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请假一天，让沈磊帮忙料理公司事务，我开车带陈文贤和月萍往西部驶去。

本市西郊有一个县级市，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是著名的生态园林城市，不少大城市里的老人去那里买房养老。幸福村房产开发公司和陈文贤合资租下一块山地三十年的使用权，面向清溪，背靠青山，其间建造了一座会所和两座老人公寓，还有数十座别墅型度假屋，现已结束土木工程，准备内部精装修。

四十分钟后来到那座城市，又往西行驶二十分钟，进入山区，从车窗内望出去，只见群峰挺秀，层林尽染，实是绝佳的自然风光，沿着山间小道缓缓前进，驶入苍翠林野，似也进入了世外桃源。

在一处山谷口停下车，陈文贤说：“就是这里。”我放眼望去，这个山谷并不深长，两侧山峰低矮，中央有一片颇大的空间，溪流潺潺，枝繁叶茂，绿化覆盖率接近百分之百，林木间隐显一座座房屋，环境极为幽雅。

“啧啧啧，”我陶醉不已，赞道，“恐怕最好的别墅区也未必有这样的环境。”

陈文贤表情略带得意，说：“那当然，这是我精心物色的地块，放眼整个市域八区五县市，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环境。”

月萍说：“环境好的地块当然还有，只是交通不便，离家太远，近郊内就数这儿最好。”

我说：“走，进去看看我未来的工地。”……还是义务劳动工地。

三人步行入内，四野静谧，幽然含秀，土木建筑工人大多已结束工作离开，只有几个管理员在此常驻，听不见一丝杂音。想是这工程并不急于装修，间中拖些时日也不在意，正好让陈文贤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免费劳动力。

月萍见我仰天长叹，忍不住笑起来，说：“早说了这是对你的考验，考验当然不会太轻松。”说着拉住我的手以示安慰。我瞥一眼陈文贤，他正十分羡慕地看着我，估计月萍从未对他如此亲热，这么一想不禁又得意起来，拉着月萍向前走去。

三人在一名管理员的带领下走进位于中央的会所，这座楼是整个区域的核心，旁边有两座相连的活动楼，后方左首是两幢老人公寓，右首是二十余座度假屋，每座房子都面积巨大、造型独特，面饰材料均为高品质毛石，衬着周边无与伦比的自然环境，可想而知来此养老是何等的享受。

我由衷叹道：“这养老基地足以媲美任何高档别墅项目。爸，真有你的。”

陈文贤颇有几分自豪，估计我的称赞对他而言也属难能可贵，微笑道：“我不谦虚，这养老基地确实是我的得意之作，我的财富得自幸福村、又自小生活在幸福村，能为幸福村的老人创造一个安享晚年的乐园，也是我最大的心愿之一。”

你的心愿之二估计就是有个男孙吧……我暗自思忖，拉着月萍走到阳台上，远望后方低矮的山丘和远处逶迤秀丽的群山，说：“月萍，什么时候咱们也做一回驴友，去后面山里转一转，想必很有趣。”

月萍说：“前阵子有驴友在附近山区迷路丧命，电视上也报导了，咱们可不能冒险。”

我笑道：“你真是实在得过了头，顺着我的思路随口答应不完了么。”

月萍说：“实在点才对，不会出岔子。这个工程也一样，我对你抱有最大的期望，你一定要做好。”

我老婆就是这样，只要不在床上，她说的做的永远一本正经，绝不会跟我神聊海侃。这恐怕就是她和花花最大的区别，她是真实的、沉重的，花花是虚幻的、轻灵的，两人的本质截然不同。我指指那片青山，说：“你记住，有朝一日我失踪，肯定是去那儿探险了，怎么也得尝尝徒步山野的滋味。”

月萍笑道：“省省吧，没车没电话、没吃没喝还没烟抽，你能熬两个钟头就不错了。”

我见远处山峰顶端云雾盘绕，山梁间林海茫茫，徒步山野估计有些难度，只好暂缓此念。对陈文贤说：“爸，这个工程涉及不少方面，比如材料运输、工人吃喝拉撒等等，进度会比市区稍慢，你看怎样？”

陈文贤说：“没关系，我没时间限制，只要你做到尽善尽美就好。”

我笑道：“将来幸福村有新的总部大楼、还有这养老基地，全都是我的手笔，嘿嘿嘿，你女婿给你长脸了吧。”

陈文贤说：“只要大家对你的成绩交口称赞，我当然脸上有光。”

我大声说：“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自当鞠躬尽瘁、全力以赴，保证不让老婆失望、不给您丢脸！”

陈文贤说：“行了，我知道。去园区走走，内部设计我们已做好，但园艺设计不行，你拍些照片回去，让你手下做一份园林方案。”

我笑道：“记住这笔设计费，人家可不会义务劳动。”

三人走出会所，绕着整个养老基地行走一圈，我用相机拍下各处细节，回去好做园艺设计，顺便也给月萍拍了几张单人照。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大致完事，就开车回城。

陈文贤在后座说了一句：“这是你的责任，当你意识到你对妻子、对女儿、对这个家所要承担的责任时，就再也不会计较酬劳和好处，因为责任是无价的。”

月萍深深注视着我。

我不言语，继续开车前进，心头却泛起阵阵波澜。

责任……或许正是我最欠缺的方面。

我总是将我的各个领域独立开来，自以为这些小型世界无法交集并存，于是我的生活被区分成多个圈子，泾渭分明、各自为政，我努力令一切互不干扰保持平衡，却从未想过让这些圈子互相融合，事实上有些东西并非不能交集，许多独立的微观世界可以并存于统一的宏观世界内，只是我没有努力去令它们和睦相处，我的惯性思维使我常常忽略统一而坚持分裂，认为彼此毫无联系，因而意识不到自己的责任。

汽车驶出世外桃源，回到了现实世界。陈文贤和月萍还有些公事，我把他们送回公司，坐在车里悠哉悠哉抽一根烟。想起今日见识一处人间仙境，还略有心得，不禁心情愉悦，觉着天也更蓝了，空气也更新鲜了，来来往往的工蚁们也更可爱了，思想也升华了，世界也美丽了。

正想打电话询问工地情况，电话提前响起，那头是小黄紧张的声音：“王经理，出事了……”

我问：“什么事？”

小黄说：“沈总要转让我们恒远公司，正在和买家谈判。你知道这事吗？”

“什么？”我惊道，“有这种事！他怎么不跟我说？”

小黄说：“公司员工都挺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你快回来吧。”

“好，”我说，“我这就来。”

操！沈磊那小子搞什么鬼，我还瞅着天儿挺蓝的，他就给我来点乌云，他妈有毛病！

美好的心情陡然变烂，我急速向公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