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亲之城 (上)
作者:高桥弥七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759

大一清早,坂井家的大门外,在长长的门玲声响起的时候——

“有人在家吗?”

“从门外传来了听似平淡却富有严肃感的女性声音。

“!!”

不知为何今天身在客厅的坂井悠二,不禁紧张得绷直了身子,

“?…这么早,到底是哪位呢?”

坂井的母亲,坂井千草不管儿子的可疑举动,穿过门窗来到走廊下,

要是在平时得话,这个时候应该是带着儿子晨练(他们怀旧此称为锻炼)的那个可爱的女孩出现的时间,可是…

(这声音不是夏娜的声音呀,)

在一边这样想一边朝门口走去的母亲身后,悠二马上赶上来了,

“那个,妈,妈妈。”

不知是不是多亏了每天早上跟着少女进行联系的缘故,最近,儿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有男子气概了,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然而他今天却似乎感到很紧张,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千草看到他这个样子,已经猜到了八九成了,

(他似乎心里有数呢…会不会是和夏娜有关系的人?)

想着想着,就从那段短短的走廊走到了大门前。

来访的女性似乎在门口喊过后,就一直规规矩矩地在门外站着。

千草急忙穿上拖鞋,然后把门打开,

“哎呀,夏娜,早上好!”

打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那位每天早上来这里作客,然后在坂井家几乎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去的少女,平井缘,也就是夏娜。她依然和平时一样,穿这一身体操服,唯一不同的是,她今早的神情僵硬,脸色暗淡,甚至显得非常紧张。

“早上好,千草。”

甚至连简短问候她都说得有点不太利索,乌黑的眼眸还不住地向身旁的人瞥去,

在千草眼前的少女身旁,站着一位外表看起来像是欧洲人的女性,似乎就是刚刚那个叫门的人,她用流畅而平稳的声音问候道:

“初次见面,夫人。”

在双方照面的一瞬间,那位女性突然像人偶一样一下子弯下腰来,看来这就是她的行礼方式了,可是,背上的那个蔓草花纹的行李包因为她弯腰的势头而猛地撞到她的后脑勺上,但她的表情却显然安然无恙。

“哎呀,用不着称呼我夫人啦…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不是平井缘小姐的…”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千草还是这样询问了对方。不是用外号,而是用那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名,真不愧是一位擅长人际交际的家庭主妇。

“是的。”

随着这声简短的回答,她又忽的像弹簧一样挺起了身子,这个女性的打扮,显得有点古怪。

长长的连衣裙配上白色的头饰和围裙,脚上穿的是编织而成的长靴…加上她那挺得笔直的腰板,整个看上去就是那种所谓的女仆型装扮,而且背上还背着蔓草花纹的行李包,实在是这个时代罕见的打扮,

“我是从小开始伺候她的仆人是也。”

及肩的长发内部端正的面容上,比起她的声音更缺乏感情的起伏,

千草则反而露出喜悦的表情,欢迎她的来访:

“那可真是远方而来,欢迎欢迎。”

“……”

那位女性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一样,一声不响地站着。

“……?”

正当千草一脸奇怪地等待着对方作出关键部分的自我介绍时,夏娜急忙补充道:

“她叫威尔艾米娜·卡梅尔,是亚拉斯特尔以前的一个老朋友。”

“哦,原来是亚拉斯特尔先生的…哎呀,站在门口谈话也太没礼貌了,快请进吧,虽然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呼客人。”

“好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是也。”

威尔艾米娜有一副谨慎正直且怪异的口吻回答完后,就跨进了大门。她瞥了一眼站在走廊下面色僵硬的悠二,却不作任何反应,只是为了脱鞋而弯下腰来。这时候,背后的那个行李包又一次“喀”的一声撞到她头上。

千草轻声责备儿子失礼的态度,

“阿悠?”

“嗯,啊…欢,欢迎。”

悠二仅仅像是叹息一样,发出细如蚁呐的声音。

“悠二。”

似乎替悠二打圆场似的,跟着往里走的夏娜叫唤道。

在稍微安心下来的悠二和露出一丝微笑的夏娜中间,脱了鞋的威尔艾米娜像是要挡开他们似的,马上站了起来。

只见她露出一丝感情的双眸眯了起来。

正在那时候——

“卡梅尔小姐,请进吧。”

千草和蔼可亲地一边说一边拿出给客人换穿的拖鞋,

“…承蒙厚待,夫人。”

威尔艾米娜在回应的这一瞬间,又把刚才的感情隐瞒了起来,

“悠二,我们要开始了哦。”

夏娜迅速把手神出来,拉住了悠二的衣袖。

“呜哇!?我,我还没穿好鞋子啊!?”

