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青天断云(一)
作者:中华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39

徐永晋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大好。

倒不是说枯燥乏味的政治课实在让人昏昏欲睡,自从袁校长另有高就,军校暂时由蒋方震少将(从少校一步登上少将,这样的先例就徐永晋了解,只在蒋校长身上发生,原本以为连升三级是小说家言,现在却出现在自己身边,徐永晋不能不叹息这社会实在是太富有戏曲性了)代理后,代理校长就大量降低政治课课时,按照蒋校长所言,军人还是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军事科目上,至于那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参军那一天,部队已经告诉了他们,就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多说了。不讲政治课,战术科目自然就多了起来,部队编组、敌前侦察、情报分析、班进攻、排进攻、一字队形、一路队形、梯级队形、突破口的选择、分割敌人的方法(偷袭、乘敌混乱、乘敌对付友邻、从敌薄弱处突进)、火力梯次配备……很多在战场上他们已经有了实践经历,可现在上升到理论上面,学起来还是让人觉得饶有兴致的。

心情不好跟其他学员看自己的眼神也没有关系。国父黄埔之行虽然很是低调,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三大上将(包括曾经的上将)出现在黄埔,警卫工作如此严密,任谁都能从气氛中知道有大人物过来。几个跟校方领导比较密切的一了解,自然知道神神秘秘的是谁。

国父到军校,接见校长、教员,这都很好理解,可接见徐永晋就显得与众不同了,他徐永晋又不是学员总队总队长,也没看他上课有多用功,门门功课考优秀,也许徐永晋在家的时候学习很好,可能进黄埔的哪一个不是人精?比较优秀的徐永晋放在这些人精堆里,自然也不显山不露水了。而这样一个人获得了国父的接见……学员们用羡慕、疑惑、妒忌、不屑等等眼神看着徐永晋,不少人私下揣测徐永晋祖上是什么人,从他的姓中,有猜他是徐震的儿子(注:徐震何许人也,请看《孤独的骑士》),有猜他是徐光启嫡系后裔,有猜他的祖先是明初大将徐达(有个姓蒋的学生平日看多了《三国》,听到可能是徐达后裔后,突发奇想,认为徐永晋是三国时期大军师徐庶的N代传人,这个学生当场被人鄙视的落荒而走,从此有了蒋干之外号),还有有猜他是国父干儿子(谁都知道国父无儿无女,认一个干儿子再正常也不过了),等等等等,可以理解的,不可理解的,总之,这个不起眼的徐永晋背后隐藏着重重迷团,他的背景深着呢!

虽然学员没跟他说,可徐永晋从他们眼睛里已经看出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虽然很憋气,可徐永晋又无法不让学员胡思乱想,跟这些同学说他徐永晋只是曾经在火车上,与国父坐在一起,询问过人生之意义,探讨过宇宙之奥秘,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接触,那些同学会相信吗?换成徐永晋,他也不相信。如此,憋气是自然的。

学员与教员对徐永晋一个个敬而远之,徐永晋也只能装做若无其事,整天除了上课、训练,就是躺在床上与周公交流。同学是团结的,学习是紧张的,上课是严肃的,课余是活泼的。每天活动范围就在寝室、操场、课堂之间,如果没有校方批准,作为学员,不管后台再硬,你也无法迈过校门一步。这样的生活容易让人头脑简单,将一切都放在教学上。没多少时间,徐永晋就忘记了那些不快,又和他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偶尔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掏出家书看看,那也其乐融融。

可上个星期,从韶州那边转过来的一封信却打乱了徐永晋略显平静的生活。信是徐永晋以前所在连队转过来,信封上收件人写着他徐永晋的大名,字迹很纤秀,一看就出自女孩之手。但信封上没有署名,徐永晋也就看不出来。

