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作者:路得ruth      更新:2019-07-19 10:15      字数:7953

由于一直没有定下来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东方鹤在读博士学位的最后一年里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就业的问题。何庆是做好了两方面准备的,因为现在他有了“对未婚妻及其家庭的责任”了,做事更要全面细心一些才好。东方鹤依旧读书,写论文,做饭,在美国的钢铁森林里穿梭。好像世界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跟她无关的存在,好像不论世界如何变幻,她都没有什么影响,也没有做出什么应对策略。她把人生当作一个逃离人生的绝佳场所。

三月底的时候,东方岩打来电话,有的没的问了一搭,就是没说什么事。东方鹤追问母亲的身体,他支吾着说“病了,是肺部有点感染。”听到“病”字,东方鹤就急了。可是让他把电话给母亲的时候,他却推说母亲睡觉了。“咳嗽了三天,一到晚上就咳嗽,根本没办法睡觉。“言下之意是她现在好不容易眯着了一会,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为好。东方鹤只好作罢。她深知失眠之苦。

作为一个以脑袋为主要生存标记的人,东方鹤属于坐下或站着,行走或躺着什么都不干的时候,都不会放弃去思考的人。她是天生的思想家。天生的诗人。长期独立的思考使得她的话不多,而且有越来越少的趋势。她欣赏的一部电影的女主人公便是“不说话”的代表,因为她觉得“说的大多是废话”。安静的世界,东方鹤就用音乐来填充,她觉得很满意。也许因为思维太活跃了,她的失眠总是不经意困扰着她。比如前一阵子,她就毫无预兆地失眠了一晚。小时候东方鹤一睡不着就特别着急,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她担心白天在学校里睡着了。但谁知第二天她照样睁着眼睛撑过了一天。或许她就是那种不需要太多睡眠也能活下去的人。只是随着年龄越大,她听到一些“睡眠与美容”的关系的言辞。大意就是没有没有好的睡眠,女人的容貌会变得可憎起来。她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皮肤。目前看来,还好。只是偶尔会有一两颗小小的青春痘冒出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撇撇嘴,感叹人还是要服气这副躯体。她怀疑自己的形象与容貌在旁的人看来有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而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的。

她头一次病倒在美国的时候,反倒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的。而母亲远在故乡,离她隔着整个人类的距离,她被失眠症折磨着。她不能不怀疑是那个可怕的细胞复活了。东方岩没有否认,虽然他也没有承认。东方鹤问他为什么不去请医生,东方岩无奈地垂下了头,因为东妈拒绝去医院,她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要死在医院”,东方岩无法违逆她最后的心愿。

第二天东方鹤再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嘴角的皱纹更深了。看起来失眠的好像是他,他的眼睛也凹陷得很深。

“爸,我回来吧?让我回来照顾妈。”

“现在还不用。你回来你妈也睡不了。现在别。”东爸勉强对着电脑里的女儿笑了笑,想让她放心。

“总得请个医生来瞧瞧吧?开个安眠药什么的也好啊。减轻一下感染的症状也好啊。”

“开了。安眠药今天就给你妈吃。还有抗生素,其他的没有办法了。还是那个引起的。”

“爸,我还是想回去。”

“你妈还没说让你回来呢。你们先等等。昨晚咳得没有前几天厉害,我看还是会好起来的吧?”

毕业论文东方鹤已经做完。她终于下了决心。回国。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何庆的时候,何庆二话没说,当即表示自己也跟她一块回来。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拿到了美国一家研究所的offer。但既然他所为其而活的人都不在这里,他就不会在这里做一些无谓的坚持了。

“对不起,何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我妈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我恐怕都没有办法让你安心的……”一想到自己的决定将会影响另一个人的一生,东方鹤就心中不安,愧疚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我们不说对不起。我们是一体的。你在哪我在哪。一起的话,什么都能过去。”他过来帮她收拾东西,其实她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这几年她反倒没有加添什么物什,收拾起来的时候还发现随身行李比三年前来的时候还要少。