“没关系啦!”

两个人手拉着手,从大门向每天早上锻炼的院子跑去。

千草郑重地对目送两人远去的威尔艾米娜说道:

“来,请进吧。”

坂井悠二并不是人类,

过去红世使徒一伙袭击他的居住地——御崎市时,真正的坂井悠二已经被其啃食了存在之力而死去,现在的他只不过是用真正的坂井悠二的残渣做出的替代品,火炬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炬会慢慢丧失自身存在感,居所和作用,最后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消失。

曾经在世界上存在过的事也逐渐被周围的人们所忘记,而本人自身也会逐渐失去精神和意志,不再有人为自己惋惜和伤心,甚至连自己也不能为自己惋惜和伤心…到最后也不能逃脱彻底消失的命运,火炬就是这样一种无情的道具。

对于使徒来说,火炬只不过是为了缓和由于啃食人类而产生的扭曲,和躲避讨伐者火雾战士的追踪而做出的一种掩饰性的道具而已。

悠二也是这些火炬中的一个…不过,他却并不是单纯的道具。

因为在他的体内,藏有宝具。

那就是能干涉时间事象的红世秘宝中的秘宝——零时谜子。

这是一个能每天午夜零时将宿主在这一天所消耗的存在之力完全恢复的宝具,依靠着这种永久机关的作用,悠二依然维持着这种自身人格和存在感,与常人无异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作为一个藏有宝具的火炬,一个移动的宝库——密斯提斯。

身为并非人类的存在,却过着人类的生活。

虽然如此,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个与红世有重大关联的人,他生活的一部分已经混入平常人的生活中不可能会出现的现象和习惯,具体地说,就是每天早上和晚上进行的锻炼。

与夏娜相遇后的几个月里——

就短期间意义上来说,则是为了将来有一天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积蓄跟夏娜一起战斗所必须的力量。

早上主要是练习一些基础的身法,而晚上则主要是在夏娜和亚拉斯特尔的指导下,全身心投入到操纵存在之力的锻炼中,他感觉到这样做,就能为如今自己的身处不安定立场,以及自己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创造出一条有未来有意义的道路,

现在,在坂井家的院子里进行着的,正是早上的锻炼。

(感觉到了。)

正当悠二如此想着的时候,穿着体操服的娇小少女,滑过他的面前。

她那圆滑流畅却没有间断的身法,还有用树枝挥出的凌厉斩击,也只有这样形容才合适。双脚的移动和双臂的挥动,轻捷而柔软,却比任何东西都强劲,仿佛是飞舞的风的显现一般,长及腰间的黑发在朝阳中随风飞舞,闪闪发光,让人情不自禁地看得入迷。

但是,悠二现在发出的感叹却是源于别的东西。

(我感觉到了!)

在身体技能锻炼的实际动作,其实只不过是专心躲过她猛扫过来的树枝这么简单的事,当然,说起来简单,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夏娜时而从上时而从下攻击,有时还会声东击西,不管怎样她手里的树枝直逼着紧紧扫向悠二所在的地方,每一招都是积蓄了瞬间的爆发力,总是让人应接不暇的流畅华丽而果断的斩击。

悠二终于体会到了上气不接下气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了。

(力量…)

或许这也是零时谜子的一种功能吧,悠二有时候对于存在之力的敏锐知觉甚至凌驾于身为“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夏娜之上,

他能清楚地感应到面前这个随意挥舞着书枝的少女体内,正在不断凝聚存在之力,如燃烧一般的力量转换,还有她那爆发力即将喷发出的预兆。

(在凝聚,)

一种力量的流动。

往一个地方聚集。

一个动作的发生。

混杂在众多掩人耳目的虚招斩击中的致命的一击,要攻击的目标就是——

(——这里!)