徐永晋认识的女孩子不少——光高中他那个班就有二十来名女生呢!要是加上小学、初中,隔壁邻居,怎么说他也认识百来位了——可以前脸皮比较薄(并不是说他现在脸皮赶上长城,不过打了仗,不大容易害羞这倒是真的),传统教育下的徐永晋也只敢趁着别人没注意,偷偷瞟一眼女孩子,在心里感叹两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于字写的有哪些风格,这他就不敢注意了,现在看到这封显然不是家书的来信,徐永晋拿着信封有些摸不着头脑,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不少美女爱英雄之类的故事。

走到江边,坐在芦苇丛中,徐永晋平静下心绪,很是庄重拆开了信封,里面飘出来薄薄一页纸,不看内容先看署名,一看:陈春丽,名字很陌生,他的那些女同学中没叫这个名字的,可再一回想,这个不就是上次火车上遇到的“春天不美丽”吗?徐永晋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幅穿着长裙,叼着香烟,满脸憔悴却又清新的姑娘面庞。

徐永晋想了起来,当时让小姑娘坐在自己座位上,等他回来后继续聊,可谁晓得把他找去的是国父,在那边一聊就老长时间:国父没说可以走了,徐永晋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走。等回到车厢,小姑娘已经不知去向,在他座位上坐了几位看起来再土也不过的农民。从此他和这个小姑娘失去了联络。

草草阅览了下来信,徐永晋眼神里多了一分光彩:小姑娘在信中表扬了他呢!说他是让人钦佩的英雄,是时代青年的楷模,是真的汉子,是堂堂男儿,当然,还有感谢徐永晋的手帕。谁都喜欢听好的,作为凡人,徐永晋自然也不例外。饶有兴致再看几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徐永晋支着脑袋看着滚滚江水出神了。

从信中可以看出,小姑娘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依恋之情,要说一见钟情,这个徐永晋不相信。也不知是因为徐永晋身为军人的关系,还是作为同一个师的战士,徐永晋曾经努力营救过小姑娘的哥哥,或许在列车上徐永晋表现出的气概让小姑娘心动,总之,信上隐约显露出对徐永晋的好感,让徐永晋有空的时候给她回信——后面还附带有地址。

这信如何回才好?这很让徐永晋犯难。回封信,说自己喜欢她?那也太直白了,人家非当自己是色狼不可。写的隐晦些,隐约表露出爱慕之心?姑娘看了不知道怎样,徐永晋相信自己会肉麻死了。才见几次面就写爱慕?说实话,他对人家小姑娘还不怎么了解呢!这样也能谈恋爱,这爱也太简单了点。

想到这些,并不等于徐永晋对这个陈春丽心怀不轨,人家女孩子还小呢,徐永晋可没有讨个小妹妹当老婆的爱好,加上现在还在战争年代,作为军人,徐永晋有随时上战场献身的觉悟,他也不想在活着告别战争之前,找个妻子——等战争结束后,没什么事情回来自然很好,可万一光荣了,妻子不就成了寡妇?更可怕的是没有死,却缺胳膊少条腿,那可就坑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了!

回信里不谈感情,只写军校生活吗?可军校生活又有什么好写了?无非是上课,出操,吃饭,睡觉,除此别无二物。给父母写信可以写“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勿念”,给小姑娘写信也写这些?这也太冰冷了!跟小姑娘描绘自己参加过的战争吗?可说实话,现在他已经把战场上的经历忘的差不多了,那实在太恐怖,实在太残忍了,徐永晋不想把真实的战争告诉纯洁的小姑娘。

犹豫半天,徐永晋发现还是不回信最好,可不回信是否表明自己架子太大?这又成了一个很让人恼火的问题。叹口气,将信封叠好,放进军上衣口袋,徐永晋回了寝室,他的脑海中,曾经淡去的小姑娘身影又顽强的出现了。

