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淀中芙蓉
作者:常山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331

孙运达回到皇台镇。

这天晚上,贺家义请孙运达、周显亮去家里吃饭。贺家义代表全县人民起草了一份向边区、军区请功的报告。孙运达看完报告后说,这点小战斗不值得请功。三人吃过晚饭,搬张桌子,坐葡萄架底下喝水聊天。

孙运达想,贺书记平时忙得手脚不沾地。不知今日为何有如此闲情逸致?就说:“贺书记,听说你晚饭后还要去开会,现在该走了吧?”

贺家义说:“会议定在今晚后半夜开,不急。我想问问你,你离开家,整十年了吧?”

孙运达说:“差不多吧,反正显亮老弟最清楚!”

周显亮搬着手指,呵呵一乐说:“可不么,整整十年了。”

贺家义说:“这么长时间,想家了吧?”

孙运达说:“时间长了,习惯了。再者一天到晚在枪炮声中度过,没时间想家!”

看见周显亮和贺家义对眉眼,孙运达马上猜想,八成有事。就说:“我说书记、县长是不是有什么事?有啥事就照直说!”

贺家义转眼又看了看周显亮说:“是这么回事。边区政府秘书长来咱们县检查抗日工作,秘书长问我,有两位军区同志在你县。我说,是,一位是县长周显亮,另一位是县抗日大队长孙运达。秘书长说,他从军区才得知你的情况。你哥嫂、爱人都是白洋淀抗日斗争的骨干力量。你哥孙运来三一年参加东北抗日联军,三七年一场遭遇战中,不幸壮烈牺牲。他牺牲的消息,去年才得到证实。今年五月,才把消息告诉你嫂。你嫂是白洋淀雁翎队的交通员。你爱人是雁翎队付队长、锄奸队队员。五月的一天清早,你嫂划船、你爱人抱着小侄女去淀里送情报。鬼子便衣队驾船追过来。嫂嫂把你爱人和女儿放在芦苇塘深处,自己驾船吸引敌人,结果中弹身亡。秘书长说,你爱人带着你侄女继续在白洋淀打击敌人。秘书长走时提个建议:让你抽时间回趟家,如能把你爱人、侄女接到咱县里来,工作更方便。你可考虑考虑呀!”

孙运达听说哥嫂都已牺牲,呆了半天没吭声,眼含热泪说:“我听组织安排吧!”

贺家义说:“我和显亮商量,你的工作暂由显成全权负责。希望你尽快接回她娘俩。你的影响力太大,估计小鬼子现在已把目标对准你,因此要派三名战士和你同去我们才放心!”

孙运达说:“你们放心,我想我自己独来独往会更安全。三位战士是咱县大队主力,我走后,下山伏击、反围剿,这几名战士完全可以指挥若定。我自有一套招法躲过鬼子的搜扑。”

周显亮和孙运达在一起十年,经过了截军车、反围剿、万里长征、上抗日军政大学,二人亲如兄弟。可以说对孙运达的一点一滴都了如指掌。一听有招法,却愣了神,说:“你还有什么招法?我怎么不知道?”

孙运达平时不爱说笑,也不爱显露自己,说:“我这一招,谁也不知道。”

周显亮说:“你有何高招?也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贺家义催促说:“露几招让我二人开开眼吧!”

孙运达慢吞吞地说:“你们先看好了我现在的模样,一会儿你们再看,是不是我?”

说罢一扭身,说:“你们再看!”

贺家义和周显亮二人一看,不由喊了一句:“天哪!”一霎时,孙运达变成了其丑无比的怪人,根本看不出孙运达本人!

贺家义说:“原来你会变脸?好,你足可以瞒天过海了!”

周显亮说:“我说哥呀,我跟你十年,你骗了我十年。”

孙运达说:“不但如此,还有奇招怪招你不知道哩。你看!”刚说声你看,再看孙运达,一只脚已扭向后方,一脚前一脚后,一走一拐,像个重残人。

二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大开了眼界,喜的是骗鬼子不成问题。贺家义对变脸、扭腿特感兴趣,便问:“你如何会变脸、扭腿?用什么功夫?”

孙运达说:“其实这叫熟能生巧。因为自小练气功,运气可通达身体各部位,所以一运气,就能使部位任意变动。又比如体内五脏六腑,气达部位,还能使脏腑移位。变脸和扭腿就是这个道理。”

贺家义和周显亮一听,心悦诚服。贺家义说:“既然如此,你订个日期,什么时候出发?好让人给你办个‘良民证’。现在‘良民证‘还要贴照片。你说照个什么样的照片?”

孙运达说:“就照个变脸的吧!具体什么时间出发,我还有个请求……”

贺家义说:“你说。”

“我去白洋淀前,我想去五台山见见我师尊和师叔,探一探我岳父的消息。再打听一下我师弟吕方的消息。十多年了,师尊、师叔情况不知,我岳父情况不明,我师弟的情况更不清楚。我,我日夜想念他们。……”

贺家义惊奇地问:“什么什么?你师弟?叫吕方?”

孙运达说:“是啊是啊,我师弟叫吕方!怎么,你认识他?”

贺家义激动地说:“我不但认识,而且还是把兄弟哪!”贺家义就把十多年前和吕方义结金兰之事讲了一遍。孙运达、周显亮这才知贺家义和吕方还有这么一段情缘。

三人不由拉住手说:“咱们可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不但是战友还是弟兄哪!”

漏*点过后是平静。贺家义说:“你去五台山,从五台山再去保定府,有千里之遥。给你一匹马做伴,怎么样?关于这边工作,你放心,我们会代你向边区和军区请假。办好‘良民证’你就走,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天晚上,贺家义带通信员参加在“十里铺”召开的党组织发展工作会议,连夜下山。

过了两天办好“良民证”,孙运达告别周显亮,悄悄向山西五台山进发。

一路没有遇见鬼子,走镇过县比较顺利。穿正太铁路时躲过鬼子的巡逻兵。快到五台山时,遇见了一伙劫匪,他只说了一声“去五台山”,劫匪便放他而去。从皇台镇只用三天就到了五台山。没进山门就见俗通师叔站在山门前。孙运达急忙翻身下马,百步之外倒地叩拜。

俗通师叔呵呵地咧着大嘴笑道:“善仁大师今日特让我在山门前相迎。大师对我说,他不再见你。你想问什么,我代大师回答就是。”

孙运达一听便哭了,说:“师尊身体可好?为何不愿见我?是否我下山所作所为已违寺规?”

俗通哈哈大笑,说:“大师已近百岁,身体如常,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念你已是无神论者,大师恐今后对你有碍,决意不再见你。你和你师弟下山十载,所作所为大师甚感欣慰。哪有埋怨之理?你想问之事,我代回答:你岳父十年前被‘三义教’所害,你姨妹受伤,被庵姑所救,皈依佛庵。‘三义教’教长当年被你师弟除掉,从此保一方平安。你师弟按大师所指,十年前已去豫皖,接受磨难。也许三年五载后返回五台。你和你师弟二人永不再相见,此乃天合地议之事也。现在师叔代大师告知于你,至于你的内室么,你一到家就知道了……”

孙运达心如刀绞,哭得闭过气去,俗通急忙按住孙运达的脉博,慢慢缓过气来。

俗通说:“孩子,天下之事不能由己,不必再痛苦了吧!”

孙运达爬起身,叩拜师叔说:“现在我该见的也见了,该知的事也知道了,那我下山去吧?”

俗通师叔大嘴一咧说:“哪里?师叔有事还没说完哩!”

“师叔还有何事没说?”

俗通说:“吕方为寻你二次上山,大师颐指东南,要他顺东南方向而去。拜‘飞云寺’主持为师,又学了八个月的‘神虎术’,武功大长。这次你二次上山,大师命我教你‘点穴术’。所以要留你三、五日。学会‘点穴术’方可下山!”

孙运达闻听心里高兴,让小僧将马牵去喂养,紧随俗通师叔进了禅房。俗通让孙运达坐在蒲团上,静心听讲授点穴之术。

“你从小知医术,又学武功。医道、经络你都知道。今日我讲点穴术,要言简意赅。你自去领悟就是。人体有十四条经脉和由经脉分出的络脉,合称经络。经脉内通脏腑,外达肌表,网络全身。这便是人身上的气血通道。这些气血通道有决生死、解除病痛之功效。如果经脉切断、阻断,则气血停止流通,人便可死亡。

十四条经络有穴位三百六十多处,所谓三指点穴,便是在瞬间点断流通血脉,使之闭气断血,使人呆滞或死亡。在三百六十多处穴位点,其中就有三十六处死穴。在三十六处死穴中,最厉害的就是点‘绝貥穴’,其次是‘章门穴’……因为你从小练就了轻功、气功,你的手指所触之力绝非千斤。所以你用二指点‘死穴’足矣!今后你既可运用点穴术狠狠打击凶暴,又可用封穴术严惩恶人。现在我来告诉你击点穴位部位、要领,从今日起,限你三日学会,五日内会实用……”

孙运达何等聪明?无师自通,有师更灵。不出三日,果然学会二指、单指点穴术。三日后,孙运达千恩万谢师尊,被师叔逼着下了五台山。

孙运达晓行夜宿直奔白洋淀。路过阜平张果老山时,绕道去埋葬过吕方父母姐弟的空穴墓地。见已长满了蒿草和树木,便趴在墓穴边点上香火,磕了三个响头。又找到王镖师墓碑,烧香叩拜。看看天色还早,骑马继续前行。傍晚,来到京汉路。有碉堡、铁丝网封锁,无法通过。只好找一个村,先休息一夜。

第二天,起早赶到京汉路,鬼子兵、伪军荷枪实弹,杀气腾腾。因骑高头大马容易引起鬼子兵的注意,所以又返回老乡家。老乡说,前段日子南边京汉路发生火车出轨大事,鬼子兵、伪军现在昼夜巡逻。过京汉路检查特别严格。一旦发现可疑人,当场开枪。老乡劝孙运达空手过去最好。孙运达想,不如让老乡给找了个买主把马卖掉。老乡到下午才找到买马人。

孙运达这几天风风火火赶路,很少洗脸、刮胡子。从老乡的柴灶里摸几把锅底黑,往脸上一擦。几天来那粗布衣服又是泥土又是汗臭味。把卖马钱往腰带里一捆就走出村庄。快到京汉路口时,马上变了脸,右腿一扭,变成脚尖朝后,脚跟朝前的瘸子。他猥琐着身子,一步一拐地走路。再看那张脸,小三花脸,眉毛鼻子挤在一起,原本高高的鼻梁变成塌鼻子,还歪扭着。嘴角咧到耳根子上。咋看咋让人恶心。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破衣烂衫,看样子是个丑八怪、讨饭的叫花子。孙运达一瘸一拐走到日本鬼子跟前,一抬头,吓得鬼子哇哇乱叫,也不看“良民证”摆手放行。孙运达一瘸一拐地过了京汉道口,心里想,原来就这么容易过关。好,我要到保定府玩玩。

他从保定府西关进城,鬼子刚要用大枪拦他,马上捂着鼻子大喊:“开路开路地!”

