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别与离别 (下)
作者:高桥弥七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614

“混乱不像样。”

就连蒂雅玛特也罕见地以包含着感情的唾弃般的声音说道。

火雾战士们进行情报交换、获取各种支援的设施——“外界宿”。

在分布于世界各地的这些设施中,拥有最大影响力的一团——多雷尔之团的中枢连续遭到了不明人物的袭击,最后被歼灭,那已经是四个多月前的事了。

与身为其主宰者的火雾战士“愁梦之吹手”多雷尔·库贝利克共同进退,由负责组织的运营、财务以及战略部门的数人组成的幕僚团“库贝利克的交响乐”。

紧随其后,由负责支援以欧洲为核心的世界交通的火雾战士“无穷之倾听者”皮埃特罗·蒙特贝迪率领的数十名运行管理者组成的“蒙特贝迪之航路”。

由于这两方面的丧失而招致的混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收敛,而且还有逐渐扩大的迹象。

作为外界宿革命者而为世人所知的多雷尔·库贝利克,一直以来都通过让人类加入组织运营的方式来提高效率和扩大规模,但在这场混乱中,却正是这种让人类加入的管理构造本身大大地拖了组织重建的后腿。

也就是说,包括多雷尔自身在内的“库贝利克的交响乐”这样一个让拥有强大指导力和知识的团体镇守中央,完全依靠其指导来发挥效用的外界宿,在其意外陷落之后,人类和火雾战士开始互相争夺组织的主导权,结果演变成了一场权力斗争。

由于火雾战士基本上都是在年轻时代订立契约,所以对组织运营之类的事都不太熟悉,缺乏适应性。虽说如此,但外界宿本来就是为了他们而建立的组织,没有他们的赞同,组织就无法运作。当然,光从力量上看的话,人类也的确算不上什么问题。

与此相对的是,被招揽进组织的人类都是有能力的人,他们牢牢地掌握着组织的枢要部位。没有他们就无法运作的部署以及全权委任他们负责的部门也不少。更重要的是,拥有足以跟他们对抗的智慧和理性的人,都已经在初期的袭击中被尽数杀害了。

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是,这场在旁观者看来是愚蠢行为,但对当事人来说却等于一切的争斗,并非起因于诸如诛杀对手、抢zhan有利组织等等恶党式的简单目的和理由。双方阵营都是以“希望把组织变得比以前更好”这个信念为基础而争斗起来的。

按照火雾战士方的说法,就是必须以这次的事件为教训,把重心过分偏向于人类世界的外界宿改造成更富有战斗力的组织。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跟身分依然不明不白的敌人战斗。作为战斗者来说,这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主张。

而人类方面则反对那些脑袋古板的火雾战士企图把外界宿恢复成过去那种低效率的体制,如果要跟强大的敌人战斗,就更需要推进改革来巩固组织的防卫体制。在理论上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主张。

无论哪一方都有其道理,所以很难得出最后的结论。从组织起步开始就一直负责对重大事项进行裁定的多雷尔已经身亡,在如此非同寻常的情势之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如果说又出现了新的危机、然后两者团结一致抗敌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从中找到彼此间的妥协点。然而糟糕的是,那神秘的敌人自从在前段时间发动了一系列的猛烈攻势之后,如今却好像销声匿迹似的不见踪影。

就好像在等待先前施加的重伤伤口自行腐烂一样。

不管是不是正中敌人下怀也好,结果双方还是在植根于热情的负面感情的支配下,逐渐加深了彼此间不信任的裂痕。

当然,他们也并不是什么策略也不考虑就互相骂起来。

在大约两个月前,为了对这场一发不可收拾的骚动进行裁定,身为“大战”英雄之一的“震威之结手”佐菲·萨伯莉淑以临时指导者的身份被邀请过来了。

但是这个英雄本来是中世纪时代的人,对现代的组织并不熟悉,而且她还有着因为讨厌权力斗争而进入修道院的过去经历。虽然她在战时是个能够让手下兵将团结一心的能干司令官,但对于在平时出现问题的组织进行修复和周旋的工作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以前一直都把这些细致的集团运营工作全权交给她的生涯挚友——作为她左右手的两位火雾战士去处理。然而那两人都在近代的奇祸惨剧——与[革正团]之间的战斗中双双丧命。正因为这样,她才过上了跟隐居无异的生活,现在就算把她硬拉了出来推上指导者的位置,也不可能有什么有效的举措。实际上——

“我已经打算放弃,举手投降了。”

身为她老朋友的威尔艾米娜也收到过许多封像这样类似于哭诉的信件。

不管怎么说,即使仅考虑目前的行动方针——

认为首先要查明袭击事件真相而四处搜集情报的人。

倾向于讨伐敌人而擅自组织党徒四处活动的人,

不拘泥于事件本身,打算着手重建组织的人,

完全不合群,漫无计划地随机战斗的人……

也是处于这么一种一盘散沙的局面。如果连站在主导全世界外界宿立场上的欧洲也是这副模样的话,那么其他地域的部署就自然不可能正常运作了。

有关坂井悠二的处置也是如此,直到佐菲采取直接发出书函的非常手段,这件事才总算传达到中枢里面去。人人都只顾着考虑眼前的事件和自己的事情,至于这一系列的外界宿袭击对整体来说有什么样的影响这类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的余力。当然,他们作出的回应也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可言。

现在外界宿的全体人员都忙着巩固防备力量,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到那边去。神秘敌人的袭击都集中发生在欧洲,也没有对东洋上的岛国进行警戒的必然性。