回到寝室,和以前一样,他的这封信又被那些好奇心极重的室友趁他不注意偷了过去,然后在班会课上,站在讲台前恬不知耻地念了出来。

当时的场面可以想象,全班学员都是光棍,谁也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如果有女朋友,他们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无牵无挂奋勇拼杀了),听到这封情书不想情书,感谢信不像感谢信,自然是怪叫与口哨一起上,围在徐永晋周围,逼着他描述自己的“艳遇”,徐永晋当时差点被这些人臊死,其中一个叫张正阳的山东人,人说山东人豪爽,直心眼,可这个张正阳却一肚子坏水,豪爽是谈不上的,直心眼更和他没有关系,倒是阴暗的心思特别多,这位张正阳或许对国父接见徐永晋心怀不满,现在总算抓到了机会,非要让徐永晋说一下他是如何“拐骗无知少女”,是否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不老实交代,就要报警抓人了。

徐永晋有什么好交代的?反正他说的那些话,这些想入非非的家伙是铁定不会相信了。任他着急上火,也拿自己这些同窗毫无办法。不赌咒发誓还好,越赌咒发誓,这些人越认为其中大有让他们满意的隐情。

一场“情书”风波最终以陈春丽写给徐永晋的信笺,在争抢中变成漫天雪花宣告结束。当然不是有意的,只是大老爷们一个个粗手粗脚,做出动作比大脑反应迟钝那么片刻,手上劲大了那么一点,徐永晋要抢,那些人要藏,一来二去,还带了姑娘家淡淡幽香的信笺成了碎纸屑,闯了祸的同窗纷纷寻找借口,逃之夭夭,把徐永晋一个人丢在原地,最后还怪罪徐永晋不该争抢——他要不争,这封信他们自然会还给徐永晋,现在一争夺,什么也没了。

哭笑不得的徐永晋只能将碎纸片捡起来丢进了垃圾筒,这倒好,地址已经残缺不全,想回信也回不了,算是帮徐永晋解决了少年人特有的烦恼。只是在内心深处,徐永晋又对不回信,无法发展一段鸿雁之恋感觉些许遗憾。

时间过的很快,匆匆间,时光跨过春季进入了1916年夏天,和一般学校一样,黄埔陆军军官学校也进入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期,谁都不想自己在期末考试中挂他几盏红灯笼,课余时间一个个也趴在课桌上、站在沙盘边用心学习。徐永晋也从情书事件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和大家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力争成为三好学生。普通学员结业后授予少尉军衔,在校表现最好的学员,结业后授的军衔也比一般人高一级:授予中尉。虽然知道班上有出息的学员实在太多,这等好事不大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徐永晋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那个幸运儿是自己。

七月初,岛上热的好象蒸笼,至于没有电风扇的课堂内温度更是超过五十度,体质虚弱的在这样的课堂呆上半小时,肯定脱水昏迷,而现在这里却有几十号人头也不抬,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考试结束,很快成绩公布出来,让徐永晋失望的是虽然他自我感觉还算不错,可各课成绩一汇总,在班里他也不过中等偏上——这些学员都是各个部队精心挑出来的好苗子,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实在太难了。

结束了考试,学校并没有给大家放假:急速扩大的部队需要大批合格军官,对部队来说,能提前一天结业都是好消息,又怎么可能允许学员按部就班休息近两个月再上课?于是徐永晋只得继续留在军校中,捧了本书朗读“统帅决不可忘记这一点,决不可怀着自以为是的信念,把狭窄领域内的东西看成是绝对的。统帅决不可把他在这所使用的手段看成是必然的,唯一的手段,不要在自己已经担心这些手段不适用时还使用它们”。当然,以前的解放战争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顾,只是以前的经验主义现在已经上升到理论了,而这也是徐永晋要背诵的。

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虽然很多地方因为他的含糊不清受到批判,但在民众武装上,教科书倒是大段大段的摘录——并不是教导国内百姓开展游击战,国内没有战争,难道让他们与政府为敌吗?学习游击战,是为了更好的在国外对付这种很让人挠头的战法。

