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城，三角区，圣埃鲁街道。

正值傍晚，落日隐没在蒸汽工厂烟囱排放的烟雾里，在每一条街巷上晕开橘黄的光。远处的大教堂静静伫立，凝望着机械和技术的新时代。

晦暗的街道里，陈泽手持警棍，独自巡逻。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干练。行走间步伐平稳，漆黑的眼睛流露出谨慎。

制服袖口处钉着一枚圆袖章，白底黑圈，刻着一朵五瓣冷梅，这是警局的标志。

陈泽摇晃着脑袋左右观望，不断有形色各异的人类、地精、侏儒，甚至是被驯服的奇异种从他身旁经过。已经巡逻了一天，虽然很累，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四个月前刚从中学毕业，依靠邻居家副警长举荐，在圣埃鲁街道当了一名预备警员，目前还在试用考核期。

“警员”这个身份放在以往，绝对是最热门的几个职业，有钱有权还有社会地位。实力如果不到一阶“入籍”，或者没人举荐，根本当不上。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机械学会那几位爵爷发明了蒸汽机，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进入到民用领域，城市的犯罪率就直线上升，街区治安也越来越乱，命案层出不穷。

于是之前热门的职业“警员”，变成了风险大、收益低的代名词，在《翡翠城图片新闻报》的“热门职业排行”里直线下降，最后甚至出现在“冷门职业排行”里，地位一落千丈。

但陈泽却不这样想，他对自己能当个警员，还有几分庆幸。

一来他向来对冒险感兴趣，从小梦想进入一些大学派，在野外或者新大陆探险、与奇异种战斗，赢得力量、名誉和珍宝。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既没有资源，也没有超出常人的天赋，中学毕业的时候还没有突破成为一阶职业者，只能进入社会，找一份糊口的职业。

本来以为会像父母一样，在蒸汽工厂寻觅一份看不到希望的岗位。但现在当了警员，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一些奋斗的意义。

二来，陈泽的家庭条件很差。父母为支付陈泽兄弟高昂的学费，现在已经家徒四壁。警员虽然风险高，但是工资也相对高，一个月能有5个银塔勒，从补贴家用、供给弟弟学费的角度看，再好不过。

唯一让他感到焦虑的是，试用期就剩下一个月左右了，到底能不能拿到“正式警员”的名额，他心里还没底。

尤其是，警长对他似乎很不满。

走着走着，陈泽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路口。

“又到这了。”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巷子，路面铺着鹅卵石，两旁墙面灰黑陈旧，零星地小摊贩坐在地上，售卖着各式商品。有破旧的法师书籍，生锈的盔甲和法杖，还有各色黯淡晶石，都散乱堆放在一起。

陈泽嗅了嗅鼻子，空气里混杂着潮湿发霉的气味。

巷子弯弯曲曲，看不到头。

他下意识握紧警棍，意念牵引下，体内【源海】被悄然唤醒，稀薄的元素力量慢慢运转起来。

他不能不小心。

这里是第46巷，翡翠城里有名的犯罪街区。流浪汉、秘术法师和黑帮成员都蜂集于此，昼伏夜出，干着各种阴影下的勾当。

不久前，这里接连发生了几件凶杀案，被害者都是新港区的码头工人，尸体被分割成几块，随意地扔在巷子角落，直到现在都还没能追查到凶手。

陈泽走进巷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鹅卵石路面，继续前进。

源海被唤醒后，气态元素化作热流在脉络间流转，给了他一些实在的安全感。

“叮铃铃”一辆单杠自行车从陈泽身旁行驶而过。

骑车的人脸被头巾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对谨慎的蓝色眸子。他腰间插一把匕首，后背挂着一个没完全扣好的大包，露出各色瓶瓶罐罐。

破旧的单车压过粗糙路面，发出“吱呀吱呀”的金属声。

陈泽冷眼旁观，任凭单车消失在巷口。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教会钟楼传来十八声深沉的钟鸣，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吞没。

第46巷完全陷入黑暗，只有小摊贩们的灯火提供着照明，如黑海中的一处处孤岛。

这时候他已经巡逻到街道中段。

转过一个小拐角，眼前出现一个地摊，几根灰黄蜡烛立在地上，投下了黯淡的光影。

一个绿皮尖耳的年轻地精坐在地摊后面，戴着细框眼镜，正摆弄花花绿绿的药剂。尖尖的下巴挡住部分烛光，在半边脸上投射出阴影。

“就是这里。”

陈泽收起警棍，朝地摊走去。

地精商贩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慌忙藏起几个紫黑色的小瓶，双手一搓，眉眼弯起：

“警员先生，巡逻这么晚了，要不要来点’清醒药剂’？”

他丝毫不见刚刚的慌乱，捏起一支窄口小瓶，熟练地推销起来：“一小匙药水，就能充……充沛一天的精力！”

这为药剂师和商人名叫莱斯利，说通用语的时候会带一点地精式的激动口吃。

半月前，陈泽被警长以“锻炼”的名义派到这里做巡逻后，每晚他都能看到莱斯利在这里摆摊。一来二去，勉强算是熟人。

药剂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被稀释了浓度，一瓶当三瓶卖。对这种情况，除非上面有严令，否则也管不了。

陈泽想起副警长费群的话，接过药剂，问道：

“莱斯利，有没有’清醒药剂’。我说的当然不是这瓶‘假货’。”

“清醒药剂”是一种能够让人长久保持精力的炼金药剂。陈泽今晚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买几支正品。有了它，还在骑士学校学习的弟弟，学业上就可以稍微轻松点了。