巫女“顶之座”赫佳特也曾经现身于各次大规模的战役中,如果仅仅以“岚蹄”费可鲁的随行来判断这次事件具有特殊性的话,这个依据也未免过于薄弱了。

虽说秘宝“零时迷子”拥有回复“存在之力”的能力,但从大局上来看,其效能也只不过能供一个“使徒”利用而已。所以很难想像争夺这个宝具会有什么样的重大意义。

而且该宝具的原来所有者“约定的两人”,事实上也因为拥有这个效能而几乎没有对世间造成危害。所以在被夺取之后,先看看有没有造成实际危害再作定论会比较好……

而对这种过分消极的回应而感到气恼的“红世”真正的魔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忍不住亲自提出了调查邀请,然而他们的回应却迟钝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跟被誉为当代最强的“炎发灼眼的杀手”在战场上取得赫赫战功的大战,已经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了。而且自那以后直到几年前为止,他都一直置身于“天道宫”里没有露面,所以在外界宿的临时指导部里——人类自不必说,就连火雾战士也一样——对他有详细了解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只有悠二和夏娜知道,他为了自已威名衰落这件事大受打击,还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虽然听说佐菲也联络了她的旧相识——散布世界各地的强力讨伐者们,为此事做了一些准备,但那些家伙基本上都是不依赖外界宿、喜欢独步江湖的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支援也是个未知数。事实上,经过了这两个月也还是杳无音信。

这件事态的严重性,依然还没有引起世界上任何人的注意。

这些有关外界宿目前所处的状况,悠二都是在帮忙整理送来的资料时听威尔艾米娜说的。不过他的感想——

(也没有办法啦。)

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至少他们没有下达“马上抹杀坂井悠二!”的命令,这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他甚至为此而感到安心。而且就算说有关于外界宿的事,对从没去过那里的他来说也只是对牛弹琴而已。比起这些事——

(那个叫作[化装舞会]的“使徒”组织,会不会在那边也引起了骚动呢……)

跟在御崎大桥上碰到的“千变”修德南、以及在两个月前想要杀掉自己的“顶之座”赫佳特一起被合称为“三柱臣”的那个——“逆理之裁者”贝露佩欧露。

亚拉斯特尔和威尔艾米娜、甚至连玛琼琳和马可西亚斯也对她有所警戒,还说“那家伙的话干什么都有可能”,那会不会是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所有的事都是她安排的呢。虽然用道理来思考很简单,但是眼前的世界实在过于广阔,从感觉上来说,要断定事情是在谁的操纵下发展,是非常难办到的。

(大概这一点反而是那个叫贝露佩欧露的家伙乘虚而入的最佳突破口吧。)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注视着也许同样是其道具之一的自身,以及摇曳在胸口的火苗——显示出自己并非人类的证明。作为一种观念,它看起来就像是在燃烧着的“存在之力”的结晶,同时也是身为火炬与“密斯提斯”的坂井悠二的核心。在它的周围,漂浮着类似枷锁般的环状自在式。

(刻印……么……)

这是在那次袭击中,赫佳特用那把三角头的杖(悠二并不懂得锡杖这个词)对自己的体内深处……不,恐怕是对“零时迷子”施加的烙印。

根据玛琼琳所说——

“这就是所谓的信号机啦。那位星之公主打算在完成对‘零时迷子’的刻印之后把你破坏,然后让它发生随即转移呢。只要在不分对象发生的‘戒禁’里头刻印上这个东西,就不能轻易对其动手脚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而听了她这番话的夏娜——

“即使把悠二破坏来让宝具发生转移,也不能对他们的企图有所妨碍……反而只会令我们火雾战士丢失目标,所以绝对要保护悠二才行。”

却反而有点高兴地说道。

至于威尔艾米娜——

“不过,既然有了这个刻印,那就意味着[化装舞会]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动袭击是也。所以你绝对不能有所大意,放松警惕。”

则凝重地嘱咐了他一番。

刚才所说的不能放任“斗争漩涡”不管的那件事,加上外界宿的混乱状况,以及只要有这个刻印在,那就算逃到哪里去也是白费力气——基于这一系列无奈的原因,悠二在迎来冬天之后也依然在御崎市过着人类的生活。

另外,经历了“银”的显现、赫佳特的袭击、约翰的出现等等一连串的事件后,他身上的变化就只有那个刻印而已,并没有出现其他人所担心的(但是有一名凶暴的火雾战士则对此充满期待)跟“银”有关的副作用和后遗症,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真奇怪啊。)

于是,这个在离危险又近了一步的御崎市生活的“密斯提斯”少年,感觉到在自己内心深处积聚的所有抑郁,正不知不觉地在日常生活中发生了变化。

在今天听到喜讯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为强烈了。

他感觉到的“那种变化”,并不是通常应该会抱有的不安之类的阴暗感情。反而完全相反,那是已经超越了放开来想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是类似于可靠的踏实感。

(现在这个刻印,在我眼里看来,已经不再是无法解开的诅咒了。)

跟至今为止一次又一次吃尽苦头、被逼迫得透不过气来的感情相反,他感到的是情绪的高涨。

(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这就像把我跟世界相连的强烈羁绊一样。)

心情向着前方大大地扩展了开来。

(仅仅是一个喜讯,就能够让世界发生如此之大的改变么。)

然而,少年的这个梦想——

“你打算发呆到什么时候?”

却被威尔艾米娜的一声呼喝打破了。

“现在开始今晚的锻炼是也。”

“体势准备。”

蒂雅玛特也一起喝斥了他一句。

“啊!”