按照克劳塞维茨所言,人民战争(也就是游击战争)只在下面五个条件下才能发生效果:一;战争在本国腹地进行。二;战争的胜负并不仅仅由一次失败决定。三;战区包很大一部分国土。四;民族的性格有利于采取这种措施。五;国土上有山脉、森林、沼泽或耕作地,地形极其复杂,通行困难。人口多少不起决定性作用,因为游击战中很少会发生缺少人员的情况,居民的贫富也不直接起决定性作用,当然,要是贫穷一点,习惯于吃苦耐劳的人们,往往表现的更勇敢,更坚强些,这些对他们所进行的战争,自然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按照克劳塞维茨所言,人民战争必须像云雾一样,在任何地方也不凝结成一个反抗的核心,但在另外一方面,这种云雾还有必要在某些地点凝结成较为密集的云层。这些解放战争中有无数的例证可以用来证明,而徐永晋他们所要学习的,就是如何逼迫像云雾一样无从捕捉的云雾,凝结成一团,然后用相应的兵力来打击这个核心,粉碎他并且俘虏大批人员。只要成功,当地百姓的勇气必然会低落,大家都会认为大局已定,继续抵抗是徒劳的,因而放下手中武器。中国军队本身是打游击战的祖宗,所能想到对付游击战的方法自然也是西方人士那种直来直去的脑筋无法想象的……学习这些,徐永晋有种感觉,原本需要学习一年的课程好象正在加快教学进度,或许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从学校回到各个部队去了。

虽然身在与世隔绝的江岛上,可他们还能看到比较新的报纸,他们自然也知道西班牙投入到同盟国的怀抱,令协约国大为沮丧,而中国军队对罗得岛发起的攻击,不过三天就在方司令、郝将军、冯旅长的正确决断、英明指挥下,以全歼敌人宣告战役结束。罗得岛之战中的战车与乘坐汽车长途突袭成了学校中的经典范例,这些学员在沙盘上按照报纸上介绍的情况,无数次模拟过当时的战斗,不过他们模拟的结果,常常是担任突袭的远征军部队被敌人全歼,而不是相反,这让这些学员很是困惑。

当徐永晋专心学习,期待着从军校结业,出去报效祖国时,教导处派人通知徐永晋,说是有人找他。徐永晋跟着教官到了教导处,却发现寻到黄埔军校大门前找他的是她。

出现在徐永晋面前,腼腆带着一丝羞意的小姑娘就是陈春丽,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徐永晋不明白,自己出国作战这才几年的工夫,国内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女追男了?而且还是豆蔻年华还没成年的少女跑到部队追男人,这样的事情在美索不达米亚,他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到。

王子和公主的艳遇是不屑去做的,他做的春梦都是英雄救美,一个人端了挺重机枪,顶着遮天炮火,打败了成百上千的地痞流氓,将柔弱的美女从狼巢中解救出来……以后?没有以后了,每次梦到女孩子用崇拜的目光,含情脉脉要投入到英雄怀抱时,总是枪声大作,阻止了美女投怀送抱,不是梦中虚构的地痞流氓,而是残酷的现实里的枪炮声,这时候徐永晋就要很不情愿爬起来,投入到一场血淋淋的战斗中。很奇怪,只有要参加战斗时,徐永晋才会梦到美女,平常不用打仗,他也梦不到女人。

现在连梦里都想不到的情景突然出现,在教导处教官面前和陈春丽见面,这让徐永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中,一开口居然问人家饭吃了没有——这个问题让徐永晋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次想起在教导处与陈春丽的见面,哪怕一个人独处,徐永晋也要为当时愚蠢的问题脸红。

还好,教导处的教官还算很会体谅人,各自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让徐永晋与低着头玩弄衣角的陈春丽单独相处。平常他们是决不会允许男学员与女人独自相处的,深怕会引出什么负面新闻出来,徐永晋相信自己之所以能破例,一定是这些教官知道国父接见过自己,并且给予了关怀,或许徐永晋并不认为那是关怀,但教官却和他抱着不同的观点。