“看错了。”

在悠二反应到并打算躲避前,夏娜吐出一句话,并踏前一步,最后挥枝砍下。

为回避而迈出的脚被轻轻一绊,悠二向前倒去。

“呜啊!”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的时候,悠二迅速用手撑在地面上,然后弓着腰试图重新站起来,这是在锻炼中好不容易才学会的(虽然看来并不是出于本意)身法。

他抬起头来,看到面不改色地挺立着娇小身驱的夏娜,轻轻拨了拨头法,丝毫感觉不到刚才的不安情绪,她用沉着的冷静的声音点评道:

“虽然你已经勉强能把握我出招的时机,但是出招后你就似乎不懂得应付了。”

“如,如果能那么简单化解火雾战士的全力一击的话,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啦。”

与她相反,悠二就好像胸口被烤干了一样,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为自己辩解道。

尽管如此,夏娜当然不会因为在这方面宽恕他。

“那根本就不是全力一击。”

“……”

“我已经试过好多次了,增大的力量到底凝聚在哪个位置,那是遵循全体流向的东西,你应该能感觉到的。”

夏娜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腕轻轻挥动树枝。

“…嗯,而且,反正我已经做到这地步了,就尽管试试看吧。”

尖锐的风声划过早晨的空气,悠二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

“我来了哦。”

夏娜的秀发像漂浮在空中一样自然飘动,接着又开始下一次眼花缭乱的二十式。

“好,来吧!”

当初刚开始的时候,锻炼的课题只是睁开眼睛不停地看着挥舞的树枝。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课题就变成了躲开预先提醒的一击。

而现在,又变成了闪开在十九下虚招后发出的第二十下致命一击这种复杂的课题。一边要树对方的招数,一边要感受对方力量的凝聚位置和致命一击的打出方向,需要沉着冷静和高度灵敏的这种严格训练,把悠二打得连滚带爬,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着牙继续坚持了下来。

今天早上特别投入。

互相都有那样的感觉。

所以对眼前连续使出凌厉斩击的少女,悠二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夏娜到底怎么了呢?)

她今天的严厉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一贯的沉着冷静今天都不知道哪去了,也没有嘲弄玩笑,没说几句就马上开始沉默了。连身体的动作也只是控制在最低限度,脸也绷得紧紧的,目光也不住地瞥往别的地方,虽然与她相处不算太久,但这些细小的行动细节悠二却都能明白,能清楚地感受到。

在锻炼场上,悠二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坐立不安的她。

“果然,是那个人。”

虽然被紧紧直逼着扫过来的树枝吓得冷汗直流,但悠二又继续思考起来。

(那个叫什么威尔艾米娜·卡梅尔的人…夏娜一直都留意着她吧。)

昨天晚上,和朋友们去玩焰火回来的路上,只有自己和夏娜两个人,不知道怎样就——

(不是。)

老实承认,正和她处于非常好的气氛时,却突然冒出一个装扮和语气都很怪异的火雾战士…关于这位名叫威尔艾米娜的女性,悠二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遇到她,他就马上被赶离她们谈话的地方了。

(现在开始,我们将进行火雾战士之间的会议是也)

她说的这番话,把跟随夏娜一起多次在红世使徒的激烈战斗中脱险而出有所自负的他,以及那作为少年的自尊也深深地伤害了。

(不,那种事,也是无关重要的啦。)

悠二一败涂地边向着斩击引导的方向踏出脚步,一边在内心装了一下大方。

(比起这个,夏娜比较重要。)

很明显,她不是一般程度的紧张,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都能毫无畏惧地对抗的火雾战士,就跟火焰化身一样猛烈而美丽——

(应该说,很可爱)

“嗯嘎?”

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警惕的悠二被从侧面横扫过来的第二十招打得飞了出来。

“啊!?”

打出这一招的夏娜自己也感到很惊讶。

这个身为密斯提斯的少年在地上滚了两圈半左右,然后一头扎进了小院子里的草丛中。

夏娜似乎后悔自己方才那么大声叫喊,她稍微降低了声音责备悠二的失态。

“为,为什么你偏偏今天就…笨蛋。”

悠二一边擦揉着自己被击中的肩膀,一边爬起来,虽然被夸张的打飞出去,但也只是被撞击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因此也算不上是负伤。他这种抗打击能力都是晚上进行的操纵存在之力的锻炼成果,他安心地叹了叹口气,同时,拨了拨粘在身上的灰尘和树叶站了起来。

他顺便一看——不知道是第一次了——夏娜往庭院的一侧,也就是那个代替门廊的大窗户连着的客厅里,窥视着里面的情形。不用说,那里就是威尔艾米娜;悠二的母亲,千草;还有亚拉斯特尔三人举行会谈的地方。

看着夏娜那再明显不过的不安神情,悠二又想道。

(偏偏是今天?)