孙运达也不急,慢慢地走,在城门洞里东张西望。同行人看他吓人的样子,都纷纷远离他而去。孙运达想起二姐家在保定府,但他不知住址,想想算了。孙运达来到总督府门前,在门外站了站,心里说,这就是直隶总督衙门,现在都住上小鬼子,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们!转脸向南一瞧,不远处就是莲花池。这里风景优美,值得一瞧。可自己这副尊容,会吓坏了众游客,继续往前走。眼看天黑了,孙运达一琢磨,今夜就不走了,得给小鬼子闹点事。想到这里,他走到一家服装店,买了一套单衣裤,又到一家鞋帽店,买一顶凉帽,一双牛皮凉鞋。在一家澡堂子里洗了一个热水澡,穿上丝衣,黑裤,戴上凉帽,脚穿皮凉鞋。这一打扮,变成了花花公子。然后把旧衣一包。走进一家小饭馆买了一份焖饼,吃饱喝足,提着小包就走了。天黑下来,他转到一家“鸿楼饭庄”,“鸿楼饭庄”四周种有很多树木、花草。孙运达在树林子里溜达。心想,这个饭庄可不小。有鬼子军官进进出出,还有花枝女郎陪同,这里决不是普通地方!

孙运达把小包袱往树杈上一放出了小树林。刚刚立秋,暑气还没释放完,到了晚上还有点闷热。“鸿楼饭庄”是一座红墙绿瓦的三层小楼,门窗洞开,不时传出喝酒碰杯声、欢歌跳舞声,还有打闹调情声。孙运达决定只身探探“鸿楼饭庄”!

这一天正是小林正雄的生日,在鸿楼饭庄举行盛大生日宴会。小林正雄请来他昔日的战友和同学,一些手下也赶来拜寿。

孙运达来到“鸿楼饭庄”,纵身跳上二楼。二楼里坐满穿军装带军衔的日本军官、伪军军官。最高军衔是大佐。孙运达想,管你是什么招待会哩,老子今日就是要给你这招待会添点乱!

他在楼中转转悠悠,一个服务生迎面拦住他,见他穿戴一身中国服,便说:“先生,有何贵干?”

孙运达一摆手说:“想请客没有座位。”

服务生说:“今日二楼是大佐先生生日宴会,你可下一楼用餐。”

孙运达就对服务生说:“那好,请你给我买个寿桃,我也祝大佐生日愉快!”

服务生说:“你可认识我们大佐阁下?”

孙运达头脑一转说:“认识认识,当然认识。那是我们多年的日本朋友!”

服务生说:“如去外面买怕来不及了,在那间储藏间里有中国人送来的寿桃,我给你一提篮就可以了。”说罢,服务生领孙运达去储藏间提一篮寿桃。孙运达顺服务生所指房间走去。两个日本宪兵站在门口,伸手拦住他问:“请柬的有?”

孙运达晃晃手中篮子也不答话,伸头靠近一个宪兵的耳朵,嘀嘀咕咕两句话,鬼子宪兵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他又贴近另一个宪兵的耳朵,嘀嘀咕咕说话,这个宪兵也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原来孙运达借说耳语之际,那三指已点到宪兵的哑门穴。两个宪兵腰板挺直,站立门口两厢。孙运达提着篮子大摇大摆进了屋。这间屋子很大,三张八仙桌品字摆开。桌上摆满中国酒菜。中间八仙桌放一枚大寿桃。孙运达一眼就看见身穿和服的日本人。此人年约五旬,戴一副金丝眼镜,上唇留一撮仁丹胡,长得白白胖胖,端坐在中间那张八仙桌的中间坐位。

孙运达断定,此人就是今日的寿星。孙运达提着篮子,走到中间八仙桌,先跟一个少佐耳语,然后又挨个和中佐装作很亲密的样子耳语。这里一共八个人,其中有三个伪军军官。凡是和孙运达耳语过后,都端坐在太师椅上,不言不语。快到大佐跟前时,大佐一声喝问:“什么人?”

孙运达笑眯眯地说:“大佐阁下,本人拜寿来了。”说话间,一只手已点在大佐的腰眼穴位。这个大佐正是小林正雄。

小林正雄本是武道出身,发现孙运达来者不善,但从没想到会使点穴法。小林正雄被孙运达点了穴道,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运气来打通自己穴道。等把穴道打通穴道时,不见了点穴人的身影。

小林正雄命令门口两个宪兵捉拿点穴之人。两个宪兵站立不动。小林正雄上前一看,两个宪兵被点了死穴。

小林正雄大惊失色。立即在楼内搜捕,结果一无所获。

孙运达放下寿桃篮子,慢腾腾地上了三楼。见三楼是客房,又下到一楼。一楼是普通餐饮部,各房间挥拳行令,热闹喧天。趁此机会,走出鸿楼。到了小树林,换上原来的破旧衣裳,一运气变了脸,一只脚又扭向后边,一步一拐,一拖一拉,走向东大街。

鬼子宪兵队看见孙运达,以为碰见鬼了,吓得两腿发抖。孙运达来到东城门,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他在离鬼子岗哨不远处倒地便睡。

守城门的鬼子发现在岗哨不远处躺着一个丑鬼。走过去,离他有一丈远便哇啦哇啦喊叫,孙运达爬起身来一照脸,吓得鬼子扭头便跑。孙运达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鬼子跟前。小鬼子用枪指着他说:“快快地,快快地出城!”

孙运达想,你孙大爷早就想出城哩!

晚上搜楼,白天搜遍全城,也没搜查出点穴之人。小林正雄心里气恼。他想,是不是八路派来的杀手?可杀手又没杀我,却点死了两个宪兵。如不是八路,又是何人所为?难道是中国民间武侠?如此点穴之人,若能找到,让他传授给大日本武侠,岂不妙哉?但是,自己的寿诞之日,成了凶险祭日,总归不是好征兆。六人被点穴,死了一对。这总不是光彩之事。既然没有搜查到点穴之人,此事也便不要张扬了。

孙运达离开保定府,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健步如飞,这天下午便赶到东柳泊村。来到自家门口。四周的篱笆已被烧掉,那几间大北屋只剩下一圈土坯墙。围着老宅转了一圈,没见柳瑛和侄女。心想,这房子让鬼子一把火给烧了,这娘俩也许去别处安身。走到邻居家看看,邻居开门一看他,都大惊失色,接着又镇静下来。说:“哦,我们还以为是运来回来咧,原来是你。我不认识。”扭头走了。

孙运达说:“我是他弟弟。”

邻居说:“我们知道,十年前被抓了壮丁,去南方打红军,是也不是?”

“不是,我没打过红军!”

“那你不是国民党军队?”

孙运达说:“不是!”

“谁信你的鬼话?”

孙运达知道乡邻们误会他了。没饭吃,只好去外村买烧饼吃。晚上就在老宅院里扫快干净地,铺上一块破蓆头,倒地便睡。

别看这四周无一个人影,可在淀里、芦苇塘里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睡到半夜,忽然觉得有情况。习武之人,睡觉也是半睁着眼睛、竖着一只耳朵,一点动静也难逃他耳目,早知有几个黑影围住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雁翎队指导员和四个队员。交通员几天前告诉指导员,最近从南部山区来一位英雄。提起这位英雄,英雄事迹可多如牛毛。这个英雄便是孙运来的弟弟、柳瑛同志的爱人——孙运达。但听本村邻居说,孙运来的弟弟在十年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到南方攻打红军去了。为了证实此事,指导员请示了上级领导,为辨别真伪要当场一试。所以今日带上了四个身强力壮、会真功的队员。一个队员上前就是一个砲拳,嘴里还喊着:“喂,拳脚无眼,请多留神!”谁知这一拳刚出,再看这破蓆头上转眼没了人影。孙运达不知何人偷袭他,所以只闪身没还手。闪过这一拳说:“好汉,不仗义!偷袭我不算英雄!咱们素不相识,无仇无冤,何出此招?”

“是好汉是英雄是朋友,咱们不打不相识,请好汉出招!”

孙运达觉得奇怪,便说:“我在我家宅地之上,不侵他人一丝一毫,何来招惹是非?你等人为何寻上门来?”

“知人知面难知心,先过招法再来说话!”

孙运达马上迎招。双方一交手才知道,人多无济于事。不过三个回合,孙运达就把四人打趴在地。指导员见孙运达武功高强,心里高兴,边打边往淀里退,淀边停有三只小船,孙运达说:“打不过咱,想诱咱去水里打,那咱也不怕!”

“败将”分头跳上两只小船,指导员划着一只空船说:“请上船!”

孙运达飞身上船,说:“玩水、划船难不住咱!”前两只小船齐头并进,孙运达坐着小船紧紧追赶。

看武功和人家差档次,指导员认定此人便是柳瑛的爱人——孙运达。根据水上交通的通知,务必把来人送进淀里。一看孙运达不惧进淀,也证实了这位便是“同志”!没过半个时辰,小船来到芦苇荡深处。

孙运达说:“引我上这里不怕我是奸细?”

指导员放下船浆拉住孙运达的手说:“真乃大侠也!我先自我介绍。本人是白洋淀雁翎队指导员丁少良奉命迎接‘同志’!”

孙运达也作了自我介绍。

四个队员一齐围上来说:“孙运达同志,你的英雄事迹,我们早在边区简报上看到了。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

丁少良说:“柳瑛同志是我们雁翎队的副队长,一位巾帼英雄!”指着远处孤岛、沉痛地说:“可惜柳瑛同志半个月前,英勇牺牲了!春妮、柳瑛、还有白云竹,这三位女同志都安息在淀中岛。”

孙运达听了心中一颤,两眼一黑,便沉入黑暗之中。丁少良和几个队员挽着他,远远望着淀中岛……

小林正雄的大儿子小林二南,一九三零年前是日本浪人驻顺城府的小头头。那年夏天,他在庙会看官戏,看到一个非常俊俏的小妮子。他春潮勃发,想脱掉那个漂亮妮子的绣花鞋,玩一玩小妮子的“金莲”。不想被一汉子暴打。这场打斗,五个浪人被打倒了两对半。他是受伤最轻的一个。回到奉天疗伤。半年后,他身体康复,其余四人都成了半残。他决心练好武功,以雪当年的耻辱。去白山寻大侠,回日本学合气道,返回满洲学高丽跆拳道。自认为几年清心苦练,武功定有大的长进。

这才随父二次入关,最近被任命为大日本驻新安小队队长。他以为,凡大日本人所到之处,中国人定会俯首帖耳臣服。谁知,除铁杆汉奸外,就连治安军、伪军这些哈巴狗,也只是喂饱了向你摇摇尾巴。稍有不满意,反咬你一口。更何况头戴羊肚手巾的泥腿子、头戴礼帽的文人墨客,个个都不是省油灯!驻防三年来,白天去清剿八路军、雁翎队。到了晚上,八路军、雁翎队便掏老窝、烧炮楼。这一年,有六个为自己办事的中国人、得力干将都被雁翎队掏窝处决!一时间,凡是为大日本帝国卖力的“中国人”,全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小林二南从杨三星口里得知,雁翎队有近百人。队长名叫王春宝,副队长名叫柳瑛,柳瑛不但长得漂亮,还有一身好武功。在淀上有两个女人养两只猴子。猴子听指挥、会抓会咬、还会下水捉鱼。如见这样的渔船,十有八九就是女八路!