悠二慌忙挺直了腰背。

威尔艾米娜在他的手臂上缠上了一条锻带。缎带的另一端则与夏娜相连,成为了从悠二身上供给她在锻炼中所需力量的通道。

以前两人一直都是通过手牵手来进行力量传递的,但是因为威尔艾米娜对两人关系的进展抱有极大戒心,所以夏娜也难以直接提出反对。而且在实际应用上,如果不用这种办法的话,两人就很难分别进行不同类型的锻炼。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有从道理上去体谅这种做法了。

至于悠二,则只是对供给力量多寡的把握上遇到了一点困难,但不用多久就马上习惯了这种方法。像通过感应夏娜将要使用的力量大小来控制供给相应的份量这种细微的调整,现在也已经能做到了。按照亚拉斯特尔的话说,这也属于锻炼的其中一环。

在被这条煅带缠绕的过程中,威尔艾米娜也不忘继续对他进行督导。

“喜事是喜事。不,正因为有喜事,你才必须更认真地进行锻炼,为将来危险到来的时刻做好准备是也。”

“我知道啊。”

“不得反抗。”

“……”

被封住了嘴巴无法反驳的悠二,现在几乎是处于毫无自觉的状态下,若无其事地走在屋顶的光滑瓦片上,完全没有以往那种脚步虚浮的感觉。他走到了已经成为自己夜间锻炼指定位置的屋顶最高点——屋脊的突起之上。

脚跟之后只留有不足一厘米的空间,背后是离地有两层楼高的地面。以火线描绘在狭窄后院地面上的封绝图腾闪耀着炽红色的光芒,强调着彼此之间的高度差。

(我真的不想再掉下去了啊。)

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最近的悠二,已经被迫多次进行从如今所站位置掉落到地面的这么一种虽单纯却极其危险性的锻炼。

这并不是要求他运用身法来让双脚“着地”的锻炼,而是让他直接被抛上空中,然后直接以那个姿势“落地”……总的来说,就是让他像一只被扔出去的青蛙一样“啪嗒”地摔在地面上,以此提高在战斗中遇到意外冲击时的耐久力的锻炼。

(虽然我也明白这是在战斗中很重要的技法……)

当然,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以这种高度来锻炼。首先是从家里的外走廊开始,等习惯之后就站到庭院的围墙上,接着就到二楼的窗户……是这种循序渐进的锻炼带来的成果。

无论是出于本能的打滚动作,还是反射性地伸出的手,全部都被威尔艾米娜的缎带封住了,因此当初仅仅是站在外走廊上被推了下去,他就已经难受得透不过气,动弹不得。

(不过,现在也多亏了这种粗暴的锻炼方式……)

悠二看了看身后。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也不会有大碍了吧……?)

在五天前,(站在锻炼指导者的立场上看)幸运的是,附近有一辆车刚好停在封绝的内部,于是悠二就从现在所站的屋脊上被狠狠地摔到那辆车的车顶上。

至于那辆绿色的外国车子,车身被砸歪、玻璃被砸碎、轮胎被砸飞……而自己则陷进了车顶盖里面晕了过去。然后——

“这也是强化耐久力锻炼的一个环节,没想到你却怀疑我别有居心是也。”

在威尔艾米娜的辩解——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那么用力撞上去嘛!”

以及夏娜的抗议声中醒了过来。

相对于车子的惨状,被撞上去的自己却没有受到半点伤,这一切都是拜锻炼所赐,可以算是值得高兴的事了,但是……

(不管怎么说,还是会痛的啊……)

自那么后,每当站上屋顶的时候,他都会先确认一下附近的路上有没有停靠的车辆,养成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习惯。

虽说在封绝里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做一些粗暴的行为,但超越了那“某种程度”的话最好就可免则免了(悠二还不知道威尔艾米娜计划着下次把他撞到附近随处可见的砖砌围墙上)。

在这位有点胆怯的少年面前,作为今天的锻炼指导者走上前来的人——

“那么,就由我来当你今天的对手吧。”

正是作白衬衫加长裤的悠闲打扮、在火雾战士中首屈一指的杀手“悼文吟诵手”玛琼琳·朵。

“……请多多指教!”

为了不让人察觉自己反射性地松了口气,悠二故意大声回答道。虽然感觉到威尔艾米娜好像瞪了自己一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自从那个“银”的显现发生后,玛琼琳也开始频繁地参加在坂井家进行的夜间锻炼了。她起初参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找有关“银”的真正身份的线索,以及确认悠二在事后是否有副作用,到了后来才开始加入他们的锻炼之中。

“我发现他似乎具有自在师的适应性是也。”

“秘技传授。”

原因就在于威尔艾米娜提出的这个请求。

玛琼琳以严峻的目光审视着悠二,然后——

“唔,也算是有那方面的资质……不过这仅仅是指能力上而已吧。

“要形成性格必须花上十年,也就是说要想办法让他坚持到那个时候啦,嘻嘻嘻。”

再加上马可西亚斯这种隐含的催促,才终于勉强答应了下来。

自那天以后,悠二一直以每周一两次的频度接受着玛琼琳的自在法讲学。

“我只会教你一些人人都会的基本功哦。剩下的就要靠你的悟性去领会了。”

虽然玛琼琳丢出了一句不负责任的教育方针,但按照他的现状来看,即使教他一些复杂的东西,他也无法实行,所以这样子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玛琼琳站在跟位于屋顶一侧的悠二相隔几步远的屋脊上(威尔艾米娜和她背对背地站在不远的位置上,与她正面相对的是接受她指导的夏娜)。玛琼琳和从她右腋下的书型神器“格利摩尔”发出声音的马可西亚斯,各自宣布了锻炼的开始。

“要开始了哦。”

“好嘞,那么就先从生火开始吧。”

既非平常的那副松驰面容,也非战斗时那种勇猛咆哮的姿态,身为名震天下的自在师的这位女杰,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接受锻炼的少年。

“是!”

