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上之盟 第十九章 官场秘符(上)
作者:住在四方台      更新:2019-05-22 17:00      字数:5007

宣和元年(1119),四月,马扩接收了朴逸在沙门岛的势力,正待在岛上大开外挂,大展手脚经营一番,老爹马政派人传来消息,因办事得力,经郓王推荐,马扩晋为从八品的秉义郎。

护送金使这一件差事,旁人没褒没贬,马扩这个只做了一件差事的人却升了官。而且按规矩,三年一磨勘,马扩刚得官一年,就整整升了一阶,把个王羡慕得,都快要嫉妒疯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

马扩召来众人,任命王的堂兄王玮为副岛主,主持工作。徐神翁为军师,负责水泥、油蜡、香皂、火药等事物的研发。史进任保安队长,在俘虏中选拔队员进行训练。又单独把三人留下,细细地交代了一番保密事项。

跟老爹道了别,马扩带着马振群又踏上了去往汴京的路程。

其时,宋江因为杀了杨戬,声威大震,远近豪杰纷纷来投,队伍又复扩展到了近万人的规模,纵横青、莱等州,无人能御。

马扩记挂宗泽,便先赴掖县拜访。

掖县,城门大开,十几个土兵挺枪架刀,盘查着进出行人,秩序严肃却有序。马扩舒了口气,翻身下马。

城门口的来往行人见得二人雄壮,皆是纷纷避让不迭。马扩做了些日岛主,对此早已习惯,招呼马振群去验看公文,二人便进了城。

熟门熟路地来到县衙,通报过后,有衙役领着马振群去安顿行李,马扩径直进了后衙。

穿门跨院,一路所见,县衙虽谈不上轩敞,但也干净。到了后花园,虽只得两亩大小,却有人造湖,假山石,水榭凉亭,曲桥雕栏,样样不缺,十分雅致。奇怪的是,本该栽种些奇花异草,于此满目却都是瓜果蔬菜。

宗泽没穿官服,一身直裰,登着布鞋,挽起袖子,正立在瓜架下,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马扩站在那儿看了半晌,见宗泽十分熟络的整理着瓜藤,没想到堂堂进士出身、一县之长,在后世人人敬仰的宗泽,干起活来竟不输农夫的熟练。

“霖翁,马扩有礼。”马扩拱手笑道。

宗泽也没回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升官了?先坐,桌上有茶有果,自取则个。”

旁边石桌上放着一盘花生,一壶清茶。

马扩原本以为,但凡文人墨客,都喜好附庸风雅,可宗泽这处,居然将花园改成了菜园,全栽着瓜藤果树。环顾一圈之后,宗泽也忙完了手中活计,自去水池中净了手,这才落座,笑称道:“怠慢了,子充莫怪才是啊。”

“哪里哪里。霖翁好雅兴,田园之乐不输靖节先生!”宗泽咧嘴一笑,“什么田园之乐?老夫嫌那市贩的菜蔬太贵,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马扩惊问:“霖翁的俸禄不够用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北宋奉行高薪养廉,知县的月收入是十二贯,除正俸外,还有禄粟、职钱,春冬服、从人衣粮、茶酒,厨料、薪炭、牲畜饲料,职田租粮,等等名目的补贴,可以说,一旦当官,衣食住行不花钱,雇人养家全报销。宗泽怎么会买不起菜呢?

宗泽摇头:“无事。近来召集民壮训练,花销颇大。”

此言一出,马扩哭笑不得,“霖翁,那是公事,莫非……?”宗泽点了点头,“库帑不足,那些民壮也苦,总不好做无米之炊。老夫为官一任,贴补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马扩两世为人,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当官的。人家都是民钱公用,比如设立一个修桥的名目,然后把桥拦上三天。宗泽倒好,竟然用自己的钱贴补公事,传出去让别人情何以堪?怪不得人缘不好。

正琢磨着如何劝说,解珍来了,见过礼,杂七杂八地汇报了些民壮训练的事。

解珍说的乱,宗泽断的却清楚。马扩在一旁不由得暗暗佩服,不愧是能招揽、驾驭大将岳飞的牛人!自己还担心解家兄弟与宋江藕断丝连,如今看解珍的样子,怕不是拿宗泽当神仙供着!

解珍说完公事,又来重新见礼。

马扩道:“多日不见,解大哥气色更加好了。”解珍笑得眉眼皆开,“承县尊相公看重,我兄弟二人有了官身,老娘也见日价夸,日子过得叫个舒坦!当真是吃得香、睡得实,如何不好?”

