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星霖子      更新:2019-10-29 22:29      字数:3469

第七十九章

“殿下……树上的桃花花瓣都飘进来了。”他兀自顾左右而言他,殊不知自己的心跳得愈发快了,伏在他胸口的少女轻喘一口气,眼里流转着骇人的华光。

窗外一弯清辉的朗月,隔着淡淡的雾色显得分外朦胧遥远。

少女侧过娇嫩的面庞,分外留恋的蹭了蹭卫初的胸口,声音舒缓轻柔,“卫初,做个好梦。”

他还不待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情,少女便撑着地站起身来,随意地整了整明紫滚边锦袍,踏上轻容履,轻声走出了房门。

是往正君那里去了。

卫初看着她一袭秋水刺的衣角缓缓消失在夜色里,窗外氤氲雾霭,像极了一坛才取出的桃花酿,月色飘香,还未饮,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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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荷水榭的下人成日里长吁短叹。

自打大小姐领回了那个唤作云娘的姑娘,简直是宠得无法无天,更为她遣散了七八个女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一时风头无两。

云娘虽是个善良又和婉的好性子,却也颇爱翡翠珍珠、胭脂云锦,大小姐左暄为讨佳人欢心,自是奉上最好的供她享用。

可是这位佳人近来心事重重,一颦一蹙都散发着哀愁的气息。

她簪着一朵时新宫花,穿着百合织花长裙,撑着一把十二骨天青荷花散,初夏的风,挟着淡淡花香,她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鱼儿们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慢吞吞地游过去,争前恐后地抢食,云娘幽幽地望着墙外那棵老槐树出神,径自又撒了一把。

鱼儿们摆了摆尾巴,再没有理会香喷喷的饵食。

云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久到双脚都有些麻木,久到月上梢头,才提了裙子缓缓回了屋,云娘的婢女涟漪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秋水池里的惨状,叹了口气把脚追上去。

秋水池的鲤鱼近来是一天一换,都是因为这位云姑娘喂食不当的结果,雅荷水榭的管事望着这月的鲤鱼跟鱼食的开销,脸上的几颗麻子愈发皱到一起,委婉地跟大小姐回了话,大小姐却是哈哈一笑,说云娘天真烂漫,这点小事便随她去吧。

管事擦了擦鼻尖上冒出来的汗,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大小姐。

恋爱中的女人啊,就算是大小姐,竟也不能幸免。管事只觉得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天色黑压压的,像极了蜘蛛捕食时铺开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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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雪院。

平君顾褚被正君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瑶华与他出双入对,相敬如宾,本就压抑的心口,更添了一丝堵塞。

他总是想,那件事,她果然还是不知道的吧。若是她知道的话,以她的脾性,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本想是替挽月出头的,如今想来,却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否则,他该如何向阿瑶解释他和挽月的关系,又该怎样面对阿瑶那自始至终湛然如月的一双明眸。

你是昔年鸿渺阁的东家小姐碧落么?

时至今日他也不敢问起,若她是,又何须隐瞒,若她不是……

他该怎样让自己释怀。

落英无声,心事九曲,自断肠。天似乎阴了下来,他扭头想去看一眼是不是要下雨,却见那穿着胭脂雪炮的少女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夏日绚丽的艳阳中,她肌肤胜雪,秀眉如黛,一双灵动的眸子闪着狡黠的笑意朝他往来,风姿玲珑曼妙,几可入画。

顾褚屏住呼吸,脱口便唤了一句,“阿瑶。”却不知怎的,心里满载的不甘与愤懑都在顷刻间黯然消散了,少女微笑着走进来,伸出一只细白漂亮的手,拉住他的袖脚,靠在她久违的臂膀上,却分明察觉到他的僵硬与紧张。

她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云淡风轻,她说,“株和……你还是……我的平君吧。”

不知她是想提起什么,是要他本分一些,向正君低头请安,还是……

她忍不住环抱住他,却愈发无法再维持原本明媚轻灵的笑容,轻声说道,“株和,那时,我才刚刚登上代国师之位,师尊宠着我自不会对我有什么责备,但朝野上下却对我这样的人做未来的国师颇有微词。”她回忆起往事,不由哀婉轻叹,眉间笼着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忧伤,顾褚看了,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她在幼时为人掳走,左府上下却都对此瞒得死死的,而承天教那样的地方……即便瑶华的口气再轻松,他也知绝不会这样简单。