没有教官在场,俩人这才有了交谈机会。一询问,原来陈春丽是典型的路盲(这个好象很多女人都有,只是程度有轻重),回到座位时,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徐永晋刚才坐着的地方了,所有的座位都有人坐,一些人正趴在小茶几上昏昏欲睡,印象中是徐永晋的座位,可那里却坐了几个乡下农民,小姑娘脸皮又比较薄(徐永晋对次抱以怀疑态度),不好意思向别人询问刚才那个军人大哥坐在什么位置上。一节一节车厢寻下去,等发现不对,再想回去却又回不去了:她原来在的车厢门被乘警锁了起来。

徐永晋这才明白当时怎么看不到陈春丽了,可不是!既然有空出来的座位,那些劳累的农民自然是不会管这个座位有没有人,先一屁股坐上去再说。至于车厢门被乘警反锁,那一定是明白了国父在车上,为了保护国父的安全,乘警将前后列车隔绝起来,免得人们东流西蹿,有心怀不轨者制造恐怖事件——向国父跪下喊冤也算恐怖事件,那可是会有不少人官帽落地的。尤其是乘警,他们在乘客面前好象很飞扬跋扈,可他们毕竟没什么关系,要是国父对铁路部门发起火,上级领导不拿他们当替死鬼,又会去找谁?徐永晋相信这些乘警都是心眼很活的聪明人,自己都能想到,他们更能考虑到,并且设法阻止了。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陈春丽在韶州下车后,寻到第十师设在韶州办事处,将哥哥的遗物领了回去,部队还给了一大笔抚恤金——抚恤金大头是保险公司出的,相信保险公司一定在为出这么多钱欲哭无泪吧,徐永晋酸溜溜地想着。

对军队来说,虽然每年政府财政拨款,在军费上总是很大方,和平年间军费预算就占了国家财政预算的百分之十,加入战争后,军费开支更是大幅度飙升,一举增加到财政预算的百分之四十,可军队的扩充速度比军费预算增长速度还要快,战争中为了取得胜利,必须要有比敌人更先进的飞机、战车、军舰、火炮,于是新式装备层出不穷,而这些新兵器的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增加了四倍的军费,军队还一个劲在财政预算委员会哭穷。

军费不足是现实问题(这只是对中国军队本身而言,如果与其他交战国比较,那么中国根本就不存在军费不足问题),可国家又不能投入更多的军费,军费预算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多的话就要影响国内经济建设,百姓生活,群众之所以支持战争,那是因为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小日子,要是打仗打的老百姓每天只能喝两顿粥,参议员们害怕自己的位置就要让怒气冲天的群众砸碎了。可打仗是需要钱的,没钱你这仗如何打下去?为了能将战争打下去,中国只好厚着脸皮,要求周遍国家给予协助——兵是要出的,不过可以少出,钱是要给的,这却一定要多给。尤其是在中国坚持下,刚刚从腐朽的大英帝国统治下获得解放的殖民地,那更是要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对帮助他们的中国所能给予的感激。

各国赞助拉了不少,可这也无法全部解决军队需要,有些没钱的国家只能用“赠送”战略物资来帮助中国进行战争,而战略物资毕竟不是现金,为此军队只能广开门路,想办法通过各个渠道,解决自己面临的资金压力,而保险公司就是军队找到的最大一头肥羊。

骨子里保险公司并不乐意对给战士投保人身安全险,可没办法,为了战争,参议会通过决议,战士的人身安全险属于强制投保范畴内,你保险公司愿意保要保,不愿意保你也必须要保,除非你不干了,关门大吉,那政府就不会向你找麻烦。可保险公司运做几十年了,一直好好的,医疗、财产、人身安全方面捞了不少钱,现在又怎么舍得不做生意了?纵然不乐意,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来。每个战士投保金额都不大,要是合起来算,投保金额好象满可观。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保险公司就要赔出不少,像二十旅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遭遇,保险公司在这里可是亏了血本。徐永晋在听蒋校长上课时,蒋校长曾经说过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说是你要想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到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购买一千万的人身安全险,要是这样你一定能活的很舒适,别人都死了,你也不会死。倒不是说投保金额大了,敌人枪法就不准,死活打不死你,而是你投保金额大了,不想做亏本生意的保险公司就要向部队提出要求,要求不要将你送到前线去——一个人就要赔一千万,保险公司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为了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们自然会要求部队派那些没怎么投保,或者投保金额不大的战士到第一线去拼死拼活,反正他们便宜。