马扩终究不放心,笑着试探道:“便是江湖朋友们,也要羡慕哥哥了!”

解珍笑容一滞,“咱们如今忙着正经营生,昔日的相识,已多时不来往了。便有来的时,必当公务为先。”话音虽轻,一字一句却是入耳清晰。瞥见宗泽在那里抚髯微笑,解珍浑身一松,笑着邀请二人,要去迎宾楼与马扩接风。

马扩辞让两番,宗泽道:“子充须不是生人。便在我这里吃个家宴。去叫解宝也来。”解珍诺诺而去,马扩冲着宗泽一竖拇指,朗声道:“长者赐不敢辞。今夜尽欢则个。”

园中只剩二人,宗泽踌躇再三,欲言又止。

马扩瞧的奇怪,便问道:“霖翁,可是小子有何不妥?”宗泽轻叹一声,道:“既是子充问起,老夫便交浅言深了罢。那蔡居安,并非益友。”

马扩一愣,问道:“霖翁,此言何指?”

宗泽说得口滑,直把蔡攸的丑事说个详细。

原来这蔡攸溜须拍马无底线,经常和王黼一起,换上短衫窄的戏服,涂了脸,杂在倡优侏儒中间,讲一些市井上淫蝶谑浪的野话,给赵佶取乐,还经常带着赵佶微服出宫,逛秦楼楚馆,眠花宿柳,以搏幸进。而且,听说蔡京反对他升官,于是父子失和。

一日,蔡攸去到蔡京的府邸,正赶上蔡京与客人谈话,蔡攸却不管不顾,抓住蔡京的手,作把脉状,说:“大人脉势舒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蔡京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蔡攸又说:“宫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了。客人不解其意,就问蔡京,“公子为何来去匆匆?”蔡京苦笑道:“阿攸孝顺,是想因为我有病而罢了老夫的相位啊!可惜老夫顽健,尚未昏至于此极呢!”

余事不计,单这两件,一则不忠,一则不孝,宗泽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起来。

马扩恍然问道:“小子此次升官,可是蔡攸出了力?”

宗泽哼了一声,道:“花费不菲吧?”

马扩笑道:“一文也无。”又把郓王府之事解说一番。

宗泽赧然一笑,道:“自古夺嫡多有祸事,子充万万当心。老夫是个急脾气,这次错怪贤契了。稍待,老夫自罚一觥,以作赔罪。”

马扩连忙笑道:“言重了。霖翁爱护之心,扩铭感腹心。正要借花献佛,为前辈颂。”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去往客厅。***饮,不提。

第二日,马扩告别宗泽,匆匆上路,赶赴济州。

这日,到了章丘,一路访问,寻到了赵家庄。送上名帖,不一时,便被延入书房。门上匾额以飞白体大书,归来堂,其字劲若钢丝,飘如浮云,未见落款,当是主人自书。

进的房中,迎面是一张足有两米长、一米半宽的黄杨木案几,案旁,赵明诚放下手中的田黄印章,起身笑道:“子充高升了。不急着去谢神,跑到我这蜗居来,有何贵干哪?”

马扩心中暗道,咱们有这么熟吗?对这近似戏谑的玩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应答。

正在尴尬时,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德甫又在捉弄人了!”话音未落,一道倩影随着香风来至身前,“这便是与辽使辩日之马子充?端的是一表人才。”

马扩强自镇定,举手为礼。果然,赵明诚接口道:“子充,此乃内子。”

“易安居士有礼。”

李清照含笑裣衽回礼,道:“德甫自掖县回来就夸口说,结识了一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杰,还未及识荆,汴京就传来消息,上元节辽使发难,马子充文武双赢。德甫高兴的呀,倒好象是他露脸了一般。”

赵明诚配合着一挺胸,说道:“某法眼无差,没有在夫人眼中变成走花溜水之徒,岂不是大大的露脸?”