她这个代国师,从来就不是一个光看着显赫的花架子。

“帝君要给新国师一个恩典,又不想让新国师与朝中势力有所牵扯,而你……便成了帝君最好的选择。对于你来说,这门亲事是帝君的恩典,无可奈何。可是株和……我是真的,很在意这门亲事的。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意,绝无半分虚假。可我……却没能好好地待你……”她静静地抬起头来,噙着泪水,目光流转之间,有如钻石般璀璨夺目。

顾褚想起新婚之夜,她摘下面具,泪流满面,她说喜欢他,很多很多年。

他还记得她略施粉黛,绝世无双,如今想来,却总觉得……是恍如隔世。

瑶华轻轻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代国师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辛忙碌百倍,加上本来在承天教担任着瑶君的职务,我……”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出口。顾褚却已经明了,她初登高位,看着荣耀显赫,却又怎么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那段时日她三头兼顾,转的像个陀螺,他却只顾着沉浸在新婚的羞涩美好中,全然忘记了她的为难。

“和,你一直都是我最珍惜的人。”她拉住他的袖子,像只哀哀的小兽。

顾褚心里一软,将少女抱在怀里。她的身子还是小小的,这样单薄的身体怎么能承受住外面那些风雨挫折,只能让人忍不住地想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柔声说,“阿瑶,你也一直都是我最疼爱的人。”

少女听了他的话,一副冰肌玉骨也化作柔情春意,冰雪的面庞染上动人的绯红之色,她埋进他的怀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甜蜜抱怨,安静却缠绵的相拥了很久,瑶华才靠着他的肩说,“和,这番我与忠勇侯府的联姻……除了我需要一个正君以外,帝君的目的,是压住忠勇侯府。毕竟忠勇侯府几代忠良,战功累累,民心所向,帝君怎么会放心,忠勇侯府心甘情愿地将长公子嫁给我,是向帝君表明了忠心的态度。既如此,我又怎么能对他们的儿子视而不闻,伤了忠勇侯府的和气呢?”

顾褚听她娓娓道来,心里就是有多大的憋屈愤懑也翻不起浪来了,他不是深宅大院的无知妇孺,商场上的生意往来,比朝上的诡谲突变丝毫不差,他是生意人,怎么会不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那么瑶华这些日子都陪着数斯,大多还是做给忠勇侯府看。

“和,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可数斯毕竟是正君,未免落人话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听不进去跟正君对着干。

“阿瑶,你放心。上次是我冲动了。”他摸摸她的发顶,温言道。

“和,你每日都忙着生意,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不如趁现在这些日子放下心来好好调养一番,你说好不好?”

顾褚想起数斯命他禁足那日,瑶华却缓和了口气,轻声地关心他的身体,不由笑着叹了口气,“你呀……”

瑶华抱住他的脖子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最爱黏着他到处跑的时候,心里却有些纠结:他要是知道她早晚还会迎娶他的师兄宋檀渚……不知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瑶华苦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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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光旖旎的这一天,雅阁水榭的云姑娘同婢女涟漪出府买胭脂,却趁机出逃了。

只带走了几件衣裳首饰,是早有预谋的。

伺候她的婢女涟漪被管事妈妈痛打一顿,却只能哭着说云姑娘让她去买一份酥油饼,她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大小姐负手冷脸地一拍桌子,“追!给我把人找回来!”

管事灰头土脸的猫了腰就跑,召集了人手去追人,左暄眉眼冷峻,眼底氲着骇人的风暴,屋里的婢女们没一个敢说话,左暄拿眼一扫,点住一个抖个不停的小丫头,“你,去给我把云娘的婢女带过来。”

小丫头颤颤地答了个是,脚却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路,她费力的迈出脚去,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小丫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左暄眯着眼,却一个字也没说。

云娘近来心事重重,左暄是知道的。在她看来,云娘无怪乎就是悲春伤秋,使一使小女人的性子,她宠着她,自然配合地对她格外温柔体贴几分,却没想到,这个小蹄子是盘算着出逃。

她对院子里的女宠一向优待,从不把她们拘在雅阁水榭,即便她们想出府,也只消和管事报备一声,天黑前回来就是。

管事亲自清点了云娘带走的东西,一件云锦儒裙,一件翠阁短衫,一件折柳袍,一件冬青百褶裙,并翡翠簪、金丝镯、珍珠耳环若干,共计八百二十金。

八百金对左暄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她前日为讨云娘欢心,特地给她买了支赤金百合步摇,精雕细琢,不下万金。

然而这支步摇还好好地放在匣子里。

左暄听到管事这么回的时候,心中的阴郁并没缓解一点儿,管事却是不由松了口气,云娘出府是他批的,好在云娘没卷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逃出去,否则他还怎么有脸接着当这个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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