听这样的笑话,上了前线的这些学员可笑不出来,相反,他们倒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这自然是不好的想法。听到陈春丽谈到很大一笔抚恤金,徐永晋的想法自然有些发酸。他不知道当时自己要是战死在美索不达米亚,父母会获得多少的抚恤金,当然,肯定没有陈春丽获得的多。

富有人情味的并不是军队给了死难军人家属多少钱,而是办事处的军官在了解到陈春丽自从哥哥死后,没两天她的母亲又因为哀伤过度,上了天堂找自己丈夫和儿子去了,陈春丽也就此成了孤女。了解了这些情况,办事处将陈春丽留了下来,让她进入设在韶州英德的南山中学继续读书,南山中学是第十师开办的军队子弟学校,教学质量马马虎虎,但能进这样学校学习,学费、生活费军队全包了,根本用不着你操心。

陈春丽属于中途转学,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饮食,不同的风俗,不同的气候……原本她很难适应,可让她意外的是,她那个班里,不少学生有着和她相似的经历——不是哥哥就是父亲战死在国外,自己没人照料,让部队送到学校照顾。大家在这方面寻到了共同语言,学校生活也就不那么枯燥乏味。

在紧张的学习中,陈春丽还惦记着自己手中有一块属于一名大兵的手帕(徐永晋认为这不过是陈春丽的托词,与其说惦记着手帕,还不如说惦记着他这个当世英雄——徐永晋相信自己在陈春丽心目中,还算符合英雄的身份),于是给徐永晋写了一封信,她不知道徐永晋的部队番号(为了保密,各部队都采用不同的番号,而不是直接说某某师某某团某某营),小姑娘又脸皮嫩得很,不好意思向别人询问,只记得徐永晋是铁血青年团的一名军士长,目的地在韶州。于是信封上收信人地址就写上韶州铁血青年团,收信人为徐永晋军士长。

还算好,铁血青年团全国有名,她这封没有详细信箱的信件还真寄到了铁血青年团,并且落在王兆军连长手里——三十八团叫徐永晋的有那么几个,但当上军士长的,除了前第二营五连三排排长徐永晋,还有哪一个?王连长拆开信一看,上面简单描写了乘坐火车的事情,心里就认定这个人一定是调到黄埔军校学习的徐永晋了。王兆军认定徐永晋大有来头,他自然不敢将这封信再“查无此人”退回去,于是又通过军邮送到黄埔军校,落在徐永晋手里,没想到的是,这封信徐永晋还没仔细回味一番,就让一群坏痞子给撕掉了。

没得到徐永晋的回信,小姑娘自然很是失望,等期末考试结束了,为了把手帕送还给徐永晋(想再次见到她心目中的英雄。徐永晋是这样想的),陈春丽将自己的事情对学校老师做了说明,从老师那里得知了三十八团驻地,于是利用暑假跑到黄土坑,寻找手帕主人。到了黄土坑,见到五连连长,她才知道徐永晋已经因为在战场上杰出的表现,获得了学习机会,现在正在黄埔军校读书呢!于是陈春丽又大老远的从黄土坑跑到广州,搭乘交通艇上了黄埔岛,这才见到徐永晋。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谊重。陈春丽是百里送手帕,虽然没跑一千里,可这份情谊已经让徐永晋很是感动了。和教官请了半天假——原本就是休息日,只是休息日也必须在军营里,不得私自外出,就是可以出去,那也必须至少俩人以上,彼此还不能太熟悉,出去后好互相监督。让徐永晋感动的是他这次请假,教导处破了例,不光没让其他学员和他一起出去,还特意允许徐永晋在熄灯号吹响前回到部队,而不是太阳落山前必须归来。——徐永晋带着陈春丽到广州城里逛了半天,也没走多远,不过是在码头周围转悠两圈,买上一点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小东西,再找个干净点的饭馆吃顿饭,聊表一下地主之谊,逗小姑娘开开心。等吃过晚饭,将小姑娘送上开往韶州的火车——当然是徐永晋掏钱买的车票——记下彼此通信地址,虽然因为时间紧张,没法陪着陈春丽逛逛白云山,看看广州花市,这很让人遗憾,但他也不得不跟陈春丽告别了。