人的一生是在不断做减法的过程。她真切感受到了这句话里令人感伤的真理。从离开家开始,很多的人事物都在不断远离。交到的朋友远在法国,还有一个连魂都留在了那里,有一个因为租房插曲而几乎没有再联络过……现在她除了学校和研究关系之外,没有交新的朋友,也不是她刻意和人保持距离,是没有合适的人,能够让她倾心吐意了。

东方鹤博士毕业回到国内的时候,正式结束了几年的漂泊生涯。她本心里就不愿意四处去寻找所谓的“人类的故乡”。她知道对于没有故乡的人来说,寻找故乡不过是一项行为艺术,是自欺欺人的玩笑而已。既然一切都是自己逗自己玩,她想还不如在父母身边更踏实些。所有人都为她叹惋,她却一笑置之。

她先回来的,何庆的答辩时间比她晚,所以她先迫不及待回了甘肃老家。东妈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好像是短时间内的事。之前,她一直支撑着,靠的是一股信念也好或者一口气也好,如今那股气不在了。她像被抽去了灵魂的人一样,用干枯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归来的女儿。东方鹤扑到她身上,哭着叫她妈,她被失眠症和肺部感染折磨了太久,没有以女儿期待的方式回应她。她只是抬起虚弱的手臂,在她头上拍了两下,然后手就掉下去了。

医生还是来了。东方鹤叫来的。家里的条件没有办法做更多的检查,但医生还是给出了建议和诊断:“必须去医院。”

东方鹤哭着求东方岩送妈去医院,哪怕只是打一针,哪怕只是减轻片刻的痛苦也好。可东方岩就是没有办法直面母亲。东嫂艰难地睁开眼睛。“我不去。让我在家里死吧。”她似乎又恢复了些气力,说话的声音还算有力。

何庆一处理完学校的事情,立马就过来看她了。他和东方鹤跪在床前,东嫂知道他来看她,心里很高兴,早上他还没到的时候,她就表现出了兴奋,早餐吃的东西都比以往多。下午他到的时候,她正打算眯一下,但她还是要求先见他。

“小鹤就拜托给你了。这孩子从小就好像不是我们家的人似的,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为她操过什么心,总是很乖。尽管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她。你多担待些。”她把目光转向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儿,“小鹤,妈妈看不到你穿婚纱了恐怕,也看不到你们有自己的孩子。妈妈真不甘心。但是,何庆这孩子让我放心。”东方岩拉着两个孩子也进来了。

“两个娃娃都是你的女儿,要把她们培养成人。”

自从婆婆生病以来,庄禾一直如女儿般在病榻前服侍着。婆婆从一个那么健康的,总是给人带来欢乐的人被疾病折磨到现在的她都不敢认得样子,她是亲历者,也是拒绝承认事实的逃避者。

跟老伴已经没话说了。他们说了太多了。从结婚到现在,40年间,老伴带给她人世间所有的幸福,她也陪伴着他,经历了人间的欢笑与泪水。生活对于她来说,是充满滋味的。在卧病期间,她无数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回忆起结婚前后的事情。人生太奇妙了,她的第二次生命就是从结婚开始的。结婚前的生命是父母给的,而结婚以后,她的新生是丈夫给的。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现在孩子也有了孩子,女儿也有出息,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在对家人的牵挂与祝福之后,东嫂面带微笑,在幸福中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后事处理完后,东爸落寞的样子令女儿心疼不已。

“爸,我打算跟何庆去北京。他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也申请了北大的职位,估计问题不大。我跟哥商量了,想接你到我们一起去生活一段时间。你去不去?”

东爸从躺椅上起身,手靠在背后,走向院子。“我不去了。还是家里踏实。我在这里都生活一辈子了。出门就能望见自家的山,我就很高兴了。北京出门只能望见另一栋高楼。没意思。家里的果园,我多少还能帮上一点忙的。”

“哥已经不让你干了。他请了工人。他的店在北京也要开分店了。你可以来店上帮忙啊。”

“我跟其他的家长不一样,不希望娃娃在身边,你们呀,当初就不应该回国。在美国多好!”

“还是家里舒服。想见,一天之内总能见到。我累了,还有个地方可以躲一躲。在国外就大不一样了。”东方鹤说起当初为回国还是留美国纠结的事情,东爸不知道他们还有那样的烦恼,听起来像听别人的故事似的,津津有味。

“你妈的事也办完了。你们要不还是回美国吧?”