小林二南决心除掉雁翎队的首脑。如能成功,也有了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的资本。

五月的一天,小林正南带一个随从,划着小船大摇大摆进了淀。他熟知中国各地的民俗、会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还有和中国人一样的黄脸膛。他家乡在山水边,也学过扑鱼捉虾。他自信化装侦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但他忘记中国有句俗语“十里不同音”。他说的是一口京腔,白洋淀渔民却是一口地方调。凡是水乡渔民,虽不同村,也许互相不认识,但一张嘴就知你是不是淀上渔民,甚至知道你是哪县哪村的人氏。

这天天气闷热。前天下了一场大雨,淀水猛涨。太阳一出整个淀里像一个大蒸笼,水涨天热不宜打鱼。除水鸟在芦苇丛中飞鸣外,那水中的鱼都躲在水草下、荷叶下避热去了。小林二南划船走过芦花塘,穿过荷花池,绕过菱角湾,对这里的美景赞不绝口。二人以为淀中无人。其实早有百双眼睛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看二人划船的动作,再看二人那张脸,一个如同白石灰,一个如同马粪纸,这是两张“夹生脸”。在雁翎队员眼前看得一清二楚。

春妮和柳瑛在小船上,看见芦苇荡里划出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两个“夹生脸”,春妮说:“不好,这两个人不是好人!”

柳瑛说:“你认得出来?”

春妮说:“嘿,别看这淀里人多,只要一看背影我就知道是哪村的。咱们划着船去逗逗他们!如果是奸细,咱把他支到远处,再收拾他们!”

小林二南坐在船头,搜寻着四周,除了划船惊飞了水鸟,看不见一个身影。正在奇怪,却见荷花塘边停靠一条小船。船上有两个女人,身边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四只鱼鹰并排站在船帮上。小船边还有两只猴子在水中嬉戏洗澡。两个女人头上都蒙着浅色罩帕,上身穿斜襟白凉布褂,挽着袖子,露出一双白嫩嫩的胳膊。下身穿浅蓝色土布裤。虽然打扮土气,但凸现的前胸,细腰翘臀,线条明晰,看来是两个“花姑娘”。再看这两个女人的脸,嘿,柳眉凤眼,美若天仙。小林越看越高兴。一是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两个女八路;二是两个“花姑娘”真让他开眼了,馋得他不由得流出口水。心里兴奋,吧嗒着嘴划小船向前靠近。小船来到这里,并没有引起两个女人惊奇。和平日一样,春妮儿只顾刷船舱,打扫卫生,捞几条小鱼喂鱼鹰。柳瑛只顾教晓婉念书。晓婉一边念书,一边玩菱角。水中的猴子,一会儿跳上船头,一会儿又跳到水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悠闲自得。

小林二南上前笑眯眯地招呼:“二位大嫂,正忙活哪?”

春妮抬抬头,看了一眼没吭声,柳瑛头也不抬,只顾念百家姓。

小林二南又大声叫:“二位嫂子请了,我想打听个人儿!”

春妮这才慢慢抬起头说:“什么人儿?”

小林正南满脸堆笑,两眼直盯着春妮的胸脯说:“哦,是这么回事。我出船没带火,想抽袋烟,借个火!”

春妮说:“要借火,自己打!”说完,扔过火镰袋子。小林二南一看傻眼了。淀上渔民出船,带一块火石,一块火镰,一撮棉绒,最方便。小林二南哪里会使中国的打火镰?

他的一惊一诧,更证明不是淀上人。小林二南拿着火镰袋也不打火,转口说:“谢谢二位大嫂,我还想向二位大嫂打听一个人。”

春妮不动声色的问:“你打听谁?”

小林二南说:“我是从京城来这里串亲戚的。在京城时我有一个好友,姓王,我二人都是习武之人,非常要好,自分手之后有多年不见了,不知二位大嫂可知此人?”

春妮心里说,编吧!故意问:“是不是叫王春宝?”

柳瑛在一旁听说打听王春宝,心里一惊。看了春妮一眼说:“好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咱淀上只有他会武术。家住哪儿?好象在淀北。”

春妮说:“对,可能在淀北。”

小林二南心里说:对着真人说假话,看你女八路能逃出我的手心不成?接着说:“听说他现在干得可好哩,说当了八路军的什么队长?特别出名。”

春妮在一旁说:“这咱可不知道。当什么队长,那是男人家干的事。”

小林二南说:“如果二位知道王春宝家住哪,可以告诉我,也可以给我们带路去找他。”

春妮想,今日必须把这两个小鬼子给收拾喽。如何收拾呢?忽然想起淀北有一处苇子沟,沟和淀水相连。淀里有暗泉,淀里水三分之一是从苇子沟里喷出来的。喷水形成激流漩涡,小船都不能行走。如果把这两个鬼子引到那里,就可以把他们漩下水,再收拾他们……想到此,就说:“二位,既是找老朋友,具体住处我不知道,但你们可以再打听。看你二人老实厚道,又是远来客人,我今日也不打鱼了,就带你们走一程,行不?”

小林二南高兴得满脸笑开了花,说:“谢谢二位大嫂,太谢谢了!”心里说,正好,到那里,连你们二人一锅端。

春妮和柳瑛划船在前带路,小林二南划船在后紧跟。春妮自小生长在白洋淀,水性极好,人们给她起个外号“水莲花”。淀里一水一地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春妮划船过苇子沟如履平地。小林二南划船行在苇子沟,上下颠簸,不能行直线。一进旋涡中心,小船开始打转,小林二南在船上吓得又惊又叫。春妮一看已到火候,就安慰二人说:“你们先稳住,我下水推船。”春妮顺手抄起一把納鞋用的大号锥子,“扑通”一声跳下淀,两只猕猴紧跟主人跳下水。春妮一个猛子扎到鬼子的小船下面,两手托住船底,顺旋涡水流方向一拧,小船如同陀螺一样在水面上打转。把鬼子转得昏天黑地,一头扎进苇子沟。猕猴见两个鬼子下了水,拽住两人的腿往深处拉。春妮在水中看见小鬼子打狗刨,抡起针锥如纳鞋底子一样猛扎。这一顿猛扎,把小鬼子扎晕了,咕咚咕咚喝了淀水,一会儿沉到水底。

春妮浮到水面缕着长发,换了口气,说:“没见漂出来吧?”

柳瑛说:“没见漂出来!”

春妮不放心,又一个猛子扎下沟底,摸到了一具尸体,从尸体腰中掏出一支王八盒子。另一具尸体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又浮上水面。两只猴子也上了小船。春妮把王八盒子扔到船头,说:“那个狗日的没摸着,怕留活口。”

柳瑛说:“也许沉底了。”

春妮说:“咱们再等等看,那狗日的是死是活,如一袋烟工夫还不上来,那就喂老鳖了。”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苇子沟水面有动静,二人哈哈大笑说:“行了,咱们去淀里吧!”

和小林二南一同落水的鬼子当时没有死,挨了几锥子,便潜水逃到一边,这小子水性好,一气潜到芦苇塘才爬出来。当时不敢出大气,缩在水里露出头,一直等到从天津开过来的小火轮,他在水中大哭小叫,被小火轮上的日本兵救起来。他说,他的上司被两个女八路打死了。一伙日本兵听了哈哈大笑,说:“两个女八路?花姑娘地?你们的享乐了?哈哈哈!”他们笑完了,这个鬼子也死了。因为他挨了几针锥,都伤及内脏,被水一泡,就完了。

驻保定日本宪兵司令小林正雄一听大儿子被两个女八路打死,马上想起儿子是个招花引蝶之徒,嗤之以鼻。但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心里隐隐伤痛。后来,他把杨三星叫到保定,才知大儿子当时并无艳福之乐。而是重了女八路的圈套。小林正雄这才恨得咯咯咬牙,命令杨三星立刻查明这两个女八路的行踪、住处,限十日之内抓捕归案。

杨三星马上派兵布阵四处侦查。

麦收过后,春妮收到一份油印简报。看到小报上写着“顺城县抗日游击大队长孙运达同志深入敌营,炸了鬼子的军火,鬼子巡逻车出轨,火车头爆炸,京汉路瘫痪。”春妮急忙划船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屋子说:“天大喜事,天大喜事,你看看!”

“油印报,我每期都看,有甚事吗?”

“今天你要睁大眼,仔仔细细看几遍!”

“报上写甚你就说不结了嘛,我正忙哩!还有,刚刚收到情报:马上上船,岸上有情况!”

春妮说:“那咱带上干粮船上吃。我领晓婉你牵猴。”妯娌二人锁了房门上了小船。

春妮边划船边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柳瑛说:“嫂子,净逗人,有甚天大喜事?”

春妮说:“我大字不识一升,可我兄弟的大名我却认识。我听队长说过,顺城县抗日游击大队有个神功能人名叫孙运达,这不是我二弟,你昼思夜想的心上人吗?”

“嫂子,别逗了。十多年了,死活不知。他被国民党抓壮丁,怎能成为咱八路战士呢?”

“可报上是白纸黑字写着呢,你看是不是?”

柳瑛拿过简报说:“报上写着这三个字,天底下重名重姓可多着呢,怎能确定就是他?他怎能是咱八路军?”

春妮一听也犯糊涂了,是啊,他怎能是八路军?重名重姓天下有之,难道这是巧合不成?后来一想,世上事情哪有一成不变的?说:“嘿,他被抓壮丁,难道非当国民党军?十多年前,你没听说国民党军警来咱乡周围调查案件?还在乡里抓了几个逃回来的壮丁?说有人劫火车,他们才逃回来!说劫火车者是一个二十几岁北方汉子、能窜房越脊、杀人打仗不用刀枪。你说不是二弟干的还能是谁干的?或许后来他就参加了咱红军,现在他是咱八路军的一员,这事还说不准哩!”