果然,夏娜对那个冷淡女性的存在相当在意。

从刚刚遇见她那时的谈话来看,她说是自己养育了夏娜之类的话,令他觉得颇感兴趣,看来她与自己所不知道的夏娜的过去有着密切的关系。

可是,现在夏娜在训练中可以把对我的严格要求表现出来,而且我出丑后还显得那么紧张,这些事又和那个冷淡的女性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她该不会是想要给养育自己的人展现自己优秀的一面吧。

(再说了,现在进行的这个锻炼也跟火雾战士的使命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对了,与夏娜自身没有关系…那么说,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的人…

(莫非是我?)

这时,夏娜走到思索的悠二面前,轻声提醒道:

“这次要注意点。”

“知道了。”

悠二点了点头,然后稍微弯了弯腰,为了不再像先前那样出丑,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摆好驾势的夏娜身上。另一方面,对于那个叫威尔艾米娜的女性,悠二不由得对其抱有一种沉重灰暗的心情。

确切地说,应该是对那个名叫威尔艾米娜的女性曾经对夏娜说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之类的感到头疼。

(该不会是因为,讨伐肆意搅乱世界的使徒是火雾战士的使命,但是夏娜却停留在这个地方…就因为我的关系,所以威尔艾米娜就生气了吗?)

悠二完全误会了。

(仅仅是为了一个密斯提斯而忽视自己的使命…她看上去也是一个严厉的人啊…能不能跟她解释说夏娜其实没有在偷懒呢?)

悠二满脑子想的都是夏娜被责备的事。

(而且亚拉斯特尔也同意了夏娜暂时先留在这个城市里…对了,要不让玛琼琳小姐也帮忙说几句,说夏娜没偷懒什么的…她还击败了几个袭击我们城市的魔王之类的话吧…反正威尔艾米娜原本就是她找来的人。)

悠二还天真的想着。

(嗯,就这样吧。)

“呜噢啊。”

死不悔改的悠二又一次被迎面扫来的第二十招打中,径直飞了出去,

夏娜用半怒半忧的声音训斥道:

“啊啊!真是的——”

昨天晚上,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就藏着宝具零时谜子的密斯提斯——坂井悠二的处理办法,给夏娜这样提议道:

“把这个密斯提斯破坏掉吧。”

坂井悠二,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处险境了。

另一方面,在坂井家的客厅里,围着桌的三位家长之间的谈话正在严肃地进行着。

因为要接待客人,所以客厅里的电视机被关掉了,所以,好几次来自院子里的悠二愚蠢的惨叫声和被打飞而发出的噪音都能听得很清楚。

接下来又听到另一声惨叫和噪音,接着又是一声少女的训斥声,千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哎呀,我们家阿悠今天可真是卖劲啊。”

坐在对面的威尔艾米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在这两人之间——

“咳嗯”的一声,宛如远处的雷鸣一样沉重,但却似乎有点变调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声音的主人就是夏娜订立契约,赋予她火雾战士力量的红世魔神——天壤之劫火,亚拉斯特尔。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今天就不能做好呢,该死的傻小子…)

出乎意料地,他也和夏娜一样,也在心中斥责着这个不像样的少年。

平时他用以表达意志的那个套着金环的黑色宝石吊坠“克库特斯”,现在身处手机内部,被放置于桌上。

那个手机有两条向外伸出的电线,与两侧的音响用巨型扬声器相连,威尔艾米娜的那个包袱里装的原来就是这些东西。这正是让三位家长的谈话能够顺利的进行而准备的设备,她就是这样一个即使在机械类的研究方面都很有天赋的女性。

(尽管如此…)