马扩急忙施礼,口中逊谢道:“些许技艺,诡辩之术,在贤伉俪这里,不值一提。莫要再笑。”

李清照正容回道:“百步穿杨岂是些末之技?这且不论,那辩日之说,乃古今疑难,子充今日,须得详详细细与我解释其中道理方好。”

赵明诚连连点头,说道:“某已命人安排酒席,为子充接风。待入席,子充再慢慢道来。”

马扩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顿酒,竟然吃了个通宵。李清照不愧是女中豪杰,酒量也是极宏。赵府自酿的糯米酒清爽透明,入口清甜醇厚,不知不觉十几盏下肚,马扩觉得身子发飘,神智虽还清醒,这具身体却没经历过后世高度白酒的洗礼,渐渐地有些控制不灵了。

李清照酒下得极快,越吃越显得神采飞扬起来,听马扩讲郓王府斗那耶律余睹的往事,每到精彩处,皆拍案称奇,高呼快饮。夫妇二人间或点评几句,多是妙语连珠,出口成章,可惜马扩此时已是恍若云端,只知叫好,却没有用心记忆。

李清照兴致勃发,至欢畅处,竟击节作歌,“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吟哦两遍,复又大声道:“德甫空有抱负,奈何时运不济,我夫妇醉心于金石书画,却也快活!子充你既已初露峥嵘,便当勇猛精进,志愿无倦,做出一番事业,方是不符时光不负卿!”

马扩又想赞叹绝世好词,又想附和应诺,一时间倒憋得满脸通红。

漏鼓三挝,李清照虽意犹未尽,却也起身离席道,“今日以故事佐酒,当真痛快!大宋男儿当学子充,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赵明诚急忙起身相扶,笑道:“夜阑酒酣卿宜眠。”李清照跌足转身,嗔道:“酒须够了。子充是个英雄,官人要知无不言呢。”赵明诚含笑称是,唤了侍女一道送了夫人出去。

片刻后,赵明诚归席笑道:“今日着实吃的爽快。子充觉得,内子若何?”虽是询问,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马扩竖起拇指,赞道:“开封人夸什么都喜用个‘韵’字,尊夫人当得是‘韵之极’了。然以扩之浅见,贤伉俪更加适宜‘神骏’二字。”

赵明诚一怔,停箸而问:“足下此语,为自比支遁乎?”

马扩摇头,“支道林高视世外的襟怀,扩难望项背。然,贤伉俪风期高亮,大有魏晋品格。所行清明,如葛天氏之民,所言清朗,不流于时音俗语。适才一首《渔家傲》,豪气直干天云。扩以为,非‘神骏’二字不足以形容贤伉俪之矫矫不群。”

赵明诚顿时色霁,重又端起玉盏,“子充可谓内子的知音了。可知内子适才临去之语,何意?”

“却是不知。”

赵明诚松开衣襟,竖起二指,悠悠说道:“汴京水深。子充扬名、升官,是借了郓王和蔡攸的力,也就算入了局。你身小力薄,那一班尊神都要躲远些。其中有两位,切莫招惹。”

马扩闻听此言,倏然酒醒,正容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两位?德公教我。”

赵明诚笑道:“换大盏。听某慢慢道来。”

这第一位尊神,称作元妙先生,便是道士林灵素。

国朝历代官家皆子嗣艰难,今上即位初,求教于茅山刘混康。刘仙君言道,艮为少男,多子之相,将京城东北角填土为山,子嗣即广,后果应验。官家从此更加崇道抑佛。

林灵素,少年时做过苏东坡的书童,与那高俅是个同门,后来入了道,据传擅使五雷正法。

政和七年,经徐知常推荐,得官家召见。官家虽然是初见他,却觉得他极为面熟,似前世曾见,他便告诉官家,天有九霄,官家为上帝长子,神霄玉清王者降世,自己是大帝座下的炼药童子,自诩能窥天地之妙,擅炼仙丹,又讲了神霄仙境的种种妙处。

赵佶恍惚了,似乎被催眠一般的问道:“我记得当年你骑着一头青牛,现在牛呢?”林灵素脱口而答,“牛寄养在外国,过两天就会送来。”邪门的是,过了几天,高丽国进贡了一头青牛……没啥说的,牛归了林灵素。

更邪门的是,道教里骑牛的都是大能,比如,太上老君。这下,官员们集体失声了。

赵佶深信不疑,赐其号“通真达灵先生”,主持修建神霄玉清万寿宫,为副教主。自封正教主,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并下诏改佛为道。

怎么改?首先是名字,和尚改叫德士,佛叫金仙,菩萨叫仙人,罗汉叫无漏,金刚叫力士。然后是住的地方,稍具规模的佛寺都改建成神霄宫。着装打扮也得改,戴假发穿道袍……

信佛的太子召集了五台僧、胡僧十余人与之斗法,僧不胜。胡僧被驱逐,老和尚道坚是中国人,没什么客气的,送到开封府刺面决配,并于开宝寺前示众。

林灵素又奉承蔡京是“左仙伯”、王黼是“文华吏”,童贯、郑居中等权贵前世皆为仙官,一时间,得满朝称颂,号称金门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