怀着收紧身心的意念,悠二把右手向前伸出。

(首先是,嗯……)

在胸前紧握拳头。

(构成我身体的“存在之力”……用心去感觉在无意识中对其加以控制的意志总体的运作,并将其置于自己支配之下。)

被教过的这些难懂的词汇——最近他终于通过实感理解到其意义所在了。

(将从我的存在边缘零落的一丝微弱力量集中在拳头上……)

把胸前的拳头以手掌向上的方式慢慢往前伸出。

(然后把火焰的印象具体化——)

跟意念完全吻合——

嘭!

大小恰好到好处的火焰,在手掌上点燃起来了。

颜色是银色。

那是火雾战士“悼文吟诵手”玛琼琳·朵花费了数百年岁月来追踪的仇敌、寄居在悠二体内的神秘怪物——“银”所拥有的火焰颜色。

“……”

面对那种已经成了每天必见之物的火焰,玛琼琳眯起了眼睛,稍微蹙起了眉头——然后,又哼了一下鼻子。

“……构成时间看来已经缩短了不少呢。”

“谢、谢谢指导。”

对她在刹那间散发出的那股强烈杀气还没有习惯的悠二,总是不自觉地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至于玛琼琳,则已经对此不再介意了。

“接下来就要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做好预习了哦。”

“咦?”

悠二马上大吃一惊,想到自己的准备不足而慌了手脚。

“呀哈哈哈!从细心的指导到留下坏心眼作业的这些老师作风,看来你都已经学得像模像样了呜噢!?”

玛琼琳一巴掌封住了搭档的嘴巴,然后顺势把手掌横向挥出。从刚闭上嘴巴、被夹在右腋下的“格利摩尔”中,飞出了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玛琼琳看也没看那纸片一眼,就对悠二作出了指示。

“让你手上的火焰脱离自己的身体,打到这张纸上来……时间限制为五秒。”

“好了,开始!”

听到了立刻发出号令的马可西亚斯的声音后——

“——!”

悠二马上集中精神,抬头注视着飘舞在封绝上空的纸片。

(让现在手上的火焰离开自己——)

这是为了学会“火焰弹”——通过敌意和害意的指向,以及让破坏的印象具体化这些最简单的构成原理实现的自在法——而进行的锻炼。

火雾战士和“使徒”,多数都是以结合自身精神特质的形式来构筑和运用一些独特的自在法。那都是别人无法模仿的、简直可以说是个性的产物。不过在众多的自在法当中,也有一些共通的技术,那是任何人都会使用的自在法。火焰弹和封绝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要进行自在法的基础锻炼的话,这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课题了。

(——把力量指向那张纸!)

悠二注视着飘在空中的纸片,把它飘舞在空中的姿态牢牢印在意识中,然后在脑海中强烈地想象要向那个位置施加害意。随着他的意念变化,手掌上的火焰就像被捍过的粘土似的,变成了细嘴瓶子般的形状。然后,瓶嘴的部分一下子伸长——

嘶啪!

那延伸出去的火焰贯穿了纸片,在银色的火光中将其烧成了灰烬。

“成功了!”

悠二兴奋地叫了出来,可是在下一瞬间——

啪啦!

“哇啊啊,好烫!?”

原来是残留在手掌上的少量火焰发生了爆裂,烧到了下巴。悠二连忙蹦跳起来想把火焰甩掉,然后才发现那是残留在手掌上的火焰,又慌忙大力挥了几下手。

“好烫、好烫!”

而他的脑袋——

“喂喂!”

“嘭!”的一声,被有如几块画板叠起来那么厚的“格利摩尔”拍了一下。

“呜哇好痛!”

“什么‘呜哇好痛’嘛,就是因为你一知半解地保留了力量,所以手上才会残留下多余的力量啊。你要把生成的力量全部打到目标上去才行。”

“我说啊,保留力量这种事,对你来说还早十年哩,嘻嘻嘻!”

从眼前和头上传来了两个斥责的声音。

“悠二,没事吧!?”

从另一侧的屋脊上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但是马上——

“那种程度的烧伤是死不了的是也。”

“集中。”

就被另两个斥责的声音——

“是……”

封住了嘴巴。

悠二也无力地回答道:

“对不起……”

“有时间道歉的话就再来一次!这次要用全力,时间同样是五秒种!”

“呀哈哈哈,这次要是再失败的话可不是被敲两下脑袋那么简单啰!”

纸片再次飘到了空中。

完全没有准备时间的悠二马上慌了起来,以基于习惯性的直觉,迅速完成了刚才慎重地进行的力量操作,向着眼前的目标释放出力量。

“喝!”

嘭!

飘舞在空中的纸片被烧掉了。大概是因为倾注了全力吧,这一次没有像刚才那样在手边出现爆炸。

(!……就是这样子吗……)

又掌握了一种新的感觉。

马可西亚斯“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哎呀呀,这次本来是突然袭击,但你也干得不赖嘛,嘻嘻嘻!”

“没有啦……”

然而,害羞的悠二刚得到的这种满足感——

“这种事可是基础中的基础,你可别得意忘形哦。”

立刻被玛琼琳以笑容彻底吹散了。同时——

“你最重要的课题,是要把只在危急时才出现的集中力锻炼到可以随时发挥出来。为此,你就有必要把操纵‘存在之力’的感触变成你的本能,而不仅仅是限于自在法。只要你不忽视这些基本功继续努力锻炼的话,应该也可以帮得上‘那边’的忙啦。”

她又稍微望了一眼夏娜那边,说了几句激励他的话语。

“是!”

