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穿了暖红小袄的正是三公子秣阳派到左府给瑶华看伤的明镜，不过这已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三公子没发话，瑶华也没赶他走，明镜又跟鄢唯是故交，自然在左府留了下来，明艳少年这一揪他，二人一对视，明镜也是一改端正老成之态，捏住明艳少年的脸，撅着嘴道，“我哪有啊朱弦，明明是公子把我忘在左府，是不想要明镜了吧。”

朱弦松开手吐了吐舌头，“胡说，公子来了，还不快请公子进去。”

明镜这才注意到那一顶低调的软轿，笑意直攀眉角，“公子可来了，三姑娘一直惦记公子呢，朱弦带公子进去，我去通报三姑娘！”

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朱弦一个手势，抬轿的四人无声无息驶进了大门，有侍卫亲自领路，几人才过了垂花门，进了融雪院，一个身穿云昆流烟暖袍的少女便亲自迎了过来，明镜、鄢唯在少女身后站着，面上都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顾褚与两位新立侍君以及陵虚、陵复站在一旁，顾褚不知轿子里是什么人，竟要这么大的阵仗。

朱弦端端正正地给瑶华行了礼，还未给顾褚行礼瑶华便亲亲热热的扶了他起来，亲自赏了个红包给他，“朱弦，好久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她伸手比了比，“比明镜高了呢。”

明镜一听不乐意了，把朱弦拉过去比个子，发现朱弦真是要比自己高了些，鼓起腮帮子扭过头不理他。

朱弦笑笑还没说话，软轿里便传来一声笑，那声音有若飞花拂柳，又带了一丝坚毅果然，朱弦明镜收了玩笑之态，一左一右挑了帘子恭请男子下轿。

男子这才走出轿子，午后的阳光漫洒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刚毅的面容添了一丝柔和，男子剑眉朗目，他穿了紫地金锦衣，这样尊贵的颜色衬得他更是凛然无方，他行来几步，却是只看着瑶华一人，他似笑非笑，眼里是谜一样的雾气，“妻主大人，别来无恙否。”

他这一声妻主大人唤的婉婉转转，只唤的瑶华头皮发麻，忍不住就想问你给自己乱配了什么药吃。

“有劳墨卿惦记，一切都好。”她握住秣阳的手走向众人，面色淡淡的，语气却是难掩重逢喜气的，“这是我在承天教娶的夫侍墨卿，三公子秣阳。”

秣阳眸色流转，容色毕现，他望过顾褚时，竟是一怔，还是见了礼，“这便是平君大人罢，妻主与平君大婚时，妾侍未能敬茶，在这里给平君请安了。”

云笙，素指也依礼向秣阳福了福身子。

顾褚先是免了礼，又认真的打量了秣阳，有些不确定的问，“墨卿很是面善，我们是否见过。”

瑶华弯了弯唇角，对秣阳说，“秣阳与顾叔叔相识么？”

她唤出“顾叔叔”的时候，连同云笙顾褚在内都是愣了一愣，顾褚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她只是一派好奇天真的笑容，似乎没注意她变了的称呼，心里只是酸涩，未曾出口疑问，云笙似乎感觉到两人隔阂，碍于场合身份，也是沉默的垂了头。

秣阳对顾褚和颜一笑，“顾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几年前的鸿渺阁？”

顾褚豁然开朗，“果真是秣掌柜，数年不见，秣掌柜风采依旧。”

“秣某也是与顾老板有缘。”

顾褚显然与秣阳是故交，很想一叙离别之情的模样，碍于众人看着，也便住了口，但看向秣阳的眼神很是亲切了。

瑶华对两人的过往不感兴趣，只淡然笑道，“今日必要摆宴为墨卿接风洗尘，云笙，交给你去办。”

云笙自是端正的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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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过后，天色还早，顾褚便请了秣阳饮茶小叙，一顿场面话说过以后，顾褚以杯盖拂过茶沫，欲言又止。

秣阳便也假装不知晓他想问什么，便一面饮茶一面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兜兜转转，妾侍能与平君共侍一妻，这世间倒也稀奇。”

顾褚的笑意有些勉强苦涩，他轻声问，“当年鸿渺阁……到底遭了何事。”

鸿渺阁位于繁华街市，顾褚一直想盘下鸿渺阁做生意，只是背后东家神秘莫测，以顾褚之力也查不出，只得作罢，却有一天鸿渺阁开了门，装潢也是焕然一新，酒水菜式皆是佳品，生意极其火爆，顾褚便上了门，想要一见东家，入伙生意。便见到了自称掌柜的秣阳，以及一个覆了面具十七八岁模样的神秘少女，他方才见到秣阳的时候，也几乎怀疑那少女是瑶华。可不过两月，鸿渺阁神秘易主，再开门的时候，就成了一家倌馆，他再也没见过秣阳，以及那个神秘的少女。

可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那少女，比如今的瑶华还高了些，更遑论身形，少女虽未露面，却与瑶华脾气秉性各异，如何也不是一人。