柳瑛听了心里很高兴。凭他的工夫,肯定能劫火车。经嫂子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活分。可两地相距千里,书信往来不便。真要知道了双方地址,那鬼子定会闻风扑来。

孙运来去关东不久,春妮生下晓婉。柳瑛日夜伺候春妮、看护孩子、抽空下淀捕鱼。她本是“旱鸭子”,哪里过得水上生活?多亏适应性强,还有两只猴子当帮手,猴子下水从不落空,而且一捕就是大鱼。鱼鹰捕到小鱼就吃下去,捕到大鱼就叼上小船。每天安排好嫂子和孩子吃食,就驾小船进淀里捕鱼。一天能捕到几十斤鱼,划船去城里变卖。卖完鱼买回红糖、藕粉、米面回家。柳瑛在这方圆百里淀上是有名的天仙美女,走到哪里都招男女回头客。进城卖鱼,遇见那些公子哥,一挥手就把她的鱼全买走。他们常常用那色迷迷的眼看着她,或摸一下脸,或攥一把手。逗轻了,她装作不知,逗重了,她一使眼色,两只猴子窜上去就抓、就咬。吓得那些人喊爹叫娘地逃跑。从此,柳瑛进城虽遭女人瞧、男人看,但都知道她的厉害再也没人敢和她动手动脚了。

晓婉满了一岁,春妮上了船,一个照看晓婉,一个轰鱼鹰下水捉鱼。鱼鹰发懒了,猴子赶鱼鹰下水。捕够鱼划着小船进城变卖,一个人过秤,一个人抱孩子收钱。没有男人的家,过得凄苦、艰难。但有晓婉爽朗的笑声,还有猴子的叽叽吵闹声,小日子过得倒也快乐。

柳瑛日夜思念老爹和小妹,自分手就再没见到亲人和亲人的书信。给桑洲的大伯去信,回信都说:“侄儿被仇家绑票,生死不知。亲家来后没见吕方,爷儿俩便回了山西五台。”柳瑛又给五台山去信,师叔回信说,遭遇血案官司,你父和你妹一路东南而去,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父亲和小妹的安危令柳瑛寝食难安,天天魂不守舍。若不是嫂嫂春妮的劝慰,若不是晓婉乖巧,若不是两只猴子的精灵,她早就去外寻找亲人了。今日看见简报,令她喜出望外,她希望是真事,希望就是真的他!这一夜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半宿也没合眼。就在这时,淀上起了大风,接着电闪雷鸣,过一会儿下起瓢泼大雨。

春妮搂着晓婉也没睡着觉。她知道弟妹象烙饼似的翻身,一准是想老爹和小妹、更想二弟。当嫂子的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替弟妹偷偷流把泪水。大风大雨惊醒了晓婉,晓婉在电闪雷鸣中抱紧了妈妈。

天刚刚亮,一只船匆匆划过来,船上人发出暗号:“天亮了,门口有狼狗!”春妮一听暗号,马上调转船头向淀里划,一是躲避敌人的搜捕;二是观察敌人的活动;三是准备抓住时机打击敌人。春妮正向淀心划船,从后边赶过来一条小船,两只船并行时,从小船上扔过一张纸条。上写道:“最近不可上岸。”背后又写:“首长在淀中岛等你!”春妮看后把纸条揉巴揉巴扔进水里。突然,船后传来枪声,鬼子的小船像飞一样直冲过来。春妮从怀中掏出手枪,顶上子弹,准备战斗。柳瑛抱住晓婉,猴子已跳到淀中推着小船。这时,鬼子开了枪,子弹嗖嗖尖叫着打过来。

此时四周也响起了枪声,雁翎队的“大抬杆”响了。“大抬杆”是一丈二尺长的长筒火药枪,打不远、也不能连发,但开枪打一片。鬼子一听“大抬杆”,浑身打颤。因为“大抬杆”火力猛,威力大,一枪能把人打成筛子眼。小鬼子马上调转船头,拼命冲出包围圈。春妮看后边没有鬼子的小船,这才喘口气。绕过菱角沟,到了淀中岛。春妮离船上岸。去了有一袋烟功夫回来了。拉过晓婉,脸贴脸,不住地落泪。

柳瑛正在岸边搓洗晓婉的小衣服,看见春妮无声的落泪。就问:“嫂子,哭甚哩?”

嫂子捂住嘴小声说:“你大哥,孩她爹,在鹿儿坡和鬼子遭遇战中牺-——牲了!”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柳瑛两腿一软,“扑咚”一声墩坐在船板上,愣怔怔好一会儿,两眼流着泪水。晓婉也小声哭起来。春妮说:“你大哥牺牲、牺牲好几年了,咱们晋察冀军区刚刚收到消息呀。”

二人小声哭了一会儿,擦干泪水说:“咱们还得去淀北送消息哩!”

小船划出淀中岛,却被鬼子的暗哨盯上了。春妮发现后边有“尾巴”,马上调船头向西划。那是芦苇塘深处,既可甩开跟踪的小船,还可趁机消灭敌人。鬼子小船紧追不舍。两只猴子耳聪眼尖,一直向船后咕咕乱叫。二人掏出手枪,准备迎敌。小船上共有三个鬼子。突然,从芦苇深处“大抬杆”响了,三个鬼子被打死两个。没被打死的那个鬼子一直趴在船上。

小鬼子一手划桨,一手射击。一枪打中春妮的胸膛,倒在船上,看了一眼晓婉,慢慢闭上了双眼。柳瑛捂住晓婉的嘴。两只猴子见主人倒在血泊中,咕咕咭咭一叫,扭头向鬼子小船窜过去。鬼子两眼正看着前方,没想到从水中窜出两只大猕猴。还没缓过神来,那拿枪的手就被猴子咬住,小鬼子撕心裂肺般吼叫一声,被两只猴子拉下淀里,再也没有浮出水面。猴子得胜而归。柳瑛拉住两只猴子,眼泪扑簌簌落在猕猴身上。柳瑛把嫂子尸体用被盖好,继续向淀北划去。她要把情报送出去。

柳瑛递送情报返回淀中岛时,雁翎队队员纷纷划小船赶来。大家把春妮埋在岛上,把悲愤化作力量,把仇恨记在心中,默默悼念这位巾帼英雄!

雁翎队长王春宝对柳瑛说:“前几天你和春妮在苇子沟打死了日本宪兵司令小林正雄的儿子。杨三星奉命调查此事。他带领侦缉队在东柳泊一带活动,要活捉两个女八路。鬼子在岸上没有得逞,在水上追杀了春妮同志。杨三星是个滑泥鳅,平时不出头露面,暗地里诡计多端。今日,咱们要为春妮同志报仇,要为死去的同志报仇,坚决除掉铁杆汉奸——杨三星!”

杨三星有一身功夫。当年在村里打伤人命,逃到关东上山当了“胡子”。当“胡子”既辛苦又危险,干了四年,便回到了老家。因为他能说会道,见多识广,不久进了县警察局当了侦缉队长。孙运来当年被捕,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吕方和柳瑛联手从警察局救走孙运来,杨三星当时被吕方打伤,从此他认定东柳泊村是共党的老窝。日本人占领新安县,他摇身一变,成为日本驻保定宪兵司令部新安侦缉大队长。他深知共产党、八路军的游击战术和政策。他干坏事从不出头,平时也不耀武扬威,更很少见到他的身影。但他却是善于心计、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为了除掉这个铁杆汉奸,王春宝很早就派人跟踪他。但他行踪不定,诡计多端,极难对付。

杨三星不但爱武,而且爱看戏。特别爱看保定老调。老调原是明末清初白洋淀一带民间流行的“河西调”。发展到清末,形成一种地方戏种。这种戏因老生和老旦同唱一声,所以就叫“老调”。过去老调是以男为主,后来出现女旦登台,大大增加了老调的魅力。保定府有一个老调剧团,当家花旦,艺名“九岁红”。杨三星当年不过十二三岁。只要有“九岁红”的戏,他打破头也要去看。“九岁红”不但文武场演得好,人长得也漂亮,杨三星连看三开箱也不过瘾。剧团起箱走了,杨三星就揹斗麦子追着看。“九岁红”走到哪,他追到哪,看饿了就用麦子换烧饼吃。

鬼子占领了保定府,老调剧团不演了,“九岁红”跟着丈夫回到了新安老家。她的丈夫跑单帮做买卖,一出门半年六个月不回家。“九岁红”三十几岁没开怀,独身孤苦,希望身边有一个知情达理之人。杨三星是“九岁红”的崇拜者、追随者、多年的情爱人。前天在县城二人凑巧见面,就魂不守舍,迫不及待地约好相会日期——一就是今天晚上。这天傍黑杨三星带两名保镖悄悄去了后堤村。这一幕正好让雁翎队侦察员看个真切。……

王春宝对柳瑛说:“为了稳妥起见,今日请你参加锄奸战斗。你看有什么困难?”

柳瑛抹着眼泪说:“铁杆汉奸一天不除,就危害咱们一天。为了亲人,为了同志们,今天一定要除掉他!我侄女听话,把她交给王婶就行。什么时间出发,在哪集合,我好准备备!”

王春宝说:“我选了三名队员,这些队员都是有一定功夫的强手。现在他们在岸上等咱们。我让一名同志把晓婉送到王婶家。咱们天黑向淀边运动。另外,是不是带上你的两个好伙伴?”

柳瑛说:“当然带上它们!”一声口哨,两只猕猴蹿上了小船。

柳瑛一九三八年夏天加入中国共产党。她的介绍人之一就是嫂子春妮。

鬼子为了围剿雁翎队,在大堤护岸上设了流动哨。白天由日本鬼子站岗,到了晚上全由伪军值班。伪军更怕八路军、雁翎队,队员从他们眼皮底下过,只当没看见。

王春宝等人后半夜赶到后堤村。跟踪杨三星的两名武工队员还盯在“九岁红”的宅院。王春宝对跟踪杨三星的队员说:“你二人到村口警戒!”

柳瑛拉住猕猴顺手一指,两只猕猴一蹿上了墙头,接着跳下院内。王宝春听院里没有反应,纵身跳过围墙,墙头足有七尺高。柳瑛紧跟着进了院。王春宝解开随身小包取出沾了黑油的鸡毛,往两扇门轴点了点,拉开门栓,大门无声地开了。三名队员象狸猫一样进了大院。

这座院有五间青砖青瓦正房,杨三星和“九岁红”睡在东屋还是在西屋?一时不好确定。

练功的人,眼尖、耳聪、反应灵敏。杨三星的两个保镖在睡梦中觉得院内有动静、听见有轻微响动,一个鲤鱼打挺,同时起身,顺手抄起了家伙,跑到中堂屋耳贴门扇。这二人的行动证明杨三星和“九岁红”一定睡在东屋。两个保镖从门缝往外看到影影绰绰有人行动,猛然拉开门栓,跳出来就想打人,却被王春宝和柳瑛闪身单掌劈倒,两名队员出手利索,“扑扑”两刀把这二人扎个透心凉,没出一声就被放倒在地上。

杨三星和“九岁红”推杯换盏喝到半夜,酒后漏*点大发,不等脱光衣服二人就急忙搂在一起办了那事。正所谓干柴碰烈火。“九岁红”的风骚,杨三星的情欲,二人变着姿势玩了半个时辰。办完那事,杨三星舒心得如坠云里雾中,睡得像死猪一样。“九岁红”如烟鬼吸足了大烟那样舒心。但她睡得精细,听见外面有声响就醒了。她用那纤纤细手推推杨三星,杨三星哼哼唧唧说:“别,别闹了,太,太累了——过会儿再干!”