在手机里,亚拉斯特尔完全失去了炎之魔神的气概,一边流着冷汗一边思考着,在围着桌子面谈的这三者当中,他的处境就如自己目前的位置一样,非常之微妙。

挺直腰板,像个人偶一样一样谨慎而坐的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如往常一样,脸上浮现温柔微笑,毫不紧张面对他们的坂井千草。

在这两人之间,他——也就是在桌子一角的里面放有克库特斯且附带扬声器的手机,则被摆放在一个充当主持人角色的位置上。

(这种状况真是让人头痛。)

察觉到自己扮演的是个极为麻烦的重要角色,伟大的(应该是)红世魔神也不由得战粟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亚拉斯特尔的内心想法,千草仍然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

“卡梅尔小姐是养育夏娜的人吧,那么这次来访是不是…”

威尔艾米娜的脸就好像能乐面具般僵硬起来,藏在刘海里的右眉毛也在一点一点往上竖起来。

(糟糕…之前应该先跟坂井夫人说好才对。)

亚拉斯特尔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威尔艾米娜是和“梦幻冠带”蒂雅玛特订立契约,背负着歼灭红世使徒的使命的火雾战士之一,被称为万条巧手。

她是跟亚拉斯特尔,以及另一位同志(亚拉斯特尔似乎可以地尽量不去想起那个男人的名字)一起,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培养出了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少女。

尤其因为她当初是负责那位“当时没有名字的少女也没有必要起名字,只希望冠以唯一的称号,一个让人觉得最合适的少女”作为正常人生活的一切指导工作。所以她作为养育少女的亲人,比任何人都要更疼爱她,同时,她还是当初让亚拉斯特尔等三人发誓创造新的“炎发灼眼的杀手”的那位女性的独一无二的朋友。

昨天晚上,她与那位当初自己养育出来的,本应是完美的,无论到哪儿都能够顽强生存的火雾战士,在相隔数年后再次相遇了…而且,她还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想到过的事。

她看到的是与来历不明的密斯提斯少年相偎相依,就像一个尘世间的普通人一样——

(虽然不想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吧。)

——完全变成了一个恋爱中少女的“炎发灼眼的杀手”的样子。

他们三人花费了数百年时间,倾注了自己一腔热情和执着的信念而培养出来的精髓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而这样的结果,都源自于她在这个城市生活的象征——夏娜这个名字,这是她本来不拥有的,对于使命而战的“炎发灼眼的杀手”来说也是毫无必要的东西。

这个来历不明的元凶之母,千草居然——

“为夏娜她……”

极其自然地把其作为普通的称呼来使用,所以威尔艾米娜她们没有理由不生气。

本来这只是悠二心血来潮给这位火雾战士的少女起的名字,但亚拉斯特尔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个通称,后来让千草也这么叫了,只是个自然形成的外号而已。

所以,虽然现在千草把这个名字一直挂在嘴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这样叫给威尔艾米娜带来的不愉快也是不会有变化的。

“……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而担心吗?”

“的确是那样是也,夫人。”

虽然威尔艾米娜十分坦然地回答着千草的问题,但是相反她的声音却是冷淡得让人心生惧怕。

“因为她也已经踏入青春期了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

威尔艾米娜眉毛发出了极微细的“啪啦”一声,悄悄地向上抬了半毫米。

(唔,糟糕,但是……)

到底应该帮哪一方呢?亚拉斯特尔完全不知所措了。

本来他是一个比夏娜更执着于为“维护世界平衡”的使命而尽心尽力的红世魔王,在战斗中生存的炎之魔神,对于男女之间的爱恋什么的,他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不!)

实际上,也并非是完全不懂。

尽管那不能称为理解,但是他可以感受得到。

只是,在永远无法治愈的伤感背后,这种情感被他作为埋葬在内心深处的火苗珍藏起来,而决不会将这样的心情表露出来罢了。

至于夏娜的那种感情,则跟这个有着太大的差别了。

那就是二人一体的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在战火的旋涡中共同越过千军万马,从而被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心灵的羁绊。

(……“我爱你,天壤之劫火,亚拉斯特尔,比任何人都爱你。”……)

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制性的,难以理解的羁绊。

他也只知道在那个阶段以后的感情。

发展到那个状态之前的过程都是索然无味的,当时也没想过会变成那样,更没想过要那样做,但在突然之间就达到了那个阶段,让彼此之间融为一体了,当然他也没有打算主动把这些事说出来。

