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潜行于阴影之中，看见一个苍老的鱼人伫立在门口。

它的皮肤像经过鞣制的皮革一样干枯，湿润的灰色毛发披散头颅两边，宽阔的额头下，一对墨绿眼睛微微眯着。它腰腹之间围着富有光泽的赭色布料，右手五指如枯朽的树枝，牢牢合拢，扣住一根木头拐杖，勉强支撑住瘦弱的**。

这根木杖通体黑色，极细极滑如一根铁钎，表面镶嵌了无数颗细小的绿色宝石，点点芒灿闪烁，仿佛潜匿在雨夜丛林的毒蛇眼睛。

此刻，漠漠潮湿的气流正从老鱼人狭长的脑后凭空升起，蓦然间横推开来，如飓浪横拍崖岸般压迫着所遭遇到的一切事物，凄厉的风声响彻了青砖殿堂。

陈泽在被风浪推动之下，禁不住退后几步，险些没能站稳。

“糟了。”陈泽看着鲜血披身的肖鹿，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高蒂，内心担忧。

“是谁杀了拉戈。”

老鱼人盯住场内的肖鹿和高蒂，用低沉的联邦通用语缓缓说道。

他的口音晦涩难辨，就像喉咙里塞了一团腐烂的水果，湿软粘稠，连累的说话都带上了几分腐臭味道。

陈泽收敛着呼吸的节奏，努力不发出一点声息。

在【罗盘】的视野里，这头老鱼人赫然是一团泛青色的冰冷能量，精神力波纹以它为中心汹涌奔腾，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

毫无疑问，老鱼人是【苏醒者】，必然觉醒了专属的【特性能力】。

而这种【特性能力】，远比同等级的【言法诀】强大。

陈泽想起看过的一些资料，按照职业联盟的测试，一个使用特殊言法诀【钢肤】的苏醒者，最多能承受10以上的“攻击”。

但如果这位苏醒者的特性能力是强化皮肤，就至少可以承受50以上的“攻击”，在强度上至少翻了五倍。

而有些高等特性，强度更是同等级言法诀的十倍以上。更不用说那些五千苏醒者中只能出一个的史诗级特性，如空间切割、瞬间修复、定点传送等，那些能力已经不属于“人类”，相比之下，更像是极高极远处伟岸神的启示和赐予。

所以，哪怕老鱼人的特性只是召唤火球，他和受伤的肖鹿也决然承受不了。

“不过，肖鹿肯定也有自己的【特性】，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陈泽心道，“敢接这个任务，必有自己的底气在。”

从战力表现上看，肖鹿在陈泽的眼里只能算的上“弱小”，完全没能展现出【半苏醒者】该有的风采。

肖鹿眉头微皱，有些担心被控制住的同伴。

“该怎么办？”他心想。

此时老鱼人已经举起木杖、准备出手，他目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头大家伙么？当然是我杀的！”

他目光直视苍老鱼人，高声回答道，随即低头一笑，取出那块切割整齐的皮肤，举在手里摇摆：“看，’大家伙’的额头，这东西在人类的集市上，可是足足能卖上五千个银塔勒。”

“他想做什么，激怒这个鱼人？”站在一旁的陈泽疑惑不解。

果不其然，老鱼人看到王者鱼人的前额皮肤，竟然停下手里的施法动作，下颌的一络胡子气的发颤。

它稍微挺直了佝偻的背部，用狰狞目光死死盯住看似淡然的肖鹿：

“好！好！本来想杀你了事。”老鱼人指着肖鹿，手腕颤抖，显然愤怒以极。

“现在，我决定把你抓起来，一点点’萃取’出灵魂，再放到’火焰树精瓶’里慢慢灼烧。”

“让你这个人类也尝试一下，那些死灵法师手段的滋味！”

老鱼人细长的嘴巴裂开一条缝，露出森然雪白的利齿，他一指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高蒂，同时往陈泽藏身的空间看过来：

“还有两只卑劣的老鼠，一个都别想跑！”

陈泽心底一惊，身形从黑暗中缓缓显现，和肖鹿并肩站在一起。

竟然被发现了？

也是，以苏醒者的灵魂强度，发现不了才叫怪事。

陈泽默默盘算着。肖鹿曾经提到过，这头“鱼人智者”擅长精神系混乱法术，但他有小树的帮助，对此并不担心。所以胜负关键，还是要看这头鱼人的【特性能力】是否强大。

会是什么呢？陈泽有点担忧。

他摸了摸肚子，除了担忧外，他还有点“饥饿”。青色能量团散发的诱惑极为强大，好在路上的时候他吃过几片“镇定药”，现在勉强还能支撑的住。

“陈泽，退后，”肖鹿偏头看过来，眼睛含着笑意，“交给我。”

陈泽点点头，没有说话，向后退了几步

“嗡！嗡！”

他刚在墙角站稳，突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片昏暗和安静，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刹那，也可能是几个小时，他终于恢复了知觉。此时他站在一片无垠的水域里，四周茫茫一片，浑浊的水刚好没过腰间。

肖鹿的雄伟虎躯立在陈泽正前方，他的大剑之上，从剑锷处绽放道道灿金纹路，如滴滴黄金血液，一路染到闪烁寒光的剑刃上。

老鱼人举起木杖，“呜-嗦-虚-布”，口腔蠕动，每一蠕动间都好似敲击着面前的空气，发出晦涩难言的音节。

他们已经在战斗中。

“扑哧！”老鱼人身旁，一条近乎透明的鱼突然从水面跃起，又一头扎进水域更深处。

扑哧！扑哧！扑哧！

一条条半透明的鱼从四面八方跃起，短短几秒钟，就汇集成汹涌浪潮之势，向着肖鹿单薄的声影扑压而来！

这些鱼都是一掌大小，身形如刀，张开的口腔内部两排利齿交错，散发着冰冷和危险的气息！

肖鹿岿然不动，大剑横置于胸前，灿金色纹路顺着手臂，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半透明的金色薄膜。