“九岁红”点着杨三星说:“淫鬼——光想办那事!”披上衣服点上灯,柔情细语地问道:“谁呀?”

柳瑛一听女人声音,马上应声道:“啊,太太,你开开门,你先生喝酒过量,又吐又泻,给换换衣服吧!”

“九岁红”一听女人声,吓得她十分魂惊跑了七分。只知杨三星随身带来两个男保镖,没听说有女眷。她最怕她男人回来。她在家养男人、他在外找婊子。她不想开门,但又不能不开。她想,今天是鸡蛋掉进油篓里——横竖一个样。一咬牙把屋门拉开,两只猴子窜进来,吓得九岁红“啊”一声大叫,这一声大叫比“李翠莲大上吊”里的鬼腔还尖,一下子把杨三星惊醒。杨三星爬起身来就抄家伙,还没等他扣扳机,一只猕猴狠狠咬住他拿枪的手。另一只猕猴在他背后又咬又抓,吓得他灵魂出窍。“九岁红”叫第二声时,被柳瑛锁喉。一名队员赶上前,对准杨三星的大腿开了一枪,杨三星“扑通”一声倒在炕上。

杨三星瞪着醉眼说:“八路好汉,快开枪,老子早知有今天!”

王春宝说:“你残害百姓,杀我战士。甘当鬼子的铁杆汉奸。今天我代表人民,代表抗日人民政府,判处你死刑!”顺手一枪,子弹穿过杨三星的额头,后脑勺被炸得稀烂,白花花的脑浆和着血流了一炕。

“九岁红”一看杨三星死在炕上,吓得魂不附体。

柳瑛松开手说:“此事与你无干!”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告,放在杨三星的死尸上。王春宝、柳瑛带着三名队员走了。两只猴子一蹿一跳跟在五人身后。

天快亮时来到淀边,王春宝让柳瑛带猕猴一起回淀里休息。柳瑛有半个月没回家了,嫂子春妮又牺牲了,所以光想回家看看。

王春宝说:“昨天交通通知不让你回家,四周有鬼子的暗探!”

柳瑛说:“家中没人了,这么多日子没回家了,怪想的。再者,暗探还能总守着一个空屋子、空院子?也许现在早回据点了。”

王春宝见柳瑛回家心切,再三叮嘱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别大意!别中了鬼子的守株待兔计!”

柳瑛说:“别逗了,我小心就是了!”

王春宝四人划小船回淀里。柳瑛带两只猕猴回东柳泊。

走到家门口时天刚亮。两只猴子咕咕乱叫,停步不前。柳瑛感到有情况,返身想回淀里。可为时已晚了,有人说话:“柳氏小姐,可让我们苦等多时了。咱们小林正雄司令有请!”

柳瑛回头一看,留着仁丹胡子的鬼子拦住去路。看四周,身前身后围上来四五个壮汉。有一个鬼子扑上前就来抓柳瑛。柳瑛“顺手牵羊”把他摔倒在地。两只猴子见有人打主人,窜上前就抓就咬,鬼子“当当”两枪把猴子打死。两只猕猴跟随柳瑛十多年,它们为主人冒险、出力、不惧生死,两个不会说话的精灵,有情有意。眨眼间就死了,怎不叫柳瑛心如刀绞!

柳瑛和鬼子拼了。一人力敌这一群如狼似虎鬼子。昨日嫂嫂牺牲,一夜的奔波,柳瑛已心力交瘁。面对这群虎狼,只能招架,已无还手之力。但要脱身,难之又难!她想起爹爹教她姐俩的绝招,绝招叫“翻身正打”。这一招果然凑效。接连打倒四个小鬼子。但最终还是被这群鬼子打倒、摁住,被绳捆索绑,押上小汽船。鬼子见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女人,没敢放肆。小林正雄有言在先:“抓住女八路不许虐待,要如宾客一样给我送到司令部来。”临走,鬼子放火把五间草房烧塌。

柳瑛被关在直隶总督府东花厅官邸院内。小林正雄一见柳瑛,笑容可掬地说:“今请柳氏姑娘前来,请不要担心,本司令无其他意图。”命令手下松开绑绳,送进耳房休息。柳瑛进房间一看,里面还住着一位女人。

小林正雄指着这个女士说:“这位是我从北平请来的雅客,你二人就住在一起,请不要拘谨。如有需要可对身边人说话。”

柳瑛见小林已走,就用眼瞟瞟同屋的女人。她身穿浅绿色旗袍,烫一头时髦发,脚踏一双亮白高跟皮鞋,长得娇柔瘦小,但不论身段还是长相,都属标志人物。柳瑛想,鬼子从北平请来的这位客人,到底想干什么?把自己抓来,不捆不打不审,闷葫芦装的什么药?鬼子决无善心。还不如探探这位女士的口风。

谁知,柳瑛说了一句话,引来一箩筐。她挑着京腔京韵说:“大妹子咱俩有缘,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先自我介绍吧,本人姓白名云竹,北平人氏。自小说书卖唱,艺名“小鹦鹉”。说忠骂奸,劝君说臣,说古论今。‘小鹦鹉’我虽属三教九流之辈,但有一颗中国心。我今日来保定府,是小林正雄挟迫而来。我夫君五年前,因杀父之仇而怒杀三个日本浪人,逃出京城。听说现在淀上抗日。鬼子逼迫我来劝降。要我作说客,劝你向日本人投降!”

柳瑛一听,原来如此。问道::“大姐,你夫君是何人?”

“小鹦鹉”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姓王,名春宝,字延章。”

柳瑛拉住“小鹦鹉”的手,说:“哦,原来是王大嫂。你说要劝降他?还要劝降我?”

“小鹦鹉”点头说:“瞎了他的狗眼!我小鹦鹉一身清白,岂能给外国人当说客?我怎能对禽兽献媚取宠?”柳瑛看着“小鹦鹉”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小鹦鹉”咬着牙根说:“一颗真心天地可鉴!”

王春宝祖居直隶容成小王庄,其父在京城天桥开了一家武馆。因误伤日本浪人,和日本人结下梁子。一九三五年冬,日本浪人以武会友为名,用暗器将其父打死,王春宝一怒而上,连杀三个浪人。为躲避官府追捕,一气逃到大西北,恰有红军路过,在荒野中被红军救起,从此成了一名红军战士。一九三七年底被派往华北抗日前线,在白洋淀一带开展游击战。王春宝领导的雁翎队打得鬼子焦头烂额。他不但武功高超,而且机智多谋。几次合围,他的队伍都在鬼子的扫荡中躲过。

小林正雄一想起王春宝便头痛。一次,他去北平开会,巧遇他的发小。这个发小在北平天桥作生意。小林正雄在酒桌上谈起八路王春宝家在天桥一带,他的同学一听,便将他所知之事一说,小林正雄高兴得手舞足蹈。第三天,小林正雄带人找到“小鹦鹉”的家,挟迫“小鹦鹉”给王春宝写家信,“小鹦鹉”不依。

小林正雄说:“你如不答应,一是杀死你的父母,二是烧掉你家的四合院,三是把你带到日本部队当‘慰安妇’!”

“小鹦鹉”思虑再三,如此横祸,只有自己承担。为权宜之计,只好答应小林正雄的要求。“小鹦鹉”希望见王春宝一面,最后一死,一了百了。但又不希望王春宝来,因为这是陷阱、火坑!主意已定,跟着小林正雄来到保定府。

这几天,小林正雄没有来。“小鹦鹉”让柳瑛设法逃走。柳瑛观察,她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身边的服务生眼中。服务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人员。柳瑛逃走,易如反掌。只是她一逃走,会给小鹦鹉惹来更大麻烦。

这一天正是六月十五傍晚,小林正雄到来,进门先施礼,然后说:“二位女士,今晚我请二位去鸿楼赴宴,可赏个面子?”

“小鹦鹉”说:“司令太客气了。我和柳妹子感谢司令的关照。”

小林正雄马上转到正题,说:“我让你做的事情,做得怎样?”

“小鹦鹉”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得我都做了。”

小林正雄微微一笑说:“你的嘴会说,那么只有看效果如何了!”

柳瑛一句话也不说,板着脸看着“小鹦鹉”。

柳瑛和“小鹦鹉”知道今晚摆的是鸿门宴,但还必须去。一出耳房,呼啦围上六个女服务生。总督府门外停着三辆小轿车,三个服务生“陪”柳瑛坐一辆,三个服务生“陪”小鹦鹉坐一辆,小林正雄自己坐一辆车在前头开路。小轿车开行不过几分钟就到了“鸿楼饭庄”。下了车,进了“鸿楼饭庄”上了二楼客厅。客厅中央摆放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上了糖、茶、小食品。柳瑛和“小鹦鹉”落座后,“小鹦鹉”又嗑瓜子,又喝茶,又聊天。柳瑛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那张媚人的脸平静的如秋水一样无任何表情。

“小鹦鹉”边吃边说:“喂,妹子,咱们活着吃喝,死了两腿一蹬,不当饿死鬼!吃,吃饱了浑身有力气。”

小林正雄今晚摆得确实是“鸿门宴”!他要会见一个不速之客!

为了耐心等待这个不速之客,为了打破尴尬气氛,他拍拍手,一行日本舞女翩翩走来。唱着日本歌,跳着日本舞。“小鹦鹉”拍手欢迎。柳瑛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睬。

日本歌舞结束,小林正雄说:“鹦鹉小姐是不是也来个节目助兴?”

“小鹦鹉”说:“司令,爱听什么节目?”

小林正雄想了想说:“我最爱听‘京韵大鼓’,如何?”

“小鹦鹉”点头,用她那清亮婉转的歌喉干唱了一曲京韵大鼓“满江红”!

柳瑛听了高兴说:“‘京韵大鼓’词曲好听,让人听了心里有劲”。

小林正雄好像喝茶刚喝出点味来,说:“好是好,可唱的地方不对。”

“小鹦鹉”说:“司令,你欣赏的是我的歌喉和唱腔,用以助兴!管他地方对与不对?”

小林正雄说:“对,对。那你再说个段子吧!”

“小鹦鹉”说:“那你说,说哪部段子?”

小林正雄想了想说:“我最爱听评书,说段‘三国’吧。”

“小鹦鹉”说:“好,我就说一段‘击鼓骂曹’!”

“小鹦鹉”嘴儿巧如舌簧,口如悬河,妙语连珠,一气呵成。说完“击鼓骂曹”。用手一拍圆桌,拍了一下惊堂木,算是说完了段子。

小林正雄边听边品味段子,最后他拍着手说:“说得好,也骂得好!比得好,鹦鹉女士不愧为京城名伶!”小林正雄口里赞扬,心里却恨之入骨。心想,劝降、诱降、‘怀柔政策’将彻底失败!长叹一声说:“跳舞的也跳了,说唱段子也完了。下边,是不是请柳氏小姐表演一出拿手好戏?”