(无论我内心有着多么强烈而巨大的感情,如果连给出一句建议也做不到的话,从结果的现象上来看,就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毫无分别…这实在是有够荒唐的事。)

而且,先不讨论说还是不说,他体会到的这种感情本身就非常特殊,没有任何普遍性,而且他的感情状态太过于强烈,对现在少女处于不安定状态的那种心情,根本起不了什么参考作用。

所以在这一方面,亚拉斯特尔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这位极其普通的家庭主妇,熟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女性——千草,为了从身心两方面保护他以纯粹的方法培养出来的少女,免受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所抱持的邪恶yu望所影响,实际上千草已经多次为夏娜提出过意见了。

也就是说,如果从保护夏娜的角度来看的话,千草其实也是站在威尔艾米娜的那一方,但是从反面上说,如果是夏娜主动做出的选择,她又会毫不客气地主动承担为这份恋情搭桥铺路使其顺利进展的重任,在千草看来,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矛盾。

在现世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亚拉斯特尔,不由得再次感叹人心这种东西的复杂性,实在令人难以明确把握。

“…夫人。”

从吊坠上传来的声音震响了扬声器。

“是?”

千草如平时般以一脸祥和温柔的笑意回答道。

(这种笑容实在是杀伤力特别的强呀。)

亚拉斯特尔不禁觉得眼前这位夫人,其实比使徒还难以应付。

千草对别人的内心变化活动极其敏敢,至今为止跟她进行过多次的交谈,而每一次自己的心意都被她察觉到了,但她却明明知道了,却还是以不知道的前提来说话,给出了适当的建议。

恐怕她现在也已经察觉到威尔艾米娜的心意了吧。

先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威尔艾米娜的内心已经无法平静了。

(危险。)

他有这样的感觉,完全无法预料到千草会说什么话,如果只是自己被吓到的话倒是无所谓,但今天的对手可是威尔艾米娜,可以说险情正在悄悄逼近,要是处理不当的话——

(唔--等一下,我到底在担心谁呀?)

不管威尔艾米娜的内心有多么激愤,直接对千草施加伤害这种事,从火雾战士的常识来讲,也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要说她会对谁施加伤害的话……

(哼,怎么可能。)

他在内心故作姿态地大声嘲笑起来。

不就是个密斯提斯而已嘛,他变成什么样子也与我无关系,对了,这只是为了夏娜。如果那家伙出了什么事的话,夏娜就会伤心,所以,自己只是以避免发生那样的事为前提考虑问题而已,本质上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的话,就算是为了值得尊敬的夫人,也应该要尽量阻止事态的恶化。)

这种完全不像英名威震红世的魔神风格的以和为贵观念,让亚拉斯特尔站到了调停者的位置上。

“那个,夫人,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在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前把那孩子称呼作平井缘好吗?”

“…?好的,平井缘是吗,我也很久没这么叫了,倒觉得很新鲜呢。”

对于微笑这这样说的千草,亚拉斯特尔又再次在心底发出了感叹。

一般来说,这种事都应该会问问原因的,可是她却连丝毫的怀疑也没有就答应下来,大概这是察觉到威尔艾米娜的心情而作出的对应吧。

“我们家里对这种礼节特别重视,给你添麻烦了。”

亚拉斯特尔接着说了本来并不需要的圆场话。

威尔艾米娜没有在他们的对话中插嘴,只是以冷冰冰的视线投向自己设置的机器中央——那个移动电话之上。

(是因为什么理由,使你站在那个女性一边是也?)

(审议。)

亚拉斯特尔也感觉到,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这两位女性似乎以一种可以无声交谈的自在法向自己追问,因为她们俩了解亚拉斯特尔的事,不愿意看到他跟其他的女人交好。

(我绝对没有在背后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

虽然他内心是这样断定着,但是这种抗议是绝对不会作为一种实际的现象,或者说作为一种男性向女性的解释,让对方打从心底里信服,这实在是有理说不清的状况,而且对自己极为不利。

好不容易,才等来千草的话来缓和这尴尬的局面。

“卡梅尔小姐,您现在是暂住在平井缘小姐的家里吗?”