“爸!我们都定下来啦!在北京。你女儿虽然没什么大志气,干不了多大的事业,但在北京,还能当个老师。以后你就跟李叔陈叔他们说呀,你女儿在北京大学教书呢。”

“嗯嗯,好。”东爸高兴地再次坐下来时都有点坐不稳了。

东方鹤如今在殷英当年的办公室里办公,看学生的作业,做教学计划。她是第一次带学生,多少有些紧张。本来她是不愿多说话的性子,可当了教师,全靠一张嘴了。她在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差点全部用板书的方式来应付接下来的时间了。孩子们倒是很安静,没有任何骚动。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殷英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觉得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老师,还有这样的嗓音这样的皮肤,这样解读枯燥古文和文献的方式,真是惊为天人。也许在那个时候,教师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到现在才开始开花结果。

她想成为殷英那样的老师,尽管她现在对于授课还只是摸索。前人的所有经验,对于自己来说,终究只是书本上的条文,不是自己走过的路。教书育人本身就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可以和任何一项伟大的事业相媲美。

当她把这些信息传达给何庆的时候,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其实你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我确信你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

“不会吧?你的眼睛瞎了?”所有接触东方鹤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冷淡的人,就连主动与人搭讪,交流她都尽力避开。

“正是因为对人充满了爱,所以你才避开,以免自己和对方尴尬失落。你只是有点儿胆小而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自己。她被他说的脸都红了。

东方岩隔一段时间也要来一次北京。每次来,他都要叫上东方鹤去忆良家里喝酒。其实东方鹤是不喝酒的,他只是为自己想要喝酒找借口。东方鹤每次去都能见到稻子,这一点让她很是高兴。

“两个人好像多年的旧友重逢一般,黏在一起没完!”提娜不由得有些妒嫉之意。

“那孩子啊,当年她曾将东方鹤认为是自己的妈呢。”忆良忆及往事,也不再忌讳有些话题了。

“真的吗?”他还从未对提娜说过这些事。当然,当年他自己也曾对东方鹤有过一段时间的迷惑,他也是断然不说的。

“嗯。她自己可能还记得,只是嘴犟,不肯承认罢了。”

“那时候她才多大呀?”

“4岁左右吧。还没上小学呢。早上起来就跑过去抱着她,哭着。那时候我担心得要命,生怕东方鹤有什么想法,更怕稻子走不出来。”如今他对女儿那段往事已经释怀,稻子也同样释怀,就算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她也不会再计较了。当年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稻子那时候一直有很深的心结。还好,多亏了东方鹤,把她妈给找到了,还劝回来见了她,否则稻子现在可能不是现在的稻子了。”

“嗯。说起这一点,我还得郑重地道谢一次。那时候为了稻子,小岩,小鹤,都把这事放在心尖尖上,为我出谋策划。包括咱们俩。要是没有他们呀,我不敢想象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欸。”

东方岩试着往这方面想了一下:孤独的父亲,带着快要步入青春期的孤独的女儿生活,家里基本上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保姆给他们做顿饭,他们无言地吃完,例行公事般讲述几句学校发生的事。对话基本是这样的:“今天学校怎么样?”“挺好的。”“好。”“嗯。”结束!父女间的交流到此为止,第二天又开始重复:“早,爸。”“早,稻子。”“今天吃什么?”“煎蛋,面包,燕麦粥,橙子,牛奶。”“好。”吃完一个上学去,一个上班去。稻子的头发越剪越短,因为他不再会梳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发型了。校服也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喜欢什么样的服装了。稻子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声不吭。他好不容易早下班回到家,却只能一个人在客厅里枯坐。

东方岩哈哈大笑。“如果是这样,我怕你是要愁苦死了。”

当年若是没有东方岩的鼓励,他恐怕是不会看清提娜的心了。他也就自然而然地与多彩生活失之交臂。

“好险!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险!如果我没先择这条路,那么我现在一定活得很难看。跟我爸妈的关系可能也很糟。拖你们的福,我爸妈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一定是因为我,是我给气成那样的。”