原来对她只抱有“强大的火雾战士”这个印象的悠二,也通过这多次的接触机会,终于了解到她的本质了。

毫无疑问,玛琼琳·朵非常严厉。但那是适当的严厉,她不会冷漠地把人推开,而是设身处地去对待人。

(佐藤他们俩如此倾慕于她,现在我也有点理解了。)

悠二随着玛琼琳的目光,把视线投向在另一边接受着威尔艾米娜指导的炎发灼眼的少女。

(这个人之所以跟夏娜合不来,大概是因为夏娜有着作为火雾战士的坚定价值观,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吧。这是不是价值观的指向完全不同的标志呢……)

我这种分析还真是透彻呢……正当他得意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我才刚说完课题是集中力你就这样,真是的。”

“好嘞,要惩罚才行!”

玛琼琳以“适当的严厉”,往他的脚上扫去。

“呜哇啊啊!?”

不知已经是第几次了,悠二头朝下脚朝上地从屋顶摔到了后院的地面上。

由于经过锻炼的关系,他总算没有受伤。

闹钟铃声响起后过了几分钟。

迎来了零时的瞬间,永久机关“零时迷子”在众人面前发动了。

“!”

悠二的“存在之力”得到了恢复。

过去吸收的“千变”修德南的手臂,加上在那次骚动中吸收的“彩飘”菲蕾丝的力量,现在悠二拥有的“存在之力”总量的规模不仅远胜于“使徒”,甚至已经能够跟“魔王”相提并论了。

“……”

感觉到膨胀起来的那种力量,同时也感觉到其中的大部份还没有得到利用,悠二对进一步的锻炼充满了干劲,握紧了拳头。

“……好。”

玛琼琳看着这位少年的可笑样子——

“今天完了之后你也还是那么有精神呀。”

“嘻嘻嘻,当上了哥哥真的那么高兴吗?”

马可亚西斯笑着嚷道。

被他这么一说,当上了哥哥的少年才发现自己现在的举动,不禁脸红起来。

“哪,这个是……那个……”

“以此作为努力的支柱也是值得自豪的事,没必要感到羞耻。”

面对罕见地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亚拉斯特尔,悠二也率直地点了点头。

“嗯,谢谢。”

只有夏娜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什么时候登门致贺比较合适呢……”

“明天傍晚。”

听到威尔艾米娜对敬服的主妇表露出体恤之意,蒂雅玛特作出了简短的回答。

“唔,空出这一段时间的话,就应该没问题了。因为对外界来说,我们获得这个情报的时间,应该是在次日早上夏娜——”

亚拉斯特尔感觉到,因为自己无意中使用了夏娜这个名字,威尔艾米娜稍微皱了眉头。不过他没有介意,继续说道:

“——回家之后的那个时候啊。”

“…………?”

夏娜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看到众人这副模样,玛琼琳和马可亚西斯不禁苦笑道:

“嗯~一个个都那么兴奋呀。”

“当然啦,听说这里的妈妈很受人尊敬嘛。”

悠二面对为自己感到高兴的众人——

“实际上……那个……”

面对知道真正的自己、也为自己感到高兴的众人,以忏悔般的语气说道:

“其实我对成为哥哥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的存在了……”

封绝之中一下了静了下来。

“不过……”

身为火炬的少年,把绷得紧紧的痛楚,以将其打破的痛楚来掩盖。

“就像跟我一起出生的那个哥哥,通过我名字里的“二”字留下了存在印记那样,即将要出生的那个弟弟或妹妹也会在名字上用“三”这个字来留下我存在的印记。我是对这一点感到非常高兴啦。”

悠二吐露出没有人能作出回应的感慨,在因此而降临的沉默之中——

“……是么。”

终于以亚拉斯特尔的一句话而得以缓解。然后——

“在我跟前一位契约者一起旅行的时候——”

“?”

听他提起至今为止从来没听他说过的有关自己的事,以悠二为首,众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即使是身为那“前一位契约者”最亲密战友的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也不例外。

“——她在漫长的流浪生涯中,也多次当过助产妇……是这么说的吧,多次为生命的诞生施以援手。对于只懂得以神罚之名到处破坏的我来说,那实在是一种‘恐怖’。我也记得很清楚,那是为了把一个生命带到世间而进行的纤细作业……坂井悠二。”

“……”

面对仅仅以气息作出回答的悠二,这位“红世”的魔神,把他从一位女性——虽然已经亡故,但却依然深爱着的那位女性口中知悉的“这个世界的真相”说了出来。

“贯太郎先生和千草夫人,他们两位既然有了新的孩子,那么下一个孩子,再下一个孩子,也是有可能出生的。”

“……!”

被他提醒了自己从没有想过的事,以及其可能性之大,悠二不禁睁大了眼睛。

“新生命诞生的可能性,带来一个又一个的痛苦。然后,那些孩子又孕育出他们的孩子,世界就是这样连绵不断地延续下去……我们火雾战士,就是守护这个世界正常运作的存在。”

“……守护……”

曾几何时立下的誓言——“要保护夏娜”的那一句话,已经在自己的内心大大地膨胀起来——悠二有这样的感觉。夏娜、爸爸和妈妈、弟弟和妹妹、还有以后将要出生的人……

“……要保护他们。”

他静静地点了点头,感应着自己曾几何时获得的强大力量。

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令人忘记了自我的、只能以异样来形容的无所不能的感觉。

“如果我们努力的话……”

就连向他训示的亚拉斯特尔也感到意外的话语——

“?”