“是的,夫人。”

夏娜把自己的存在介入了悠二的同班同学“平井缘”——全家人都被使徒啃食掉而变成火炬的人——从而伪装成她的立场,获得了日常生活的基础。然后过了不久,成了火炬的其他平井家的人都相继消失,现在,她就被认为是一开始就在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因为她有时候整天都泡在坂井家,所以那栋自家的高级公寓也只是相当于他睡觉的地方和仓库而已。

顺带一提,在亚拉斯特尔多次通过手机与千草进行的会谈中,他的身份最后被定性为在海外工作的监护人,而威尔艾米娜则是他派来照顾夏娜的养育员。

“暂时,嗯,大概这两三个月里,我都打算逗留在这个城市是也,在这段时间里,当然是由我来照料她的日常生活是也。”

威尔艾米娜用一种稍微带有挑衅的语气说道。

“那样可真好啊。”

然而,却马上得到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同意。

“——?”

对于她来说,她只是想对眼前这个以母亲的立场随意摆弄少女的女性表明自己才是那个少女的家长而已,所以,她认为对方会因为被自己夺走少女而感到寂寞,更会因此疏远自己,如果能让对方抱有这样一种感受,她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期待感和优越感。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千草路出了很自然的笑容,那绝不是一般伪装和奉承般的笑容,她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尽管我们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她消除寂寞帮上了一点忙…但是,对那孩子来说,还是跟真正的亲人在一起更好吧。”

“亲人。”

如同遭受到了突然袭击似的,威尔艾米娜情不自禁地从嘴里漏出了这句话。

亚拉斯特尔也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细细品味着坂井千草的这句话的含义。

(亲人。)

她们的内心发生了动摇。

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把少女培养锻炼成“炎发灼眼的杀手”的各位——亚拉斯特尔,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以及如今已故的另一个男人,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概念。

这位少女对他们来说,是以使命感、友情、爱情来作原动力,花了几百年,凭着心中无尽的执着锻炼而成的一个艺术品,是容纳魔神天壤劫火的独一无二的器皿,说得极端一点的话,她就是火雾战士这种功能的本身。

当然,大家各自都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而对少女抱有喜爱之情,但是超越了这些感情和是非善恶而最优先被放在第一位的,就是把少女培养成火雾战士这个目标了。

而少女一方,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境遇,最后还堂堂正正离开他们身边自立了。

但是,这都是由于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缘故。

至少除了已故的男人外,另外的三都有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们对少女怀有很深的内疚感和罪恶感。

况且少女是完全足以容纳天壤之劫火的器皿,甚至可以说是对时空有着巨大可能性和无限扩大影响力的崇高之人,失去了她本来能在现世中获得的存在这件事给人类界造成的损失,绝对不会是小数目。

而且,在养育过她的四个人当中,有三人都是来自异世界的,不具备常人价值观的红世魔王,只有威尔艾米娜·卡梅尔一个,对人真正的存在方式——尽管并不一定是幸福的——通过实际体验而有所了解。

只有她知道,但却没有告诉少女。

只是为了把少女锻炼成真正的火雾战士。

然而比任何人都接近少女,都爱这少女的人,也是她。

在想着这些事情的几秒钟时间内,亚拉斯特尔察觉到一件事。

(…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她大概也想着同样的事吧,平常毫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动摇。

已经和威尔艾米娜相处过好几百年的亚拉斯特尔十分清楚,对于这个冷面无情的女性来说,那一丝得动摇所代表的打击是多么的巨大。

“您这么说可能就太过了,我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她的养育员是也。”

尽管火雾战士万条巧手试图通过事实来压抑住自己的感情…

“但是,那孩子大概不会单纯地那么认为吧?”

但是千草却要用感情来压倒事实。

“而且她看上去非常高兴的样子。”

最后,她还为大家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是,那样的吗。”

威尔艾米娜也不禁发出了动摇的声音。

亚拉斯特尔也像往常一样发出了感叹。

(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坂井千草仅仅以一个词语为起点就压住了万条巧手的反抗,而且还让她有所动摇,而且她的笑脸,并不只是代表她为人随和,其中所包含的真正意味实在是令人又敬又怕。

“血缘关系之类的,对于一起生活的家人来说,难道不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吗?”

对于千草的最后一击,亚拉斯特尔和威尔艾米娜都找不到话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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