就如同他娶承天教瑶君的时候，那少女一下轿，他便觉得极其熟悉，洞房里，少女摘去面具，赫然便是瑶华。

秣阳看着顾褚神色迷离，只叹了气道，“东家小姐家中急事，我又与瑶华成婚在即，便将鸿渺阁易了主。”

原来瑶华与秣阳，这么早便成了婚，却是整整四年没有夫妻之实的，念及此，他心里十分愧疚，对秣阳更是亲近几分，直到他道，“不知……当年的东家小姐，去了何处……”说罢，他留意着秣阳神色，毕竟他们二人同侍一位妻主，这样说起另外一女子的时候，总是不妥的。

秣阳似乎没有想这么多，或许是承天教本就是一半朝廷一半江湖，不会留意这些琐碎的规矩，他仔细的想了想，道，“我与东家小姐也不过是患难的朋友，她不愿提起家中之事，我也没有问过。自那时她去后，就再没了消息。”

“你……可看过她摘下面具的模样？”

秣阳似有所觉，略是疑惑的看了顾褚一眼，顾褚假意饮茶避开了秣阳的目光，“未曾。我倒是听她提起过她们那里未出嫁的女子都要遮了脸不让外人看的。”

顾褚心里一暖，却不知是何缘故。他又与秣阳谈了许多，直至陵虚面无表情的踏进门来，说是三姑娘传墨卿侍寝。

顾褚温和的朝秣阳点了点头，秣阳这才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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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秣阳来了，瑶华无拘无束的好日子也算是到了头，明镜虽然这些日子侍候瑶华有了主仆感情，但秣阳一来明镜立时狗腿的跟着旧主去了，于是明镜朱弦两人几乎将院子翻了个遍，从早至晚都好好地盯着瑶华，不让她走路，不让她偏食挑食，也不许她晚睡，更别提一下床就要给她裹厚衣裳的事了。

融雪院的炭也提早用上了。

不知秣阳与顾褚说了什么，深得顾褚信任，小厮仆役任墨卿差遣，每日都“悉心”照顾了瑶华。

这日瑶华正被迫裹了被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被子是明镜裹得，只给她露出一个头，脖子以下裹成了一个球，瑶华一向看重形象，怎么也不肯老实坐着，明镜抬了秣阳出来，瑶华才愤愤压抑了怒气。

秣阳一向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私下里小性子，又爱吃醋，还是个瑕疵必报的性子，她扯开被子回屋去睡回笼觉倒是没什么，她是堂堂承天教瑶君殿下，秣阳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是秣阳是大夫，医称国手的大夫，若是把脉说她病情反复，“好意”地给她针灸几次，调几副苦到舌头麻木的药，这都是秣阳玩剩下的把戏。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

这是这么多年来瑶华最深切的体会。

远远地一个素衣小侍跑过来，先是给瑶华行了礼，那脸上忍笑又呆愣的表情真是让瑶华咬牙切齿，小侍回道，“三姑娘，外院姜管家求见。”

姜管家？她印象寥寥，仿佛是跟着父君二十年左府的老人儿了，左府虽没什么男女大防，但外院内院还是分的很清的，因而姜管家求见还是需要她点头才行，瑶华便应了让人进来。

待那人在她面前站定，一袭青色麒麟长袍有些旧了，却是干净齐整的，她抬起眸子看他，男子大约是而立之年，面容冷峻，不拘言笑，腰上配了玉佩荷包等物，也都是旧的，委实不像威风八面的外院大管家。瑶华在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淡然，“姜管家找我何事？”

姜宁也不犹豫，他施了个礼说：“三姑娘卧病奴才本不该打扰……实是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大少爷要对商小少爷动用家法赶出府去，老爷，老夫人都不在，大姑娘在前不久去外地赴任，二姨娘已去请了族长，还请三姑娘主持大局。”

这样一说她也懂了，无论大哥是不是要把商小少爷赶出府，既然闹开了，就必须有人前去主持的，二姨娘虽然持有内院管家大权，但到底也只是个姨娘，怎么也要左府嫡亲女儿出面的。

她虽与几个哥哥姐姐不甚亲近，到底也是一家人，她没有不管的道理。当即撩了被子，不顾明镜跳脚的劝阻，“还请姜管事稍候，明镜，你带着陵虚陵复去拦着，决不许大哥姨娘私自行事，我这就去。”

明镜才不想管赶不赶人的事，三姑娘身子最重要，但三姑娘目光坚决，他无法只得一面去叫人一面去找朱弦接手。

瑶华扶了扶轮椅，像是想走下来，但不知为何腿脚一软，就要摔下去，姜宁本能伸手一扶，面前却凭空出现一黑衣男子，稳稳地将三姑娘横抱起来，低声问道，“殿下没事吧？”

瑶华喘了几口气，摆手道，“无事，玖叁，麻烦你送我过去了。”又看着才跑过来的朱弦道，“朱弦跟着姜管事去吧。”

那唤作玖叁的男子足见一点，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