见面时间并不长,却花费了徐永晋一个月的生活费,这个月他是没钱买肥皂洗衣服了。

回到军校后,不出徐永晋所料,班上的那些好战分子简直把他当成了邪恶的敌人,对他进行疲劳攻击,非要让徐永晋讲讲跟着漂亮的小姑娘是怎样认识的,又如何把人家姑娘骗上了手,上次不过看到信件,这些家伙已经疯狂了一次。这次更不得了,他们躲藏在阴暗的角落,见到了真人,一个个把陈春丽描写成天上嫦娥,人间仙子,而徐永晋呢?自然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了,可天鹅还真便宜了癞蛤蟆,这更让这些家伙不忿,这些人自是不肯放过徐永晋。

“我怎么没觉得陈春丽好看呢?你们不会几个月没见到女人,连母猪也变成仙女了吧?”

说这样话的人是要遭天谴的,很自然,对徐永晋的文攻马上变成了武卫。如果徐永晋真的跟杨沪生有着特殊关系,他一定会说服杨沪生,把这些下流痞子全部杀光。

不光是同班学员,连军校教官也出动了,教导处的教官苦口婆心告戒徐永晋,他是一名军人,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革命斗争中去,现在他和那个女孩都还年轻——“年轻是不懂得什么叫爱情的”某位很是老成的教官如此谆谆教诲——为了出人头地,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比较好。对教官的这份苦心,徐永晋给予了理解,但却无法接受。他自认自己还算能克制的人,人家姑娘大老远赶过来,自己不过陪了半天就把人家送上了返程列车,要是这样也算影响学习,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徐永晋可以将教导处教官的言论当成耳旁风,可蒋方震校长找他谈话,他却不得不给予高度重视。

蒋校长并没有就徐永晋与陈春丽之间“可能存在”的暧昧关系进行追究,他只是提醒徐永晋,不光是他这个代理校长,石上将、高上将也对他这个学员寄予了极大期望,要知道,这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上将,两位上将同时关注一名普通学员,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除了这两位现役上将,还有,有“智狐”之称的前陆军上将邱明,也在默默关注着他,大家都相信徐永晋是可塑之材,不希望一个希望之星因为某些小节问题,毁了自己的前程。路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的,别人可以在旁边看着,提醒,但不能代替你走路。所以……一句话,还是学业第一。

蒋方震在谈到的那些人中,有意遗漏了某位特别著名的大人物,而徐永晋却不能忘记。从蒋校长的潜台词中,徐永晋听出来,好象国父也在背后一直关注着他,想想自己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却有那么多别人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不光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时时刻刻注视着自己,这是荣幸,同样又让徐永晋很是彷徨,年轻人谁没做过将军梦?可自己有几斤斤两,徐永晋还是明白的,一般来说,赶鸭子上架,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要让我们失望。”

为了蒋校长轻飘飘说的一句话,徐永晋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挑让他感觉沉重无比的担子。至于陈春丽,那点刚泛起一点的青春欲望,也被他强制打压下去。

很多事情,你不注意,什么事情也没有,你越想压制,它却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更顽强的冒了出来。徐永晋原来把陈春丽不过当成了可爱又可怜的小妹妹,现在给这么多人一叮嘱,这份感情却变了味,从友情向爱情方向不可阻挡地滑了过去。越告戒自己不能想陈春丽,可陈春丽的倩影越是会在眼前晃悠,这让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业上的徐永晋很是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