“东方岩,谢谢你拯救了我们家的顶梁柱哦!”提娜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东方岩的杯子。

“要不要考虑回北京啊?”忆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啥?为啥?”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在老家,陪着家人一起生活。忆良是了解他的,怎么突然会提出如此违背常理的问题呢。

“小鹤的婚事,你不催催,我怕她就这么……”

原来他是担心妹妹与何庆拖着不结婚,最后怕是会冷淡下来,连结婚的愿望都没有了。

“我住在她隔壁也不管用!小鹤这孩子犟得不行,一根筋。她没想明白的事,多少牛拉她都拉不过来。”

“婚还是早点结的好。再说,她也不小了。他俩都不小了。该办了。”

“可不是嘛!人家男孩子等了她多少年啊,你算算。从她过18岁生日起,到现在。10年,11年了!”

“对的。那次生日会,我都还记得。他跑来送了个礼物给她。”忆良想起什么似的,想要开口说却又有些迟疑。“那个谁,景,不知道咋样了?”

“听小鹤说一直在法国呢。”东方岩似乎没有对这个名字有应有的敏感。忆良内心其实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毕竟是他的前妻,伤害了东方鹤的第一份感情。他没把那份愧疚跟东方岩分享。因为这样的事,总是说不出口的。但他今天似乎喝多了,很想说说过去的事。有些事总是憋在心底,他觉得自己总会想起来,想起来就胸口堵得慌。

“其实一直觉得很抱歉。景的事。小鹤那时候是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却对朱颜……”他觉得整理不好自己的逻辑,因此说的语无伦次的。

“又不是你的错。也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你跟这道什么歉呢!”回西北生活以后,东方岩的脾气性子似乎更加粗线条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都充满了西北黄土地的粗犷味道。

“小鹤在巴黎那几年过得很艰难。我知道。稻子跟我说了。多少与他们俩有些关系。我那时候知道是知道一些,可是离得那么远,又隔着辈,真的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结果,我是什么也没做。好在那几年,她还是挺过来了。”

“那个臭小子,那时候压根就不理我妹。我都知道。每次视频我就看她那样就知道,脸上写着‘失恋’两个字。”

“又是在国外,没个亲戚朋友的。本来是奔着心上人过去的,结果心上人另有心上人。这事要是搁我,我也崩溃了。”

“小鹤比你想象的坚强,有没有?”东方岩顽皮起来还是那么可爱。

“经历过的人,都可以笑着回忆往昔:那都不算啥!诶!这么说,还挺爽的。”他仰头饮尽杯中酒。

“那都不算啥!”忆良学舌道。“欸!果然!很爽欸!”他们俩莫名奇妙地大笑一阵,把正在打盹的提娜的瞌睡虫都吵醒了。

“你俩!还不睡?我先去睡了。太困了。撑不住了。”她上楼看了一下,冲楼下两个男人做了个屋内的人“已经睡了”的哑语,然后下楼去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忆良把客厅的灯调暗,重又席地而坐。

“当年,我们就老在这里喝酒,坐在地上,很随意。”

“嗯。当年我觉得这才是世界的中心。”东方岩用手摸摸下巴的胡渣。

“现在呢?”

“现在好像时光倒流了一般。他妈我怎么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忆良压低笑声,轻轻给了对方一拳。

“我们的青春,都在这里。”

“那哪是你的青春啊。明明是小鹤的青春。”

“我那时候也是未娶少年郎啊。”

“啊哈哈哈!是的!失恋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来我这里,哭诉。哎哟!搞得那时候稻子都说‘爸,岩叔叔这一次能挺过去吗?’你知道吗?”

“我那时候真的因为失恋而哭过?”

“岂止哭过!你是女人缘不浅,但是吧,都是烂桃花。谈一个崩一个。也不知道怎么的,都是女孩子先贴上来,但是吧,最后也是她们把你给甩了的。你那时候叫冤叫屈,可来劲了。感觉都活不下去了。”

“我还以为我一直很平静,很深沉呢。”

“旁观者清。千古真理。事实在自己身上往往是另一种真相,只有旁观者能看出当时的自己有多么不堪。就像,就像当时我闭口不谈朱颜。表面上,我好像是把伤害忘记了。但其实,我心里比谁都在意。心根本没有打开。伤口被包裹得太紧,都化脓了,也不肯打开接受治疗。那时候真是……”

“没想到一转眼,10年了!回想一下,这10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呀?人生才几个10年哦!”

