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极远天外，虚空之中的重叠空幻之中，璀璨陨光如星辰陨灭后灿烂的遗产，带着星辰终末的最后动力，漫射天外而来。光芒划破无尽黑暗的寰宇虚空，留下道道剧烈燃烧后的云轨，势不可挡进入气层，又在剧烈燃烧中分裂散落，中似有轻灵者窈窕而起，又有浊重者续往下坠。

地面上、云层巅，一时顿起无数流光，追逐穿梭，仿佛想要去采撷，然而星陨光束去势极大，难以力阻，轻灵者又横蔽气机，倏忽不见，只余淡淡光痕。那些来自地面与云巅的流光，追逐争抢间气流暴起，遭遇与冲突举目可见。

云层渐尽，地面渐近，由上而下可见大地全貌逐渐清晰，只见苍莽大地仿佛横无际涯，四缘归墟，大地中又有诡谲壮阔之黑色洪流，割裂山岳湖海，大地以之为界划为五地。光束各自散落而去，转眼已尽闪没其中，肉眼不可见。

许多年后，这一日的记述才统一起来，史书称之为新变之年，席卷天下的大道之争，亦自此而始。

……

漏尽州今夜灯火升腾。

宵禁之时，注意到天外异象之人原本极少，然而异象经久不息，并有向漏尽州袭来之势，这就惊动了不少人，唤起原本与此毫不相干的凡人走卒，也起夜各自奔走，寻找那些倏忽不见的灵光。

在情况未明之前，许多人都把天上下来的星陨光束称作灵光，有人言是天外法宝，有人说是上古遗物，至于仙宫灵丹、上仙下凡等等的说法，更是不绝于耳，各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四起，无一不与机缘好处有关。上层统御者也未刻意阻止，有了这些添头，他们才能找得更尽心。只是对于最终结果，大多数为此事奔走的有识之士并不看好，漏尽州环境恶劣，少有适土，王权难以宏威，政令历时许久方达各御，各郡亭乡里占地有限，官道驿馆之外的地方，尽是野兽和妖人的地盘，从他们手里虎口夺食，便是驱上去堆的人命再多万条，也是无用。

而另一部分，占地甚辽的世家门墙，宝物散落其中的可能倒是不小，但又谁敢去轻掠虎须？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漏尽州的世家独大已久，皇权与世家分治天下，早已是众人不敢言明而心底的共识。此基础下的互相对抗倾轧夺权，倒从来没有断绝过，但一般人哪儿敢掺和此事？

临川。

“大都督，京兆尹赶到了，郡丞已经前往出门迎接。”

郡丞府上，素服男子挑弄灯芯，一人候在槛间阴影处，或明或暗看不清面目，正这时，另一人自中堂微步趟赶而来，急促道。

“好好看紧林家，随我去见府君。”

两句话，分别是对不同的两个人说，素服男子言罢，便先纵步在前，急往大堂赶去。

到客堂时候，灯影幢幢，堂口外已是有不少从吏站着，裾摆间零星泥点，显是风尘仆仆，疲劳至极。客堂左二坐站起一人，穿着一件笼冠大袖衫，袖袍宽大，只逊色于正左那人。

“孙君。”

被称为大都督的素服男子微微一礼，走上前去。

“府君远道而来，驰援劳顿，只要速了，不妨直言。”

孙君全名孙谦，正是临川郡的郡丞，此番话语，一是给男子讲清事况，让他精简直言，二则变相给正左坐着那人介绍男子身份，同时撇清自己干系，端得是个面面俱到。

“见过府君。”

“都督不必多礼了，事竞日前，耽搁不得，我且问你，那道清光确凿进了林家？”

袖袍极为宽大的男人，脸色微微蜡黄，在灯影至下却尤显苍白，微霜的鬓角满是细密汗珠，身子虽靠在椅背，脊背仍挺直立起，显然极为疲惫又不敢懈怠。他抬眼看了男子一眼，声气儿有些不足，但神情很是严肃。

“数人亲眼所见，况乎其中有下奚亭父，事关性命前程，做不得假。”

临川大都督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们便就此前去罢。”

京兆尹撑起身躯，就要起身，一个抬劲不起，又重重坐了下去。眼见众吏要来扶，他只管摆手：“无妨！只是今日五石服多了些，未缓过劲来。速起舆车……不，备马！三更之前，务必赶到林宅！”

反倒是堂前一脸干练的大都督，面色有些迟疑：“林家祖上毕竟有过公卿，未曾拜贴，更夜往诣，毕竟不合礼数……”

“往诣？”已经站起的鬓白男人哪儿还有方才的虚软，只见他神目如电，气怡神虚，语气中却透着一股肃然，“孰人言是往诣？！他林家还是当初那个林太傅的龙潭么？！”

说到此处，他的情绪亦激动起来：“荀、陈诸家去年平妖得以寸功，救民甚微，得地甚广，迟了三月才上报陛下，敢以邀功要地！陛下虽不吝封赏，然而地哪里是乱封得？荀、陈两家已经得良田千倾，族中封地土石围之，名以御妖，实则御何？然而陛下缚于荀贞、陈旭二人陈情上表，又得两家捐金石、绢匹援楚界，才勉强御命，御命犹在途中，其地已起墙郭备矣！”

大都督冷汗涔涔，看了身旁郡丞孙谦一眼，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正与千泽寺老僧禅问，哪里管得外物。咬了咬牙，他硬着头皮应道：“荀公与陈尚书或者另有传讯秘法……”

京兆尹蔑了他眼，鼻腔中轻欸一声：“今夜相公寝起，连夜入宫，百官聚在宫前，为何唯我与上丹、琅琊两郡有出人马？大虫不必去动得它，些许鳞爪毫毛，当得斩去，真以为陛下圣心明德，至于为些区区流光异彩，大动干戈？适逢天赐良机，尔等不受，反受其咎！”

说着，他又森森看了周遭几眼：“自然，我对荀公与陈尚书，亦是神往已久，两位大家功绩学术，俱是完人。林家之事，在于暗藏明器，欲匿天宝，私通外妖。今夜之后，若有闻言京兆尹不忿荀、陈或世家者，吾必揪之往陛下面，请圣裁明察！”

众不敢言，晌许，骏马嘶鸣声已近了，不多时，便见郡丞府自出一队人马，当首者素衣，当中者大袖，明火执仗，裹云携雾，黑暗中流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