展开。

一个国家,是否能保持增长率,要看他有多少人口得到了充分的教育。文盲国家能发展成世界强国,这根本是在说笑话。为了让最广大人民能读的起书,从建国那一天起,全国就实施普遍义务制教育。这个义务制教育不是你有读书的义务,而是国家在教育上投入大量金钱,让适龄儿童可以免费上学,为此刚建国时,教育经费在政府财政支出中,占了百分之十的比例,一直到杨沪生真正隐居时,在教育投入上,从来没少于百分之十。虽然从当时看,每年投入那么大笔金钱到教育中去,经济投入比例要下降,好象经济受到一定影响,可大批经过良好教育的青年,却成为国家经济潜在的收益来源。杨沪生一隐退,也不知当时国家主席脑袋瓜子少了哪根筋,在口头上重视教育的同时,事实上每年国家在教育投入上比例年年下降,等杨沪生出山时,教育经费占全年财政支出已经下降到百分之三,少了七个百分点。

学校要办,老师工资不能少,教学仪器需要购买,学校校舍需要维修……国家财政拨款却少了一大半,怎么办?头脑灵活的官员想出来教育产业化一说,义务制教育也要收费了,学校经费不足之处,全由学生家长出。于是原本不用出钱就能读书,现在却要有小孩的家庭掏出大笔资金供孩子读书,偏僻农村农民家庭,在教育上投入与他收入相比更是吓人。读个小学一年也要好几十元,要是上了中学,学费更是超百,大学学费过千。于是大学成了富人学校,学习好,没有钱是不能进入大学了。大学可以不读,可小学和中学是义务制教育,国家强迫所有适龄儿童读书,你要不读就是违法,违法就要受到严惩……所谓的教育产业化,在百姓眼中,跟抢劫没什么区别,喊出教育产业化的,更是成了让人憎恨的强盗头子了。

这种教育产业化严重破坏了普遍义务制教育,城市里还好,父母双方只要有工作,咬紧牙关省吃俭用还能供小孩读书,农村怎么办?很多农村农民一年收入都不过十来元,几十元的小学学费他们又如何交得起?就连借钱,也没地方借啊?小学还好说,中学学费对不少农民来说,更是天文数字,于是大批儿童失学回家。一方面只要是中国人,都要接受义务制教育,另外一方面却不问你是否有钱,学费一分钱也不能少,这样的制度自然是怨声载道,不知多少人说教育部那些老爷该让天雷劈死。在农村,看到儿童光着屁股拣柴火、放牛羊,读不起书,杨沪生的心就好象被针扎一样疼。这样的教育只会造成城乡百姓之间素质越拉越大,有钱的你是白痴大学也会收你,没钱的哪怕你是天才,连中学你也上不了。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到最后不出社会问题才有鬼了。

和教育一样,杨沪生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听到百姓痛骂医疗制度。以前的医疗制度是全民保健,由国家出大头,社会集资让所有百姓都能不掏钱或者少掏钱就看上病,吃上药。这种医疗制度下,一般的小毛病百姓是不用掏钱的,就算生大病,还有社会统筹帮你支付大笔费用。因为不用出钱,这种制度在农村尤其受到欢迎。当然,因为不用掏钱,这种制度最大弊端就是调动不起医院医生的积极性,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医生,在医院里比比皆是。而不管有病没病,大把药物家里藏的现象也很普遍。很多过期药最后只能当垃圾丢了,浪费现象十分惊人。

杨沪生不再管事后,彻底松了口气的领导人开始集中财力办他认为更加重要的事情,加上普遍基本医疗保健制度造成的浪费太惊人,领导人拿医疗制度开刀了。国家在医疗经费上的支出急剧下降,也不再给普通百姓看病贴钱了。医院和政府脱钩,一切经费完全靠医院自己赚取。修改后的医疗制度是一切向钱看,生病了?想看医生?可以!先掏钱出来!看病费用惊人,药品费用更是高的离谱。以前农民小病小灾可以上医院免费治疗,只有生了大病,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医院,只好在家挺着,挺不过去两腿一蹬拉倒。现在好了,现在连头痛脑热都看不起医生了,就算看了医生,那药的价钱你要没钱也享受不了。这样的医疗制度自然是惹得骂声一片,杨沪生听到后汗流浃背,惭愧不已。