从名为坂井悠二的“密斯提斯”口中吐露出来。

“希望有一天,在我们守护的未来,能够结束这场跟“使徒”的战争就好了。”

除了说出这句话的本人以外的全员,都同时呆呆地注视了少年几秒钟。

到了醒悟过来的时候——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先笑出来的是马可亚西斯。

“哎呀,年轻人的梦想可真是远大哩!!”

玛琼琳也用力控制住不断颤抖的肩膀,忍着笑说道:

“也、也好吧?所谓的理想,当然是越远大越有实现的价值啦。”

就连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也好像忍耐着什么似的说道:

“原来如此,如果有粉身碎骨的觉悟,那么大部分的事象也的确有实现的可能是也。”

“理想壮大。”

可是,只有夏娜——

“……”

没有受到他们话语的影响,回想了一下板井悠二这个少年到“现在”为止走过的道路,然后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嗯。”

对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过于远大的梦想感到动摇的悠二——

“夏娜。”

因为被紧紧地握住了手而回过神来。

“能做到的,悠二。”

“!”

“如果不定下目的地的话,就绝对无法到达那里。不过,悠二你已经找到并决定下来了。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只要往那里走就行了。”

被少女富有吸引力的灼眼注视着的悠二,又再次被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所包围。好像只要自己向着理想前进,就马上能实现一样。现在他虽然知道那只是错觉,但即使如此——

“嗯。”

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回握住夏娜的手。

这时候——

“坂井悠二。”

亚拉斯特尔插进了“两人之间”,他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所谓远大的理想,首先都是会被人取笑的。至于最后以被取笑来告终,还是把取笑变成感叹,就要根据以此为理想的人今后的行动来决定了。”

他对这种理想本身不作出任何评价,只是告诫他以后走的路充满了艰难险阻这个事实——他实在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悠二接受了来自“红世”魔神的这句毫不温柔的话语,表露出自己的决心。

“我明白。虽然光以嘴巴来说的话,这个理想未免有点过大了。”

然后,他抬头看着封绝上空的彩霞色半球壁。

“为此,首先必须把小至我自身、大至这个城市的问题解决才行。至少也要让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还有大家……都能够过上没有威胁的生活。”

话题又回归原点了。

没错,无论要做什么也好,首先都必须从这里开始做起。

“唔,你就好好地在作为其基础的日常锻炼中努力吧。”

亚拉斯特尔作出了总结,在众人之间开始弥漫着“今天到此为止”的气氛。

这时候,夏娜突然间——

“啊,对了。”

从悠二的话语中,回想起刚才一直感到不解的那个问题。她拉着与悠二相握的手,轻声问道:

“那个,悠二。”

在锻炼之后,平常的凌厉气势也减弱了几分的少女,现在正歪着脑袋向着自己提问。那种动作的可爱,让悠二也不由自主地绽放出笑容。

“什么?”

“贯太郎和千草,是怎么样做孩子的?”

“哦,那个嘛——”

悠二刚想轻松地作出回答——

“——啊!?嗯!?”

然而脚后跟却马上碰上了屋顶的瓦片,差点摔倒。

“哎呀呀……”

玛琼琳也不由得对这种意外的发展感到好笑,威尔艾米娜的双肩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僵住了。

“……?”

夏娜对各人的奇怪反应感到莫名其妙,对自己话中的含义完全没有半点自觉,还一味地继续追问道:

“千草一个人做就不行吗?”

“唔,那个……”

悠二移开了视线——

“贯太郎好久也不回来一次,千草一个人做不就好了嘛。”

“不,嗯……”

又别过了脸——

“什么时候完成?”

“完成?这个……”

搔了搔脑袋——

“啊,还有,怎么样决定是弟弟还是妹妹?”

“要说决定嘛……嗯……”

扭了扭脖子——

“两个都做不就好了吗?”

“两个,啊,也有那个可能吧……”

成功地把这一连串的问题敷衍了过去(虽然只是他的主观愿望)的少年,急忙转过身来,以吞吐的动摇声音,向身旁那个“悠闲”地发着呆的、曾经是少女养育员的女性——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小声询问道:

“作、作为火雾战士,你没有教给她这方面的事情吗?”

威尔艾米娜也狼狈不堪,声音和表情都出现了动摇。

“有关那方面、的教育,我本来打算、等她迎来第二性征之后,再进行是也。”

“幼年出道。”

(说、说起来,夏娜从订立契约的时候开始就没有长大过……)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少女最多也只有十二三岁左右,要教给她“有关那方面的情报”也的确是太早了点。而成为了火雾战士之后,这更是没有必要知道的情报了。对这方面的调查和了解,恐怕亚拉斯特尔都是不会允许的吧。

(为什么我要受到这个牵连啊——)

“喂——”

被众人的对话忽略了的夏娜,开始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为什么你们都在说悄悄话?有什么瞒着我……啊,对了。”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向自己的胸前看去。

“亚拉斯特尔。”

“唔呜!?”

面临意料之外的灾难,“红世”的魔神不禁叫苦不迭。

“刚才你说生命诞生的事——”

“悼、‘悼文吟诵手’!”

他慌忙把话题转向那位年长的女性。

“那么,明天见啦。”

“抱歉啰,呵呵呵呵!”

薄情的玛琼琳和马可亚西斯向着夜空飞走了。

“——竟、竟然这么卑鄙!”

“什么嘛,大家都怪怪的……威尔艾米娜。”

无视用责难的表情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夏娜,威尔艾米娜把视线固定在她胸前的吊坠,问道:

“不是有一段时间受过佐菲·萨伯莉淑的指导吗?”