柳瑛不理不睬,坐着不动。小林正雄一指“小鹦鹉”,“小鹦鹉”会意,便对柳瑛说:“大妹子,司令说让大妹出个拿手好戏,你就露一手吧!”

柳瑛现在看清“小鹦鹉”的真正良苦用心,对小林正雄能应付就应付,决不乱自己的方寸。她唱的说的都暗示自己决心和信心,巧骂了敌人,出口恶气。

柳瑛一想,便对“小鹦鹉”说:“我可不如大姐能说会唱!”

小林正雄说:“柳氏小姐最拿手的就是祖传武术!听说柳小姐会‘披挂掌’、‘金刚拳’,我想欣赏一下柳氏小姐的武功!”

“小鹦鹉”一旁打趣道:“司令很欣赏柳妹子的武功,那就给他露一手,让司令开开眼界。不过,柳妹子的表演不能没有个说法。”

小林正雄随口道:“这好说,本司令有个条件,今日我叫四人来同柳氏姑娘比武,若连胜这四人,她愿留愿去由她自便。怎么样?”

“小鹦鹉”连连拍手道:“司令说话了,怎么样?快露一手看看!”

柳瑛想,小鬼子说话甚时算过数?还不是假模假式?也好,算不算数让他亲口再订正一下。便说:“不知说话可是吐唾沫成钉?”

“小鹦鹉”马上问道:“司令,一言既出,可是一句真话?”

小林正雄笑咪咪地说:“用中国话讲,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柳瑛走到屋内一角,小林正雄一挥手,上来一个女服务生。年纪二十来岁,长得不高不矮,身材描条,留一头秀发,明眸皓齿,娇颜百态。腰里扎着白丝带,光脚板。看来是练柔道、跆拳道手。小林正雄见自己的手下英姿勃发,心里充满希望。为打好这场仗,他阵前动员说:“你们的对手是中国柳氏姑娘。柳氏姑娘是中国功夫的佼佼者。我们日本功夫一定能战胜她。当然,以武会友嘛,按中国话讲,点到为止。现在开始!”

这个日本女拳手,一个地趟翻身来到柳瑛跟前,向上一窜,冲柳瑛一拳。柳瑛轻舒右臂,一拢臂便将这拳给夹在腋下,逆势转身一扭,这支胳膊发出断裂声。一声“呦”,这个拳手被摔倒墙角。小林正雄一看手下上阵吃亏,一摆手,说:“先打住。”

“小鹦鹉”说:“司令为何打住?”

小林正雄笑嘻嘻地说:“柳氏小姐刚刚用的一招叫‘玉臂夹山’动作非常利索,令人佩服!有心请柳氏小姐在鸿楼饭庄调拨这里的服务生,如何?”

柳瑛凤眼圆睁,问道:“请司令讲明白一点?”

小林正雄说:“我的意愿再明白不过了,就是停止交手,希望你能够为日本大东亚圣战效力!”

柳瑛撇着嘴儿说:“本人自小没学好那孔孟之书,大字不识半升,所以不知‘卖国求荣’四个字如何书写!”

小林正雄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我应该给你补上一课:你姐妹二人是孪生姐妹,自幼和父亲习武,姐妹同时出嫁。一个嫁给吕氏,你嫁给张平,是也不是?”

柳瑛一扭脸,一瞥嘴说:“咱家从不认识张平,别来咋唬!”

小林正雄说:“你以为我们日本谍报人员净是饭桶?”说完从文件包里掏出一张照片,说:“你来看,你可认识他?”

柳瑛一看,内心大吃一惊,外表却没表现出惊奇。端详了会儿,淡淡地说:“这个人咱不认识。”

这张照片正是鬼子武田十多年前在正定府偷偷*拍下的。小林正雄从柳瑛毫无表情的脸上已断定是她的亲人。小林正雄笑嘻嘻地说:“不管你承认也好,不认识也罢,你是他的亲人。我说得不错吧?柳瑛姑娘,本司令深爱中国功夫,最爱尚武之人。最崇拜中国古代、近代的武林豪杰。……我本人非常仰慕盖世武功高人。张平?其实他的真名不叫张平,不管叫什么,他就是这样一位武术奇才,只可惜他与大日本帝国为敌。我真诚希望你能够劝说他,参加大日本帝国的东亚圣战。他可以当将军,你可以当教官。一家人在一起,尽享荣华富贵……”

柳瑛“腾”一下跳到圆桌上,用手指着小林正雄说:“瞎了你的狗眼!我是一个中国人,就是要奋起抗日!别说我不认识张平,就是认识张平,我也不会干那些卖国求荣之事!我们中国人本来就够苦的了,现在又从东洋来一个二皇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抗击日本侵略者,难道我们有罪吗?今日姑奶奶既然被你们生擒活捉,该杀该剐随你便。姑奶奶无心和你斗嘴,快说句痛快话吧!”

柳瑛这带血带肉的话,感动得“小鹦鹉”涕泪纵流。小林正雄听了不急不气,说:“柳氏小姐,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你也只知一面之辞。”小林正雄感到再说下去,也没好结果。便摆手说:“可继续比武。既然柳氏小姐固执,我不勉强,如这次胜了我的四个选手,还是那句话,来去自便,我决不阻拦!”

柳瑛说:“疯子说的话,只有傻子才信!”

小林正雄一拍手上来两个日本女拳手。穿戴和原先那个一样。两个人分前后方向围住柳瑛。柳瑛想,今日要先打背后的,再打身前的。

小林正雄心中焦急,因为墙上挂钟打了十点,悄悄问“小鹦鹉”:“你的,亲爱的人,这么晚为何不来?可能不会来了吧?那么这场以武会友也就取消了!”

王春宝不来,正合“小鹦鹉”之意。说:“王春宝功夫一般,哪里敢和日本皇军武士比武?这时不来,可能就不会来了。”

小林正雄一边梳理人丹胡子,不高兴地说:“这件事,你可要负责了!”

“小鹦鹉”一听便说:“司令,我按司令吩咐写的信,他如不来,我也没办法!”

小林正雄一呲牙说:“支那人,狡猾狡猾地!”

“小鹦鹉”说:“日本人也不傻呀!”

柳瑛一对二,毫无惧色。这两个日本服务生唱歌跳舞时,是那样阿娜多姿,现在一交手,满脸杀气。一个紧握双拳;一个挥舞着战刀,一招一式,功夫独到,出手凶狠,触人要命。柳瑛开始施展自己的五台绝技。连用“踺子腿”、“连环步”、“八步钉”、“定心掌”。在身后的那个服务生被柳瑛一个“后蹬步”踢倒在地。再没有站起来。使刀的服务生抡着东洋刀横扫竖劈,柳瑛空手对刀,打过三个回合,被柳瑛用“白手夺枪”术空手夺刀,回身一扫,这名服务生躲得慢半拍,刀尖滑破小肚子。如不是腰带保护,可能要开膛破肚。流着血,提着裤子跑了。

接着,又上来两个,使出浑身解数要战败柳瑛。柳瑛想,用快招打败她们。柳瑛连打了十个空旋,这两个服务生也许为了表现自己,也连打小翻。柳瑛的小翻那可是轻功,如燕子凌空飞翻。这个服务生的小翻,只是跳在空中。柳瑛抓住机会,一个“燕子点水”,在空中挥掌拍在两个服务生的头上,一个“咕咚”一声落地,再看那个头被拍扁,血水横流。另一个服务生被拍中虽无生命危险,一时神志不清。

小林正雄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在日本见过“忍者”奇功,“忍者”便可运用轻功在房上房下来回飞走。柳氏小姐不但能在空中飞走,而且能在空中大打出手。小林正雄心中不服,又挥手叫上来两个服务生。这是两个男服务生,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穿一身中国练功服,一个手里握着柳叶刀,一个提着七节鞭。柳瑛想,小鬼子玩的是以多胜少车轮大战。

“小鹦鹉”自己不会武功,但她在评书里知道,这叫“刀加鞭”,就用京腔京调大喊:“按司令许诺,比武已小胜五人!再派人比武,不公平!不公平!”

小林正雄笑眯眯地说:“柳氏小姐武功高超,再斗几个回合也不成问题,对付‘刀加鞭’更没问题!”

柳瑛说:“一只羊是山上赶,一群羊是赶山上。”

柳瑛空手对付“刀加鞭”。开始用闪、转、腾、挪躲过“刀和鞭”。但这两个小子配合默契,功夫老到。所用招法全是少林真功。七节鞭用起来,既是鞭又是枪。它可以刺、摔、缠、抽、打,出手一条线,横扫一大片。那柳叶刀,上砍下削,刃刺刀挑。空手对“刀加鞭”,没有硬功不敢接招。交手中,柳瑛发现,那用刀之人刀功非常好,但弹跳力尚欠火候。柳瑛便把注意力放在使刀者身上。柳瑛在刀和鞭间隙中闪转身形。使了一招“回臂取刀”术,一掌拍在使刀者肩头,另一只手反拧住那人之手,一个折腕,便将柳叶刀夺在手中。使鞭者看同伴被夺刀,急冲过来,一个地躺鞭横扫过来。柳瑛轻轻一跳,躲在用刀人的背后,那鞭扫过来,正打在用刀人的双腿,鞭头借惯力把此人双腿缠住,柳瑛趁机回刀,把使刀者砍倒在地。使鞭者想抽回鞭,已来不及了。柳瑛抓住时机,凌空一个飞脚,正踢在使鞭者的前胸,口吐鲜血倒地。

四周的服务生看得清楚,个个吓黄了脸蛋。“小鹦鹉”第一个拍手叫好。

小林正雄气得没了脉。因为使柳条刀者,是小林正雄的次子。大儿子不明不白死在淀里,二儿子眼睁睁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小林正雄心中大怒,脱下和服,想上阵捉拿柳瑛。但是他心力交瘁恐已力不从心,所以暗中掏枪。“小鹦鹉”看得清楚,急忙喊道:“大妹子,你已连胜四局,还不快。,……”“走”字没说出,小林正雄一拳将“小鹦鹉”打倒在地。柳瑛冲过来拉“小鹦鹉”,说:“大姐,要走咱们一起走!”

“小鹦鹉”满嘴是血,摆摆手说:“傻妹妹,还愣,愣着干什么,蹿房越脊,飞檐走壁,快走哇!别管我!”“小鹦鹉”一把推开柳瑛说:“快走快走吧!”