“嗯。现在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我感觉儿子好像是昨天才出生的,可是他都上幼儿园了。太快了!”

“要不是我,你是不是都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儿子啊!”

“可不嘛!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就守着稻子就行了。从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可能。”

“我当时也觉得庄禾不会有孩子了。领养了秋雨之后,我们中间的空隙似乎填起来了。后来孩子不经意来了。我们都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震惊。到现在我都常觉得恍惚。”

忆良从冰箱里拿出新酒,“再来点?”东方岩点点头。仿佛是东方鹤重新回到北京定居,才让他们兄弟有机会这样坐在地板上喝着冰凉的啤酒,笑谈过去与人生。

“小鹤,是爱何庆的吧?”

“当年我就看出来何庆是喜欢她的。那时候的小鹤吧,其实可能并没有把何庆放在心上,那时候她眼里只有景嘛。但是何庆最适合她。也只有他才能跟她一辈子。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东方岩笃定地说道,拉开了易拉罐。

“嗯。所以我才说你得让他俩把事情给办了。”

“我明天找何庆说说吧。这孩子也是个从来不着急的性子。慢吞吞。结婚这么大的事一点也不急。”

“现在的年轻人,谁知道他们脑子里想什么呢?想当年,你30岁还没结婚,就急得团团转,我离婚以后,也不断有人劝我再婚。现在的人倒好,明明两个人心里有彼此,就是不结婚。”

“应该是小鹤不提。何庆在等她提吧。”

“这事还是应该男人霸气一点。像咱们那时候那样。”东方岩看到忆良的眼里闪烁着年轻时代的光芒,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喝多了,看花眼了。定睛再看的时候,才发现的确如此。何庆比自己还要关心东方鹤的婚事。

“你放心,我必定把他俩领进婚姻的神圣殿堂!”他猛地灌了一口啤酒。

按照东方岩的建议,何庆第三天就向东方鹤正式求婚了。对方也答应下来了。当他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东方岩时,东方岩正在会甘肃的路上,他舒心地笑了,在飞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到家后,他就开始和东爸商量着如何办妹妹的婚事。

婚礼十分简单。是按照新人的要求一切从简的。两家人都聚集在北京。秋雨和新月,以及小泥巴都扮演了花童的角色。稻子和程雨豪则是最年轻的伴娘和伴郎。亲戚和朋友们来了也不算多。两个人的工作单位的领导和三五关系较好的同事加上,总共也就三桌人。

东方鹤身穿洁白的婚纱,是她自己设计的最为简单的款式,白色的丝绸内衬,外面服帖地缝上一层细腻的蕾丝,再罩上一层细细的白纱。是比较保守的款式。新娘的肩膀都没有露出来,袖子也是长的,遮住她脖子以下的每一寸肌肤。腰身在腰部往下扩展开,呈花蕾状,一直垂到脚踝。她平日里不怎么穿高跟鞋,那双鞋是18岁生日时提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些年,因为没怎么穿过,还挺新的。何庆说去买一双,她说没必要。头纱也是最简单地往头上一盖,四围被她亲自用细腻的蕾丝花边缝了一圈。她把头发从中间分开,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被盘成一个幽雅的黑色花朵。

“你的妆容太素淡了吧?”提娜担任她的化妆师。

“就这样挺好的。我也不适合浓妆。”

婚礼仪式由忆良主持。东爸把女儿交到何庆手里时,东方岩清楚看到父亲眼里的泪花。他已经开始想象将来两个女儿出嫁,他内心的复杂感受了。因此他的眼睛也跟着潮湿起来。

东方鹤头天晚上在自己的主页上留下了一行字:

妈,姥姥,殷英老师,林约念,我结婚了。正式步入了人生。

挽歌已经唱完了

既然天堂无缘相见

早夭的人才最接近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