“自从‘那次’以后,就只是教了她一些身为女性最低限度的注意事项而已,期间也很短。”

“唔……”

看到他们还是完全不理睬自己,夏娜马上就放弃了跟他们对话,把目标转向最初询问的对象——刚才为止的确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动摇不已的少年。

“……悠二。”

“其其、其实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绝对不行是也。”

“越权行为!”

立刻就被否决了的悠二不禁满脸通红地发出了哀号。

“那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不管怎样,唯独是你不准告诉她!”

“如果向她提供了不良情报的话,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后果了吧!?”

“即刻处刑!”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个个都无视我啊!?”

除了夏娜之外的众人都动摇不已。过了好几分钟后,他们才想到第二天早上再跟千草本人进行协商这个最为妥当的好主意。

断章群魔行进

凝固于山间的漆黑夜幕,被列车的汽笛声和车头灯轻轻打破。

在单独线路上以猛烈速度往前飞驰的列车,是一辆把集装箱、家畜车、运送木材的长身车等等连起来的货物列车。列车的其中一节车厢,有着乘客的身影。乘客自然没有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车票,只是正好碰上而跳上了车而已,完全是免费乘车。

强风凛冽、土地干燥、日照不足——大概是因为这种恶劣的气候环境吧,路旁只生长着低矮的灌木。那个身为乘客的男人,并非是从车窗,而是站在集装箱上观望着这些延绵的灌木在黑暗中掠过的荒凉景象。

沿着山间缝隙往前延伸的险峻道路,也无法让屹立在那里的男人产生丝毫动摇。

穿着黑色西装的魁梧身体,梳着大背头的白金色头发,还有墨镜——作如此打扮的这个男人,全身都充满了更甚于其外表的诡异感和不和谐感。嘴角叼着的香烟上亮着一个浊紫色的光点,悠然自得地等候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时候,从他的背后——

“将军,‘翠翔’大人到了。”

传来了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衣男人的报告。

在男人的身旁,同样是以单膝跪地的白衣女人称赞道:

“果然是按照时间来了呢。”

被唤作将军的男人别无他意地笑道:

“真是个守规矩的家伙。”

然后他“噗”地把嘴里的香烟吐到了铁轨上。将隐藏在墨镜里面的视线投向空中。

比漆黑的四周有着更深颜色的山峰和山峰之间,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辉,在那片狭窄的天空上,有一个缥色的光点正在不断闪烁。

跟航空飞机的标识灯不一样,发着亮光的就只有一点。

那个光点越来越大,对吹往谷底的山风,以及疾驰的列车卷起的空气乱流都毫不在意,“它”张开巨大的翅膀,悠然地在空中滑翔,在空中浮现出缥色的轮廓。在跟列车并列行进的数秒间,“它”熄灭了燃烧在胸口的缥色火团,最后拍了几下翅膀——然后在疾驰中的列车顶部、被唤作将军的男人面前平稳着地了。

着地之后,“它”马上象其他两人一样,摆出单膝跪地的复命姿势。

“我回来了,将军‘千变’修德南阁下。”

以尊敬的口吻作出报告的,是一只看起来既象大鸟又象人的怪物。以翅膀为臂,以钩爪为脚,没有头部,形态极其异样。眼睛位于大大挺起的胸口上,嘴巴则是眼睛下面的一条大裂缝。

“唔,追上列车实在辛苦你了,斯托拉斯。”

[化装舞会]三柱臣中的一柱,将军“千变”修德南,向为了进行各种机密事项的交涉而被派往“星黎殿”的报告官“翠翔”斯托拉斯致以慰劳之词。

斯托拉斯叠起翅膀,屈身回答道:

“不,只要把握住列车的行进状况,追上来并不需要花太大的工夫。”

“那么,贝露佩欧露那老太婆说了些什么?”

听了他的认真回答后,修德南一边苦笑一边直接切入正题。

斯托拉斯保持着屈身的姿势回答道:

“是。参谋大人说目前先继续执行作战行动。我斗胆擅自多问了一句话,参谋大人又说暂时不会采取积极性的攻势。首先最重要的是秘密行动,只要把偶然遇到的敌人或者是外界宿消灭掉就足够了。”

“把你留在那里那么久,她就说了这些而已么?”

面对耸了耸肩膀的将军,鸟人把身子压得更低了。

“她最后还说,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能够在暗中把随时都能派上用场的大规模军势统领起来的人就只有将军阁下了,所以在时刻到来前都要依仗将军阁下的力量。”

“呵呵呵。”

位于修德南背后的白衣女人轻声笑了起来。

“如此显而易见的奉承之言,可真是不太象参谋阁下的作风呢。”

“适可而止吧,蕾拉耶。”

位于她身旁的黑衣男人作出凌厉的斥责。然后,又继续自豪地说道:

“而且,参谋阁下说的也是事实。一边借助搜索猎兵的耳目来避开杀害自己同胞的道具们,在合适的时机回收巡回士,难以躲避的敌人就派兵前往歼灭……能够如此大胆而细致地运用作为战斗重心的行军的‘红世魔王’,不用说当代,古往今来也就只有我们的将军而已。”

“嘿嘿……”

修德南听到部下率直的称赞,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看这才是奉承之言吧,欧罗巴斯。至少你应该在我不在场的地方说。”

“是,我明白了。”

被称作欧罗巴斯的黑衣男人平静地作出了回答,低下了头。

看到他这个样子,修德南以稍带讽刺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在德卡拉比亚之下也是这种谦恭态度的话,就可以减少一点麻烦了。”

“……”

欧巴罗斯保持着沉默。

“呵呵呵,将军也真是消息灵通呀。”

蕾拉耶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是我报告的。”

斯托拉斯又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在作战面临正式开始的阶段,如果我们自己人先内讧起来的话,那就算是本来能赢的仗也会落败的。我甘愿接受斥责。”

