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至极达通
作者:沉默谈      更新:2017-12-19 17:29      字数:3843

此地为数重大山层层围拦,围栏中乃是一块平原,当地人常说:“四时无大风,久旱有甘霖。珍奇山间藏,如意地中发。”从中足见此地富饶宜居,又有蹊径四通八达,南来北往总也绕不过此处,因其北接常青三筑,东北毗邻无量城,西方稍南有承道苑,东南则多丘陵沼泽少有人往,此乃大方位,至于数百村镇零落分布于其周边,时人形象地戏称此地为“天下之眼”,当地人则称之虎目原。春风正爽,岭间尘土虽多,由于连日来降雨的缘故,沙尘却也扬不起来,一股暖流经峡谷汇聚而发,合着花草芬芳,久久不息,吹得人心神荡漾,如身至万花丛中。峡边百姓自是一个个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人似枯木发新芽,你一言我一语,像这山间鸟鸣总也不停。忽听一声嚎叫自谷内传来,经山谷回响,许久才歇,百姓面面相觑,心想:“早听说不远镇子上闹狼灾,莫不是这群饿狼跑到咱们地界撒野来啦?”小孩听到叫声,早丢了手中的泥巴,跑往谷中看个究竟,如此,正瞧见一白狼,浑身毛发蓬松长直,洁白如雪,四蹄摁在松软的泥土上,不疾不徐,一双寒目高高抬起,神情甚是倨傲,却看其边上一女子将小手搭在狼背上,两人一前一后,迤逦而行,赶来窥探的孩子个个双目放光,口中喊着:“白狼,白狼。”瞧这情形孩子们不惧反喜,纷纷想同这位女子一般,拥有这么一位“玩伴”。白狼与女孩却自顾自漫步,于众目睽睽之下,四面呼号声中,缓缓地走近人群,又走得远了。

且说章焕拳出不迭,至第四拳时周身裸露肌肤尽然青筋暴起,双目含血,随时都欲喷薄而发,事出突然,小二心知此功原理,若是未能成功使其撤力,反而会使这小子受到伤害,而那人是此道高手,由他出面必然无恙。念及此处,小二鬼魅般贴近鹰爪,欲先挫一人,使局面脱离被动,鹰爪早有防备,九根手指使得出神入化,全力对上小二的一身硬功。章焕未学驱魔九式,但尽知其招式始末,明白锋刚一旦使莲花停转,方才那位帮忙的兄弟必然陷入危险,唯有锋刚能救,而这一式慈悲为怀使全之时,亦是锋刚将招式束缚转嫁对方,自身恢复如常之时,届时对方手中有人质做要挟,局势十分不利。这一拳他在空中凝滞许久,待得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自全身各处涌来,迎接乾坤定局却还是未知,便在此时,忽有一阵狂风大作,众人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飞过,下一刻便纷纷被疾风拍到在地,只见来者一双大手如铁钳般牢牢扣住章焕之拳,章焕大吃一惊,眼前之人神色威严,气度不凡,不是掌柜的又是谁人?奈何以他的功夫,使出此招已是勉强,更休提收放自如,眼看这一拳便要落下,张大善人却不闪避,反而曲臂将劲力引向自身,只听其闷哼一声,左胸几乎凹陷如腔内,眼看是活不成了,包括洛有幸在内的诸多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一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便看张大善人纹丝不动,宽硕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多时凹陷进去的肌肤竟然缓缓升起,同时其右掌徐出,轻柔地摁在章焕心脏之上。章焕出拳之后面如白纸,五脏俱伤,此时随着张大善人不断度入的真气,衰竭的经脉再度运转起来,受损的地方经由真气浸润,疼痛感大减,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章焕面如火烧,顶上白气蒸腾,双拳紧握只觉力量无穷,伤势可谓痊愈。

小二觉出章焕已无大碍,且有掌柜相助,此番可说是胜券在握,不由得豪气大涨,招式更咄咄逼人。鹰眼瞧出来人身法非凡,内功深不可测,论功夫恐怕锋刚大哥也不是其对手,但他自恃有人质在手,权且作为条件,底气也自不弱,见招拆招,分寸不乱。却听章焕道:“张老哥,我已经无碍了,快救有幸的朋友,他没入花中已有一刻,再晚些怕是只有这厮才能救他了。”张大善人皱眉道:“可是驱魔九式?”章焕被人叫破自家武功,心头稍奇,但情况危急无暇多问,便点点头道:“除了那武功,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张大善人思索片刻,道:“眼下他这第一式尚未施全,解之倒也不难,你们先退开!”鹰爪闻言又惊又怒,方寸微乱,小二瞅准了时机运起内力掌出如惊雷,鹰爪料定此招躲避不过,不若就地反击,遂以拇指点向对方掌中劳宫穴,小二嘿嘿一笑,使招“天旋地转”,以手掌为中心腾空划个螺旋,手掌便像漩涡般牢牢吸附住鹰爪的拇指,鹰爪避也不得,攻也不得,指间传来强扭之痛,只得随势翻起跟头来,如此小二每将手掌涡旋一圈,鹰爪亦得翻过一个跟头,众人如观杂耍猴戏,哄然大笑。张大善人观之连连摇头,罢了,向周围百姓道:“张某人欲活少年郎,需施非常之法,稍有不慎可能伤及无辜,故请诸位退离三丈之地,张某权且谢过!”围观百姓多与其熟稔,闻言纷纷劝其小心,言语间方圆三丈内人已去尽,鹰爪一步不慎,步步皆输,被小二带得上窜下跳,一不留神腰间涌来一股巨力,下一刻便被掷入客栈,洛有幸眼见几番周折,又悲又喜,大声呼喊张大善人,求他一定救臧秋原,章焕则低头沉默不语,小二叹一口气,一阵风般卷起二人,带他们撤入客栈。