透明小鱼一撞到薄膜上，就化作一滩清水，滑落在水域中溅起朵朵水花。

老鱼人身前铺天盖地的透明小鱼连绵不绝，而肖鹿身前罩膜也未曾动摇，场面陷入僵持之势。

但陈泽没那么幸运，偶尔一条小鱼冲到他的身上，化作无形虚影渗透进皮肤，直击脑中灵魂！

这是精神攻击手段！

虽然有小树不遗余力的防护，他依然能感受到阵阵痛楚。每一条透明小鱼的冲击，都仿佛后脑勺被重锤狠狠锤了一下，眩晕感和疼痛一起袭来。

更加糟糕的是，鲜红小树似乎极度渴望老鱼人的灵魂和血肉。

一道稚嫩但饥渴的情绪在陈泽的灵魂深处嘶吼：

“杀了他！”

“吃了他！”

“杀了他！”

陈泽扶住头颅，内外交困之下，镇定药片的效果逐渐褪去。

水域尽头，老鱼人见透明小鱼毫无效果，有些焦虑起来。它毕竟不是智慧种，即使在“古神种子”的作用下产生了进化，但愚昧和暴躁的兽习依然潜藏在本性之中。

它透过虚幻的【食人水域】，看到一旁惨死的“拉戈”，更是心头火起。

“索拉！”它满脸愤怒地高喝一声，干枯的双手向上一抬，周遭水流顿时向它身前汇涌而来，片刻之后又退去。

一条类似南海鲨鱼的巨大身影显现出来，凌空在水域之上，自在摇摆着刀刃一般的尾巴。它身长超过两米，全身鳞片泛白，鱼吻处长着一根纯黑尖刺，直指肖鹿。

在老鱼人的特性能力【食人水域】里，肖鹿被无处不在的精神力量束缚住，难以挪动脚步，只能被动防御。

当他看见老鱼人凝聚出鲨鱼，想直接致自己于死地的时候，眼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早就等你这招。”

肖鹿撤去面前的金色薄膜，一剑挥开。

“啪！啪！啪！啪！”，撞过来的鱼都被拍烂成清水。

老鱼人更加愤怒，木杖朝前一指，鲨鱼如战场上的生铁炮弹般，“砰”的一声朝着肖鹿刺去，竟发出实质性的骇人声响！

肖鹿灿然一笑，大剑上的灿金纹路涌向受伤的左臂，左臂骤然转变成灿烂夺目的光体，一件金色小锤从中跃出。

这是他在“惩戒之剑”的加持之下才能完整使用的特性能力“惩戒之锤”！

这项在骑士学校内部被称为“鸡肋”的能力，只有一个作用：加倍反击精神攻击！

金色小锤不过胳膊长短，浑身灿烂如黄金铸成，在空气中跳跃震颤不休。

锤子形成的刹那，半透明的鲨鱼已经出现在肖鹿头顶，正要一口咬下

“噗！”金色小锤倏然跳跃在额前，轻轻一敲，半透明的巨鲨就如一团散乱的水球般破裂开来，水花四溅。金色小锤冲进碎裂的水花之中，一阵徜徉后才钻出来，锤体上又多了几道蓝色纹路。它在水域上方欢快地游弋几圈，随后朝着老鱼人凶猛冲去！

老鱼人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他双手掐了一个复杂的印记，一道厚重的水墙在身前升腾而起。

但它失算了。

小锤撞击在水墙之上，毫无阻碍地直接一穿而过，随后以电光火石的姿态敲击在鱼人的脑袋之上。撞击的一瞬间，金色小锤爆散作无数金色光点。

陈泽看见老鱼人在金色光点中剧烈地嘶吼，带蹼的双手抱住低垂的头颅，痛苦不堪。等它抬起头来，干枯的双眼赫然流淌出两道血痕。

它死死盯着肖鹿，手里那根极细的黑色木杖陡然模糊了起来，光影拉伸扭曲之间，竟形成一根暗影短矛。

“不好！”肖鹿心底一沉，这头鱼人竟然也有“精炼武具”！

它从哪里得到的？难道是……肖鹿脑海中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但他来不及多想，一切都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他大剑横空，那面金黄色的罩膜再次浮现，只是比方才还有更厚几分。

“死！”伴随着老鱼人充满恨意的吼叫，短矛爆射而出。

“嗤！”肖鹿瞳孔猛然缩小。暗影短矛仅仅受到一丝轻微的阻碍，就穿破罩膜，无声无息间射进他的头部！

与此同时，【食人水域】轰然消散！

陈泽只觉得身体一轻，束缚尽皆消散。他抬起头，早已通红的双眼看清眼前的景象。

肖鹿和老鱼人同时萎顿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好，还好。”肖鹿安慰着自己，心有余悸。要不是好运借来这柄曾经属于教派圣子的“惩戒之剑”，刚才那一矛，绝对可以让他灵魂消散。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接近枯竭，半点元素能力都难以再用出来。

在他身前的老鱼人也是类似的状态，但他稍好一点，颤颤巍巍站起身体。

那根黑色木杖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

肖鹿目光狰狞，他知道这下凶多吉少了。

“等等。”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陈泽和高蒂，抱着最后的希望猛然向后看去。

甫一回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陈泽黑衣黑裤，身形消瘦，一对瞳仁完全转变为深红之色，面色冰冷狰狞，如捕食猎物般盯着前方的老鱼人。

“吃了它！”

“杀了它！”

陈泽脑海里充斥着对“灵魂”甘美滋味的渴求，一个箭步就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