两人本来并不存在地位的差异,听了同僚谦虚的谏言,欧巴罗斯以凝重的声音作出了肯定:

“不……说出事实是没有错的。”

修德南一边听着部下们在背后说着话,一边拿出烟盒,叼起了一根新的香烟。香烟自然而然地点起了浊紫色的火光,紫色的烟雾沿着夜行列车的轨道往后方飘去。在这种烟雾之中——

(如果有奥尔刚和加普在的话,那至少在编成方面还能有更多的选择啊。)

他开始怀念起在这数年里一个接一个缺失的组织重要成员来。

“千征令”奥尔刚和“道司”加普,他们都是强大的“魔王”。他们不仅有强大的力量,还兼有统领军队的统率力和智谋,是千军万马的将帅之才。

在执行御命的时候必然发生的大战役中,他们自然是备受期待的对象。然而,他们却在平时的作战行动中失去了音信。这种状况对“使徒”来所一点也不稀奇。首先人们会联想到,他们一定是被火雾战士歼灭了。

对刚刚回到久违的[化装舞会]里的修德南来说,这两人的缺损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在这个他自己也挑起了一根梁的组织里,本来主要的着眼点也是在于互助共存,战斗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作业而已。在数百年来多次发生的战争中,几乎都是由同样的人来负责指挥战斗(正因为这样,奥尔刚甚至被称呼为“战争能手”)。

如此重要的人竟然象开玩笑似的双双退场,致使负责统率全军的将军修德南不得不重新考虑战时的军队编制。

(德卡拉比亚虽然也有才能,但毕竟是个怪家伙……不仅限于欧罗巴斯,对他抱有极端的好恶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在这一点上,奥尔刚和加普对战争的态度就很认真,所以也很好使唤。)

修德南再次喷出紫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不是我学老太婆说话,不过这回可真的是“不能事事如意”啊。)

从吐出来的气息感觉到上司正在苦恼的斯托拉斯,稍微抬起了屈曲的身体。他以裂开在腹部的嘴巴,冷静地称赞起如今确实存在于眼前的军势威容来。

“又增加了呢。”

在吸收着内燃机噪音的夜幕下的山间,布满四周的漆黑中,在凹陷的山谷中跳跃的影子、蜻蜓点水般踏着河面前进的影子、在陡峭的山壁上飞驰的影子、大的影子、小的影子、长的影子、短的影子、影子、影子、影子……

混入了夜幕之中,无数的无声军势正在跟货物列车并排行进。

那就是由修德南亲自率领的[化装舞会]主力军。

众人被斯托拉斯的话所吸引,同时注视着这一幕情景。在他们的背后——

叮啷……

响起了玄妙的琴弦声。

“这简直就是‘群魔行进’……”

一位青年如此说完后,又再次“叮啷”地拨了一下古旧的琵琶。

斯托拉斯这才发现,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集装箱的边缘上。同时又马上察觉到他的身份,不由得大吃一惊。

“洛、洛弗卡雷!?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嘿嘿,干什么……您问的问题还真奇怪呢。”

被唤作洛弗卡雷的男人,以傲慢的态度笑了一笑,然后马上转过头来,面向着斯托拉斯盘腿而坐。

他头上戴着遮盖了脸面的大三角帽,身上穿着竖起衣领的燕尾礼服。这种打扮似乎跟轻捧在手里的古典琵琶不太相称,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可是,令斯托拉斯感到惊讶的,并不是他的外表。

“乐师存在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就是演奏音乐了。难道不是吗?”

“……”

听了他简直把人当傻瓜的回答,斯托拉斯没有说话,而是把视线转移向两位同僚,请求他们说明。

欧罗巴斯跟他一样……以稍带怀疑和不快的声音说道:

“据说是参谋阁下派来的。”

蕾拉耶则好象了解一切似的笑道:

“不仅仅限于我们[化装舞会],现在世界各地都开始动员为执行御命所必需的人才了哦。因为他说要到‘星黎殿’去,所以就以允许他同行为代价,委托他在到达停泊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负责索敌工作啦。”

修德南对他们的这些反应感到好笑,一边喷出紫烟一边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就光是擅长那方面的能力嘛。”

听了修德南的话,洛弗卡雷却并没有对他发言中的“光是”这一部分作出反应。

“真希望你们别用‘索敌’这种没有诗意的说法,如果用‘感受性’来代替就最好不过了。”

提出了希望他们订正的请求后,他又“叮啷”地拨起了一下琵琶。

看到斯托拉斯对意外人物的登场感到迷惑不解,欧罗巴斯就补充说明道:

“军队的规模已经越来越大,可是却没有足够的搜索猎兵来覆盖整个区域。根据作战的性质,把握情势才是最重要事项,所以能分配给我们的人手很有限,这一点虽然我也能够理解……”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只分配给我们最低限度的人员,致使现场的安排出现困难,这可真是参谋阁下的坏习惯。真是的,一个个都忙得团团转。”

蕾拉耶也毫不掩饰地发泄不满。

修德南被两个部下抢先说出了自己想倾吐的不满,不由得苦笑。他大大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话题说道:

“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会事事如意……不管是谁也一样。对,老太婆也不例外啦。”

欧罗巴斯、蕾拉耶、斯托拉斯、洛弗卡雷都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到笑意,同时也感觉到列车周围的群魔正在往前飞驰,更重要的是,感觉到凝缩在前方黑暗中的潮流力量。

“但是,那不是也很好么。”

将军露出了獠牙,抬头看着虽狭窄但也布满了星星的天空。

“因为战斗正在等待着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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