待得众人退去,只见张大善人双掌擎天,口中念念有词,这声音虽不大,却是合内力而发,字正腔圆,字字如迸千层巨浪,浪头淹人头颈,击人胸怀,其道:“所谓至刚至猛,功法使然,心使之必然,至于不听,不闻,脱离三千,慈悲者,不复存焉,此谓迷障,是心所向,又区于彼,皆因道狭固念,非道也。吾说吾曰,拨云见日,去除本我,方见大道。心曰,于佯寐者,由心活之,摧心活之......”洛有幸闻言有所触动,却又指不出所以然,只将一字一句记于心底。章焕忖道:“即是己心,他人何以摧心却活我?”小二摇头道:“你小子所言不差,不过所谓‘摧心’,不能全由言表,摧心之法纷繁,摧心之术功用各不相同,却皆是心外之法,此别于由心。你们今日所见所听,是一门叫做‘至极达通’的心法,简单地说,便是‘无穷生变’。”章焕不解,问道:“可到底是心外有别于心,就好比我不能听见山在某处,只能用眼获悉它的方位,我能闻到好酒好菜就在面前的桌上,但却不能听出它在桌上。”小二笑道:“就属你鬼机灵,我刚说了‘无穷生变’,可无穷本不存在,既然不存在,以无穷对无穷,彼无穷得解乎?”章焕辩不过,气道:“我没见过,便是不存在!既然不存在,便不能拿来用!”洛有幸苦思良久,怔怔道:“小二前辈方才说,那活人之法原是心外之法,权且将之比与世外,晚辈斗胆推测,既然脱离尘世便不能以世俗的角度观之,需以非常之观,非常之法。”小二闻言讶道:“洛小子呆头呆脑,倒能想通这层,不简单呐,但是......”小二望向场内:“这非常之法,代价亦非常人所能承受啊!”言毕长叹一声,兀自双目出神,一言不发。

此时已是辰时,旭日初升,金光洒洒,微风抚过几人衣裳,人方才注意到鸟鸣,这声音便已布满大地,不远处炊烟袅袅,偶然传来几声长嚎,不出一刻,金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有力的,耀眼夺目的白光,愈升愈烈,愈烈愈升。场中只剩张大善人与锋刚,以及一株七尺高的石花。彼时张大善人以至极达通强触锋刚心境,使过两重仍无法撼动丝毫,是以此刻他运起第三重,企图打破锋刚之入境态。所谓入境便如水之于气,水沸久则化形,人入久则出尘,张大善人此举便似使无形之气化为沸水,再使沸水化为温泉,于人则使其归于真我,一切如常。“呔!”只听张大善人大喝一声,十米内叶落枝洒,落叶、断枝与尘土随其运起的罡风周而复始地旋转,不出片刻花木颓然失色,反观施法之人,如沐春风,气色红润,举手投足皆成风雷之势,“着!”其亮吼一声,运掌如蛟龙出海,铺天盖地地卷向锋刚,只听一声惊雷巨响,沙石之花轰然化为齑粉,红衣少年破石而出,讶道:“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张大善人倾力一击后经脉受到重创,全身再无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锋刚以入境之态本可毫发无伤,却不料对方以无穷生变同至入境态,便能触及根本,而同时慈悲为怀未竟全功,反受其害,亦成重伤。

客栈内四人鱼贯而出,鹰爪扶着锋刚,其余三人则搀着张大善人,章焕恨恨道:“什么慈悲为怀假慈假悲,分明是害人的招数,带上你的断指快滚,瞧方清全医不医你,瞧他是真慈还是假悲!”

“你......说什......什么?方......清......全?”不知何时,一人一狼突兀现于街上,狼通体雪白,身形硕大,威风凛凛,人则亭亭玉立,青衣素裹,顾盼生姿,正是那日现身于客栈的少女,与那日不同的是斗笠已去,身边还趴着一匹白色巨狼。

章焕心底打了个突,此女来得无声无息,自己竟无一丝察觉,其武功较那日已有长足进步,瞥她一眼道:“与你无关!”小二自探查掌柜病情,愁眉不展。洛有幸再遇佳人又惊又喜,然而张大善人伤势甚重,他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

章焕转头质问:“我爹他怎么样了?”

锋刚面色枯槁,撑开眼皮,缓缓道:“前城主武学造诣奇高......”

章焕不耐烦打断道:“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锋刚续道:“只是道不同......”

章焕怒道:“好啊,你们的道是什么,像现在这样,赶尽杀绝吗?”

锋刚闭上眼睛:“你我叔侄二人只是道不同,我本无意取任何人之生命,至于其他,你又何妨重返无量探个究竟?”

章焕重重哼一声:“我迟早会回去,还会带上今日所赐,如数奉还!”

锋刚趁众人言谈间调息运功,此时功力已恢复几成,一把将瘫坐于地的锋刚抗在肩头,恶狠狠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走着瞧!”言毕三纵两跳,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别走”少女朝着二人的身影喊道。

章焕不悦:“你寻他们二人做什么?”

少女终于讲了句干脆利落的话:“与你无关!”说罢一拍白狼,那白狼似有灵性般,张口衔住少女,头颈一甩,少女已然端坐于狼背之上,便看那白狼四蹄生风,洛有幸的问候声尚未传至,一人一狼便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