小林正雄把手一摆说:“走?那么容易?连伤我多人,想一走了之?来人,拿下!”小林一发话,众服务生一起围过来。柳瑛抄起那把东洋刀一扫,杀出一条血路,扔下东洋刀,飞身跳下窗户,就在这时,小林正雄顺手开枪,“小鹦鹉”一把抱住小林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小林手枪一抖,一枪打在柳瑛的左腿,又一枪打在“小鹦鹉”的太阳穴上,“小鹦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柳瑛身子落地,又连跑几步摔倒在地。服务生把柳瑛架回“鸿楼饭庄”。小林正雄迎上前挥手一枪打在柳瑛的胸膛,狠狠地说:“把这两个支那女人扔到城墙外,让他们拉走!”

柳瑛被捕,王春宝后悔不迭,痛恨自己没有坚决阻拦柳瑛同志。

王春宝回到营地和队员们商量,大家已无了主意。派通讯员向军区请示,军区回答:继续侦查消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设法搭救柳瑛。一晃过了五天,也没得到柳瑛的一丝消息。雁翎队队员一个个急得冒火,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正在这时,水上交通给王春宝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却是自己的妻子“小鹦鹉”从保定府来的家信。突然得到“小鹦鹉”的消息,真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但又一想,“小鹦鹉”说书唱曲,她即便有大户请堂会,也不离开京城半步。今日为何来到保定府?再者说,近五年来,不敢书信往来,她如何得知我在这里?......她在信中说定于六月十五日夜在“鸿楼饭庄”见面,而且有朋友相邀?这个朋友是何人?“鸿楼饭庄”是日本人开设的夜总会,她为何在这虎狼之地?王春宝不由拿起那封信,又仔仔细细反复推敲。

......我被“朋友”带到保定府,如能和你见面,可倾诉久别之情。“朋友”赞扬你在白洋淀一带威名“远扬”,希你于六月十五日晚十点在保定府“鸿楼饭庄”二楼相见。“朋友”有约,以武会友,如实不能脱身,可三思,细琢磨......你的妻子白云竹,顿首。公元一九四零年六月初六。

王春宝见朋友二字都带引号,最后一句“如实不能脱身,可三思细琢磨”……王春宝已猜到,这个“朋友”不是朋友,而是敌人。最后一句话,非常勉强,这说明妻子有难言之隐。王春宝从而断定,这个“朋友”就是小鬼子!因事关重大,便将这封信转到军区敌工处,敌工处提出建议:可派人进府侦查。“鸿楼饭庄”是鬼子的交际场所,这里布防森严,不可轻举妄动。只可待机行事。进府侦察和进府“会友”要写一个方案报告。

按上级指示精神,王春宝向军区敌工处打了报告,报告很快批复。特别注明:狼窝虎穴敢闯,以武会“友”当仁不让!请清苑抗日武装在城外组织支援。

六月十四日,十名武工队员连夜向保定府进发。王春宝于十五日先去清苑。和清苑抗日武装大队联系好,下午赶到保定府。往年这时节,保定城外是一眼望不见边的青纱帐。高粱、玉米都长一人高。如今,官道两旁已无人种庄稼,一片片黄茬地,除了几株老柳树,就是死人的坟丘。刚刚埋过死人的坟丘上插着灵幡,在干热风中摇晃。王春宝一路走一路看,心里不是滋味

进了保定府,心里更加激动。一来可以侦查到柳瑛的消息,二来也能见上分别五年的亲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蹚一蹚鬼子的浑水,纵然上当、中圈套也要走一遭。大丈夫只能被人打死,那能被恶人吓死?

进了保定城就逛东、西大街。因为在这密密麻麻的商号中有各自独立的“交通员、”“堡垒户”。王春宝从“交通员”那里没有收到一点关于柳瑛同志的消息。说明小鬼子对此事非常重视,如何应对?只有自己豁出去,到时再随机应变!决不能让随来的队员作无谓的牺牲。想到此,便在西大街上闲逛。

满清入关不久,就在保定府设立了直隶总督,保定府成为京畿重地。从那时起,保定府东、西大街开始繁华起来。随着京汉铁路通车、各式学堂的建立、特别是袁世凯政府任命曹锟为直隶督军。外地学子求学、各省军阀政客穿梭往来,商家巨贾投资,不远百里千里来到保定。在这种社会环境影响下,保定府的商业有了较大复苏。东、西大街开始大规模商铺修缮、修建。大街两边立起一幢又一幢两层商用小楼。旅店、饭馆、钱庄、当铺、药铺……宝龙昌的丝绸、凌云阁的帽子、稻香村的糕点,招徕远近客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时候,王春宝和父亲来保定府都要逛一逛东西大街。都要去“马号”市场看一场保定老调“下河东”、“太平城”。或听一段评书或看一出“小把戏”。逛饿了,父亲就给买‘“白肉罩火烧”吃。如今,小鬼子占领了保定府,兵慌马乱,人们尽量呆在家里不出门。城外四周的百姓也不敢进城。保定府的人少了,东、西大街的商业也便萧条了起来。

王春宝在大街上闲逛,想和队员打个招呼。逛来逛去也没见队员。这时街上已经亮起几盏电灯。店铺很多,日本货摆满柜台。过去这时节,人们都爱外出纳凉、赶夜市,现在谁还敢出门?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都憋在家里喂蚊子!街上讨饭的人来回走,卖唱的没几个人听,拉洋片的没人看。卖冰棍那儿,到有几个鬼子在唆冰棍。蹬三轮、拉洋车的满街跑……这时,过来几个日本宪兵,抬脚踢飞卖鲜桃的筐,姹紫鲜桃滚了一地,吓得人们远远跑开!王春宝开始顺大街往西走,慢慢走近“红楼饭庄”。

“鸿楼饭庄”原本是中国人开的,日本人占领了保定府,认为这个字号很雅,又在总督衙、莲花池不远处,便给了仨瓜俩枣钱,强买了“鸿楼饭庄”。

三层小楼,典雅肃静。一层为餐饮,能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生猛海鲜,日本料理。二楼是待客厅、茶道、棋牌、歌伎厅。所有服务人员都换成日本歌伎。这些歌伎,人人能歌善舞,个个生得水灵俊美,百媚娇艳。这里茶道书馆经常邀中国名伶演出。三楼都是雅间客房。高级宾客,可以任意逍遥留宿。

夜里九点多钟,王春宝在“鸿楼饭庄”外转了几圈,便躲在远处悄悄观察进出人员。进出饭庄的人们都是西服革履、阶衔较高的日本人,还有伪军高官、维持会官员、大商号大买卖家。其次便是一般日本大兵。饭庄门口站定四个服务生,个个膀大腰圆,体壮如牛。小林正雄少年习武,崇尚中国武术,所以他的手下,个个都是习武之徒。小林正雄从军以来素以雅典文质而闻名于军。他所到之处,不显露军威。但他慈眉善目在外,凶残恶毒于心。他在进攻高庄村时,把抓到的男女村民关进一间屋里,向屋内投毒瓦斯,一次熏死六十多个中国村民。他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

忽然,从“红楼饭庄”传出两声沉闷的枪声。王春宝想,发生了情况?接着,又一声枪响,过了没有十分钟,从里边抬出几个人。其中两人被装车推着向东走去。王春宝心里激愤:一定又是无辜的中国人惨遭杀戮。

看看约定的时间已过,闪出身来就往“鸿楼饭庄”大门走去。门口四人见一个穿破衣烂衫的中国人要闯门进去,一乍胳膊说:“喂,你的干什么?”

王春宝说:“找人!”

“深更半夜找什么人?”

王春宝说:“从北平来的老熟人,说今晚十点见面,地点就在‘鸿楼饭庄’!我也找不到哪儿是‘鸿楼饭庄’,所以转悠了半宿才找到这里。”

两个人一指“鸿楼”两个字说:“你瞎了?”

王春宝说:“你大爷眼看得清,只是斗大字不认半升!”

“你还挺横啊,你叫什么?”

王春宝说:“要问姓名,咱可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春宝便是本人!”

“什么?”一听报出姓名,吓得这四人刷一声流了一身汗。乖乖,这可是名贯白洋淀上的八路雁翎队长啊!他竟敢独自一人来闯“鸿楼饭庄”!吓得这四人说话变了调。八只眼睛不敢看王春宝,说:“喂!您,您老等着,我马上,上楼通报!”

两个人大气不敢出地上楼禀报。接着又咚咚地跑下楼说:“您,您的朋友正在二楼等您,有请有请!”

王春宝紧随二人登登登直奔二楼。上了二楼,一个日本女人点头哈腰推开房间门,进了这间房,却不见“小鹦鹉”。正在疑惑中,从屋里屏风背后闪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穿和服,个头不高,不胖不瘦,年约五旬,白面皮,黑平头,戴一副金边眼镜,上唇留一撮仁丹胡。此人上前一鞠躬,说:“阁下可是白洋淀上雁翎队的队长?”

王春宝一见这个日本人,问道:“阁下可是宪兵司令小林正雄?”

小林正雄接口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队长不愧英雄豪杰,不畏凶险应约而至,本人不胜欢迎!正所谓,‘财色能招英雄所至,闻香品尝美味佳肴’!”

王春宝听了随口应道:“豺狼能招猎人来,妖魔引来降魔道!”

小林正雄品品味,嘬嘬牙说:“对得好,对得好!”

王春宝一摆手说:“咱们废话少说!我的亲人、我的同志在哪里?”

小林正雄哈哈一乐说:“先不忙说你夫人和你同志之事。我来问你,今日相见,你想如何应付于我?”

王春宝说:“中国有句古语,兵来将挡,水来土堰!”

小林正雄说:“好,好,我爱你是八路军的一位将才,今日约你,别无他事。只因为咱们是没有见过面的老相识。一,希望你能识时务,何时来我这里我举双手欢迎。二,咱们都是崇尚武功之人,来个友谊切磋。如你能在这鸿楼饭庄比武全胜,任你来去自由。如不能取胜,你可知下文如何?本司令已给你设想好今后的归宿。一你只要投奔皇军,必有重赏!二你不归顺皇军可以,今后不许再伏击我人马,截获我来往淀上的汽艇汽船。敢说半个不字,你只有来的自由,却无归去的权利了。”

王春宝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宪兵司令说:“本人也可正式告诉你,你有诡计,我有安排。本人不识时务,打击任何侵略中国的敌人,是中国人义不容辞的义务。你要挟我亲人、抓捕我们的同志、想诱骗我上钩,今天,本大爷既来之,就想一陪到底!我现在问你,我的亲人,我的战友在哪里?”

小林正雄撇着人丹胡嘿嘿一乐,说:“想知道小鹦鹉和柳氏小姐的近况吗?我想现在也许被扔到东门外、喂野狗了吧?先请阁下少安毋躁,悉听我说。在你上楼之前,我们以武会友,那柳氏小姐是武功盖世,堪称一绝。连杀我三名手下,连我次子也没躲过其毒手。她想趁机而逃,我不得不痛下杀手,此时小鹦鹉,你的夫人,挺身相救。本人不得以……小鹦鹉也死在本司令的手下。实为不得已而为之!为表示大日本帝国的宽容大度,本司令让手下将这二人的尸体送出城外,让你们运走。这也体现本司令的人道主义精神!”

