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珠很快恢复了镇定，看了一眼楼兰风，默默低头带路下山，动作不疾不徐，和刚才火光四溅的一梭子扫射比起来显得气定神闲。

楼兰风并没有马上跟上去，既然已经知道人家深感露足羞耻，何必故意侮辱，于是跟在身后数米处，也不催促。

楼兰风打开强光手电，照着和珠的前路，她先是一惊，而后点头致谢。

随着办案经验的增加，楼兰风也渐渐成熟，对自己经手的每件事每个细节都不断反思以图改进，他发现自己浮躁盲目的戾气太重，成事不足反而容易种下恶因。

就比如对待宁檬，虽然她参与了林总对自己的戕害计划，但是未必就是全盘知情，也许仅仅是被利用，而自己未加盘问只顾逞一时之快，混乱中直接开枪冷酷得不近人情。虽然当时已经有意放她生路，却没将她彻底打死，最终导致她灵魂被封梦内，肉体也被刘瑜侵占。深究原因还是自己鲁莽肇祸。

不能总打着善恶有报的旗号做一些草菅人命的事，那就和恶棍没有区别。

也不能因为救得刘瑜复生，宁檬的被困就成了适得其所。

沿着山谷中的小溪向上攀登，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来到山谷上游的一个断崖下，溪水在崖上形成了一个很小的瀑布，瀑布下是一个几米见方的水塘。

两侧林木森森环抱着此处，倒是山风不起。瀑布激起淡淡的水烟，月亮倒映在水塘中，倒也是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和珠指了指山崖之下的一道缝隙，轻声说：“这几日就栖身此处。”

楼兰风走过去，缝隙在一块巨岩之下比较干燥，她在里面铺垫了不少细枝枯叶，整理得整整齐齐，在缝隙的一角放着两个购物袋，拨开一看是一些食物，打开了几包，但看似没怎么食用。

这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流浪者之家。

楼兰风绕着池塘山谷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血腥之气，以他目前的能力找到的都是她一人这几日的气息。

楼兰风问和珠：“你在这几天了？”

和珠答道：“五日。”

“到这之前那些天呢？”

“我在那石桥之下吹了三日风才能慢慢动弹，然后又在山泉中浸泡了数日，才得以离开。一路走到这里便用去了两日。”

“看来你还是真的吸风饮露就活过来了。”

楼兰风凑近和珠上下审视：“你这几天没吃东西？”

和珠：“尝试了一点，还是难以下咽。”

楼兰风：“我听说这种情况下，喝人血恢复得比较快！”

和珠皱眉：“大人听何人所说？”

楼兰风：“好莱坞。”

和珠：“此人妖言惑众，不可听信！”

楼兰风一时觉得这事越来越难以处理了，漫无目的地又四处看看，顺口问：“你还真会找地方，之前来过这里吗？”

和珠摇摇头：“从未来过。”

“怎么没带着那块白布，可以铺垫。难道打算以后就这么像野兽一样活下去？”

“活人岂可再用尸布。”

“你倒是个讲究人。”

“大人过奖。”

“我刚才问你以后就打算像野兽这么活下去还是另有打算，说说看，别撒谎。”

“走一望一，不敢多想。”

楼兰风知道问也是白问：“没有人接应你？没有什么计划？”

“三百年世事易替，大人认为何人还能接应于我？”

“那就怪你自己当年计划不周了，反倒来问我？”

和珠默然。

“再过一个月可就要下雪了，你会冻死的，还是说你会在冻死之前羽化成仙？”

“不知明日事，谈何羽化成仙。”

“你叫和珠，认识和珅吗？”

“不知和珅何人。”

楼兰风摇摇头笑出来，觉得自己问得有趣。他们的手机都是卫星联网，掏出一查，她乾隆二年死后十几年和珅才出生。再说他们的名字都是音译，两人都不姓和，她是正白旗哈尔拉氏，而和珅是正红旗钮钴禄氏，自己问得很傻。

“和珠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满洲话里是美丽的意思。”

楼兰风左右看着她的脸，倒是看不出美丽，一张脸还是有些枯槁憔悴，甚至看不出年龄。和珠低下了头。

怎么办？楼兰风想联络夏曦，仔细一想又打住了，夏曦肯定要请示李立岩，就冲李副处理叶翔的态度，合理推测基本是命令自己就地处决不留痕迹！

自己盘查了她的藏身之所，没发现可疑之处，但也不表示她没做过害人之事，叶翔如果不是留着那些白骨，也无从查证他吃过人，所以也不能轻易就放纵了她。

自己承担着护卫人世的责任，但不是皂白不分的杀手，让自己就这么一枪爆了眼前这个普通女人的头，实在是下不去狠手。

楼兰风看看时间，已经是半夜，更加进退两难，杀不能杀，带走又无法安置，即便考虑带回去私下里详细审问后再做处理，以她的行进速度，天亮之前根本返不回四维。

最后他对和珠说：“你是否有害人行径目前无从查证，你也明白即使没有害人，这种妖异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会姑息，传出去骇人听闻扰乱人心，不利于世界和平。”

和珠低头垂目：“大人要杀我？”

楼兰风：“没有罪证我为何要滥杀？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如果自认为问心无愧，就留在此地，我明天中午带你离开妥善安顿；如果经不起查验，那就算给你半日逃命的时间，再被我追上就认命吧！”

这实际上是一种诛心之举，并不是真的讲理，不管你有没有犯错反正你不能跑，你跑了我就当你有问题，到时候别怪我手下无情。

和珠抬起头，眼中稍稍有了些许光彩：“大人将如何安置我？为奴做婢不敢嫌弃，但和珠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休要将我拿去谋财取笑。”

楼兰风：“想得倒是挺多，你怕我拉你上街当猴耍？现在可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我要那么干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三百岁的人，那还不翻了天！留着你很麻烦，杀了你又良心不安，我还发愁呢！”

和珠闻言似乎又想拜下去，楼兰风挥挥手：“好了好了，顺着你说话我都老腔老调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和珠还是敬了一个礼：“和珠明午恭候大人！”一抬头，楼兰风已经不见人影！

不就是轻功么？谁还不会一点，楼兰风又接连几个跳跃，已经远离山谷！

和珠站在黑暗的林中溪旁，遥望楼兰风远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楼兰风一时童心大发，卖弄了这么一手，未免有点洋洋得意，怪不得电视里大侠都喜欢这么腾地一下就没了呢，的确挺过瘾！好像神仙也爱玩这一手，不知道他们六根清净是出于什么心态！

回到公寓已经凌晨三点，洗了一个澡睡前开始有些发愁，如果和珠明天在原地守候，自己将如何处置她？这不是安置一个乡下大妈帮忙找个工作那么简单，身处现代社会，没有身份将寸步难行，而且随时随地都可能暴露！也许最终还是要和公司达成某种协议，让和珠以某种安静隐蔽的形式安度余生。

迷糊中想起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苦笑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