不光是教育、医疗,在工人就业保障、基本生活保障、农业补助上,按照杨沪生的理解,“全面向落后国家靠拢”,倒退了不知多少步。而政府却说这叫“要效益”、“奖励勤劳的,惩治懒惰的”、“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他们却不说说,要是工人工作得不到保障,你就努力工作,黑了心的资本家照样可以将你解雇。大家都上进,当老板吗?六亿中国人,人人都是老板,到哪里找工人去?一个社会,真正当老板的并不多,最多的还是普通老百姓,这样的制度,看起来好象很合理,实际上却保护了少部分富裕阶层,让大多数人得不到保障。才短短几年工夫,辛辛苦苦制订下的各项法律居然或多或少都变了味,杨沪生心里自然大不是滋味。

国策就像一个钟摆,杨沪生朝左边拉了起来,等他彻底退下去,不管了,在引力作用下,这钟摆又向右边摆了过去。现在杨沪生一出来,他自然觉得现在的国策右倾的离谱,要修正,可按照宪法,他这个“前”领导人现在只有言论权利,他可以提建议,是否采纳是别人事情,杨沪生是无权改变任何制度的。当然,宪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的领导人属于没有在杨沪生领导下工作过的人,说起来对杨沪生很尊重(连对同盟国宣战,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是按照杨沪生与史秉誉在很多年前的意见去办的),实际上杨沪生说的话,他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既然如此,杨沪生就在祖国大地到处跑,去找他的那些老部下,和大家“联络联络感情”,偶尔再来一个“东游或者西巡讲话”,把自己的意见放出去。国人言论自由,这可是写在宪法里的,杨沪生也是国人,无非是他的讲话常常进了报纸头版头条,连国家主席讲话也要排在杨沪生后面。报纸排版者是报社自家事情,谁也干涉不了。有人虽然不乐意,却也拿他没办法。

这一次,杨沪生南下去找他的“老伙计”好好聊聊天,顺便再在报纸上吹吹风。人老了,不大喜欢高调的杨沪生也没坐飞机(飞机太危险,万一掉下来那纯属可以理解的意外事故,与其他无关。杨沪生就是太明白这点,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坐飞机,连军队军用飞机他也不坐),而是搭乘火车一路南下。搭乘火车好处不少,列车上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可以在列车上好好了解这个社会真实情况。按惯例,杨沪生没有惊动任何人,带了两名警卫员,再在部队派出的特种部队保护下,乘坐火车,警卫员是紧跟左右的,至于特种部队,那就穿着便衣,混在人群中,有什么动静,这些人会很快将局势控制起来。

这已经是惯例了,每次出行都没出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次却发生了意外。杨沪生一时兴起,与一名年轻的战士探讨一下问题,却惹得几个乘警很不高兴,跑过来挑衅来了。至于挑衅后果,自然是这些乘警流年不利,惹到不该惹的人物。那些特种部队的高手,不过是在旁边欣赏了一出滑稽戏,帮杨沪生教训教训没长眼睛的乘警?这种小场面还不需要他们。俩个警卫员就足够了。

告别了杨沪生,徐永晋有如在梦境中朝自己乘坐的车厢走去。杨沪生的工作很忙,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好好开导徐永晋,可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对徐永晋来说已经足够了。同样是徐永晋见过的高级领导人,高明辉在徐永晋面前(当时是接受检阅)只会哼哼哈哈打官腔,每一句话都带了拉长了调,带着鼻音的“啊”、“嗯”、“哼”、“哦”,一听就是高高在上之人,而杨沪生呢?他的官可比高明辉大多了,可他却显得平易近人,讲些什么事情深入浅出,让人回味无穷。两厢比较,自然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难怪当年那么多人跟着杨沪生抛头颅洒热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