想到弟弟，陈泽心里泛起自豪和温暖。弟弟陈州初中毕业就被检测出骑士天赋，被特招到骑士学校训练。如果能顺利毕业，至少可以得到一阶职业者的身份，加入六级以上的中位学派。

家里如果能有一个职业者，境况马上不同。

莱斯利闻言撇撇嘴：“警员先生啊，我绿皮莱斯利的药剂，怎么会有假货？”

话音刚落，他顿了顿，滴溜溜地转着褐色眼珠，声调一转：

”不过，警员先生，你也是……是’熟人‘，我就破例给你几瓶好货。”

莱斯利打开旁边的大包裹，一阵翻找后，得意地拿出几瓶碧绿色的药剂。轻轻摇晃间，如同浓稠的血液。

每个瓶子上都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印着一只金色的手，六根指头。

这是“妥瑞斯特联盟”的标志。陈泽看了一眼，就知道肯定是真货了。

八大创始学派的标志，没有任何人、地精、侏儒以及其他任何智慧种敢假冒。

陈泽从衣兜里数出准备好的铜币，摊开在手上：“按照市面价格，一瓶两个普勒，这里是十个。”

莱斯利搓搓手，扶了下眼镜，鼻尖一皱，“这个……学院考试快到了，整……整个翡翠城的清醒药剂都在涨价。这几瓶可是真正的妥瑞斯特好货。”

莱斯利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一瓶三个普勒，不能再少。”

陈泽犹豫了一下，从兜里又拿出五个铜板。

“行，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价格比市价略高。但妥瑞斯特的“清醒药剂”有价无市，三个铜普勒已经算很便宜了。

而且，只要能给弟弟提供正牌的清醒药剂，陈泽并不在乎这点钱。

和莱斯利道别后，陈泽小心翼翼地将五瓶药剂放进制服内侧的口袋里。

四瓶给弟弟，一瓶自己留着。陈泽心想。有了清醒药剂，兄弟二人的修炼可以加快些进度。

他刚满十六岁不久，如果能在二十五岁前从【元素学徒】突破到【一阶入籍】，他就有一定机会晋升为“警长”。

走在黑暗的街巷，源海里涌动着元素暖流，陈泽的心更加坚定。

第46巷长约五里，街道狭长复杂，陈泽兜兜转转巡逻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出口。

巷口立着两个公共煤气灯，深秋的寒意里，玻璃灯罩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外面就是正常的居民区。

陈泽心里的警惕逐渐放松。在第46巷的半个小时里，他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压力。他望着巷口，长舒一口气，握着警棍的手部肌肉微微松弛。

“蹬蹬蹬”

突然，耳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声如重马踩踏。

什么情况？

陈泽放松下来的身体立刻警觉起来。他提起警棍，源海内的气态元素加速运转，转身向后。

一个全身包裹在灰色斗篷中的高大男子，正往巷口狂奔而来。他背着巨大的包裹，右手紧握短刀，兜帽和口罩挡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对冰冷的褐色瞳仁。

陈泽隐约看到，刀刃上沾着凝固的黑色痕迹。

握刀男子步频极快，几秒钟就从巷子深处跑到陈泽身前。

“别挡路！”沙哑的声音，像是粗糙的金属块在摩擦。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蓬！”

陈泽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男子一把推开，撞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胸口像被巨石碾压过一般。

“嘶！”他的左掌被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洒落下来。

陈泽勉力支撑起身子，朝身后看去，那个男子已经跑到巷口。

在煤气灯泛青的光照下，男子的斗篷下面拖着两条粗壮的灰色尾巴。几步后就消失在转弯处。

狼人！

陈泽脑海里闪过一个名词。

不对，无论是哪种狼人，都只有一条尾巴……

“隆隆隆”

还没来得及思考，身后又传来巨大的噪声。

他回头看去，一辆半人高的敞篷蒸汽车正向自己飞速驶来，车前挂了一个有黑色齿轮标志的车牌。

“停！”一个粗壮的声音命令道。

蒸汽车上的管子突地喷出白雾，车子刹在了陈泽面前。

“喂，小警察，刚刚那个怪物往哪边去了？”

蒸汽车里站起一个光头男子，前额覆盖一层苍白骨甲，眼睛撑开如小号的灯泡。他脸上横肉一抖，恶狠狠问道。

陈泽情绪波动的厉害，犹豫了一下，光头不耐烦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火枪，啪的一下指着陈泽的额头。

“快说！别耽误黑色齿轮学会办事！”

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枪口，陈泽咬咬牙：“那个人……往左边去了。”

为了性命，他来不及多想。

“嘿，算你识相，开动！”光头男收起火枪，蒸汽管喷射出白雾，车子重新开动，陈泽险之又险地避开。

望着蒸汽汽车“轰隆隆”地在巷口消失，他握了握还在流血的左手，疼痛如同潮汐般侵略着神经。

屈辱，不甘，后怕。

实力低弱，就只能承受无妄之灾。

他僵立在地上，无数的思绪占据了脑海。良久才缓过劲来，往巷口走去。

拖着脚步逐渐走到巷口，正准备左转的时候，他的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红光。

黑铁灯柱下，一个小巧的物体正闪动着暗红光芒。光亮并不显著，只有走进了才能发现。

这是什么？

陈泽弯身捡起，发现是一个透明椭圆的晶体，里面有一道蜿蜒细长、似蛇非蛇的暗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