王春宝强忍悲痛大骂小林正雄。

“你痛心,我也难受。我大儿死在女八路之手,二儿又惨死在女八路刀下……我身为儿父,能不悲痛吗?”

王春保一激动,骂道:“你两个儿子死了,死了两个残害中国人民的罪人。你两个儿子死了,你知道悲痛。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被你们杀害,难道中国人就不悲痛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小林正雄原形毕露地说:“事至如此,咱们废话少说,你归顺了大日本帝国,我保你官升三级,配给你一位日本女郎。条件优厚,怎么样?”

王春宝大骂道:“放你妈的狗屁!谁与你大爷比武,快来送死!”

小林正雄一摆手,上来一胖一瘦两个人。胖子说:“八路,如想和司令过招,先和我们交手。”

王春宝蔑视地说:“小子,你和本大爷过招,还嫌嫩了点!”

胖子说:“怎么?你还看不起咱?实话告诉你说,咱六岁习武,练就一身童子功。立过擂,打过擂。在中国,还没遇见过几个高手!”

王春宝撇嘴说:“吹大话也不怕砸了脚后跟。既然如此,本大爷陪你二人走几遭。”

说完,三人战在一起。没出三个回合,左边胖子被王春宝一记炮拳打倒在地爬着走了。右边的瘦子打得灵活,出手刁钻。善用腿功,功法独到。王春宝猜想,这可能是个高丽人。王春宝当年在北平前门外闲逛,一个高丽人卖大米糖。有一个十来岁的中国小孩冲着高丽人喊了几句顺口溜:“高丽人爱吹箫,大米糖上放辣椒,咬一口又甜又辣真难嚼。”高丽人听了,飞起一脚把小孩踢了个仰八叉。小孩吓得哇哇大哭。王春宝上前评理,高丽人梗着脖子大喊大叫。王春宝拽住他评理,高丽人突然飞起一脚踢王春宝的胯裆。王春宝用膝盖一顶,挡住这一狠招。谁知高丽人平地跳起,抬起另一只脚踢他的下颏。王春宝一个空后翻,躲过这招。王春宝一时性起,使用连环腿,上下翻飞,左转右旋,上踢下踹,横扫竖劈,没过三个回合,一脚将这高丽人踢倒在地。王春宝抱起小孩去看病。小孩无大碍,这才放了心。中国有句话:不打不相识。王春宝自和这个高丽人交手,后来成了一对好朋友。因为爱好相投,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今天和这个瘦子交手,王春宝用连环脚迎招。二人拳对拳腿对腿,打在一起。惹得另外几个叉着胳膊看打斗。被王春宝打翻在地的那个胖子捂着腰,红着脸躲在一边。王春宝想,他们要用车轮战,等把我累得吐了血,不费吹灰之力来擒我。我要果断出招,速战速决。想到此,王春宝故意卖一个破绽,“瘦子”见王春宝闪身侧滑,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如闪电一般来一个“飞步跨海”,一个猛冲,双脚斜刺直砸王春宝上身,王春宝马上来一个“卧虎翻身”,“瘦子”两脚砸空,只听“咔嚓”一声,地板被砸了一个坑。王春宝一个弹跳,用了一招“狗熊拍人”,身子不偏不斜正砸在平身倒地的瘦子身上。只听“啊”一声,“瘦子”口吐鲜血,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一胖一瘦是小林正雄在鸿楼饭庄的顶级高手。见二人一死一伤,小林正雄撕开了儒雅的面纱,脱去和服,赤身露体抄起小儿子那把战刀,杀向王春宝。日本军刀用特殊钢材制造,光沾钢淬火要经过十几道工序。这种刀刀身薄,刚柔相济,刀刃极其锋利。这种刀身长三尺五寸,双手握刀。战斗时,横扫、竖劈、直刺、斜砍,刀法千变万化,王春宝不敢大意。小林正雄此时已杀红了眼,他要用这把刀杀死这个雁翎队长,来祭奠死去的儿子。虽然他自恃有一身功夫,但已到知天命的年龄,武功力气已不再是当年了。

小林正雄一八九零年生于北平。其父是日本驻大清国特派公使。小林生下来,第一个保姆是中国人。他上私塾,第一个启蒙教师是中国人。他六岁习武,他的武术教师还是中国人。他十五岁被父亲送回日本上中学、上军校。一九二二年携妻带子来到中国满洲,从事谍报工作。自那时便开始了军旅生涯。卢沟桥事变时他已是关东军大佐。

小林正雄更是个中国通,连中国的武术派别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知道王春宝是典型的武当派,武当派出手干练而温柔。既能在瞬间爆发,又能以四两拨动千斤。招法巧又巧,技能妙又妙。那深厚功法缠绵,白手夺枪、空手取刀,那是武当派缠绵拿手技法招数。小林正雄使用日本战刀,时时用日本战术,间或夹杂中国功夫的技法。任他砍、撩、劈、扫、刺,刀刀见真招,但刀锋之下都伤不到这个八路雁翎队长的半根汗毛。

此时,小林正雄的刀法见慢,身上出汗,自己感到如继续下去,这把战刀势被雁翎队长夺走,那时自己生命攸关,想到此,暗中取枪。但是,腰上已没有手枪,早放在窗旁的圆桌上。王春宝见小林正雄向手枪方向靠近,就知其意。趁机用“靠背贴”招法,一下子将这把战刀夺过来。小林正雄松手扔刀,一个“猿猴摘果”跳到圆桌上,弯腰抄起手枪向王春宝一甩,枪响了。王春宝用战刀一档,子弹打在刀上。王春宝顺势把刀扔过去,直奔小林正雄的胸口。王春宝趁机跳出窗口,跳在一个老槐树杈上。又一跳,直接飞到对面的房顶上,王春宝沿房脊飞跑,一连跑过五个房脊,这才跳下来,沿街道往东走。

王春宝扔出那把刀,正冲小林正雄胸口,他急忙闪身,战刀直扎在墙上,吓出一身冷汗。手下要去追赶,小林正雄一摆手说:“穷寇不可追,让他去吧!”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王春宝没有看见那四个队员。其实四个队员一直在“鸿楼饭庄”四周观察动静。十点多钟见有几个日本人抬出两具尸体,一直送到东关外。四人悄悄跟在后面。几个日本人将两具尸体扔在护城河外,扭身跑回城里。

这四个队员怕有埋伏,在城外仔细观察,没有发现鬼子。这才走近两具尸体,发现是柳瑛和一具不认识的女尸,四人大惊失色。在城外等候接应的队员、还有清苑大队队员们都赶来了,听说是自己战友,马上赶来一辆马车,连夜将两具尸体拉回新安。

王春宝虽已逃出险境,但他担心四名队员的安危,此时城门已关。要留在城内,明日鬼子肯定满城搜捕,连夜出城,只有越墙而过。王春宝来到东城门,跳进一个四合院,解下两丈许晾衣绳,缠在腰里,绕过岗楼,飞身跳上城门楼,在城垛上拴好绳索,拉住绳索顺墙而下。城墙高三丈三尺,在离地面两丈许,手一松轻轻一跳,落在地上。正是盛夏,护城河水不深不浅,蹚过河上了岸。顺官道往东走,刚走一里,接应他的队员围上来说:“队长,柳瑛同志已经牺牲,还有一位女士,我们不认识,也让咱们人拉走了。”

王春宝说:“我都知道了,啥也别说了。”

……

雁翎队指导员丁少良把柳瑛四人的英雄事迹细说了一遍,孙运达这个刚强的硬汉子听后凄然泪下。他说:请带我去她们的坟前让我看看她们吧!”

离淀中岛还有一里远时,一条条小船分散开来隐蔽到芦苇塘、荷花池、菱角沟担任警戒。雁翎队指导员丁少良陪同孙运达在淀中岛下船。小岛四周是芦苇层,小岛虽只有巴掌大,却是雁翎队的大本营。这里有草庵,窝棚,可以临时吃、住。现在,小岛上立了三座坟茔,坟上还插着灵幡。一座是春妮的,一座是柳瑛的,一座是“小鹦鹉”的。孙运达一上岸,就见一个汉子在坟头烧纸、上祭品。再看那汉子,两眼哭得如红葡萄珠,声音嘶哑。一时说不出话来。雁翎队指导员丁少良说:“春宝同志,这位来客就是孙运来的弟弟、柳瑛同志的爱人,人称侠神的孙运达同志!”

王春宝听后,连爬带跑,抱住孙运达就哇哇大哭:“我早听军区首长念叨英雄侠客,今日得以谋面,使我三生有幸!但我自愧呀!你哥、你嫂、你爱人,都是我们的生死战友。特别是你嫂和你爱人,更是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你嫂是我们淀上的老交通,雁翎队员,机智勇敢,谁不称赞?你爱人是雁翎队的副队长,她们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就因为我们情报有误,我指挥有错,另外我没有坚持原则,……才造成这麽大的损失,我有罪呀!”

孙运达拉住王春宝的手说:“革命就会有牺牲,不能错怪你。这也说明敌人的狡猾、残忍!我们只有提高革命警惕,提高战斗水平,吸取经验教训!……”

二人跪在三座坟头前边,孙运达说:“我愧对柳家。自我二人成亲,在一起不过月余,老岳父处处帮助支持我们,令我永远感恩不尽。在革命斗争激烈的今天,她们大义凛然,挺身抗日,不怕威逼,不怕利诱,坚贞不屈。这三位女人都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永远学习的榜样!……

柳瑛生于光绪三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公元一九零八年),一九四零年牺牲,时年三十二岁。

春妮(原名赵瑜兰)生于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初八(公元一九零七年),一九四零年牺牲。时年三十三岁。

白云竹(艺名小鹦鹉)生于光绪三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公元一九零五年)一九四零年牺牲,终年三十五岁。

就在这时,一只小船停到岛边。船上坐的是军区敌工处干事,还有一位老妇人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干事一见孙运达,马上举手敬礼,说:“老团长,你可来了。”二人拥抱在一起。顾不上叙说往事,干事说:“老团长,这位大娘是咱们的堡垒户,这个小孩就是孙运来、春妮同志的女儿,你的亲侄女孙晓琬。”

孙运达急忙抱住哥嫂的骨血,说:“叔叔来看你妈妈、看你来啦!”

晓琬抱住孙运达哭着说:“妈妈被鬼子打死了,我要婶婶,她为什么不来接我呀?”

在场的人一听晓琬的哭嚎,不由得个个抽泣。孙运达给晓琬抹着泪说:“婶婶不来接你,叔叔来接你,好吗?”

晓琬说:“叔叔,你不在白洋淀打鬼子,你怎么接我呀?”

孙运达咬咬牙说:“好,叔叔今日不能接你,过些日子再来接你。行吗?”

晓琬点点头说:“好吧,我等叔叔接我!”

孙运达说:“晓琬乖,先在奶奶家,等一段时间,叔叔再来接你。”说到这里,孙运达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