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提斯的表现有些不尽人意，他茫然地抬起头，愣了一下之后才回过神来。如果把这场会议比喻成一场热闹的排队，那他从派对开始到现在都像是一个坐在角落喝闷酒的路人甲。此时这个路人甲却被聚光灯打中，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达蒙议会长皱着眉，“武天使？”

布列恩也向着他看过来，眼神中带着作为师长的鼓励意味。

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凡提斯终于意识到。

他猛然想起天堂已经有许久没有召开过这样重要的会议了，自从和冥界的巨人们和解之后，几乎所有的大小事件都由议会一手把控，大天使们一下子从重要的天堂战力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他曾梦想着在战场上实现自己的荣耀，但通往荣耀的道路却被一纸合约挡住，那薄薄的一张羊皮纸，比任何山脉和海洋都要更加难以跨越。

但是如今他得到机会了，战场才是武天使该去的舞台，如今挡在他与荣耀之间的，便只有他自己而已。

“武天使？”

达蒙议会长的声音再次将他拉回了现实，所有人都看着他，没错，现在是他说话的时候了。

“我反对诸位大臣的说法。”

凡提斯站起身来，后背挺得笔直，他的声音沉厚而具有说服力，比任何壁垒都要更加坚定——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内心有多么动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出了多么艰难的抉择。

“击杀‘大蛇’的那一天，我打开了和议会交流用的联络器，虽然当时的画面并没有向民众公开，但是我想在座的各位大人应该都看到了那时的录像。”

“没错。”洛瑟赞许地点点头，拍手称快，“那一下子可真叫人痛快，迎头一剑劈下了那畜生的脑袋，干净利落。唯一可惜的就是干净利落地有些过头了，让那畜生死得太轻易，它本应该为它的罪行付出更多的代价才对。”

“的确是英勇的一战。”菲欧蕾娜也微笑着表示称赞。

“话……话虽如此，但就其……就其行动本身来看……武天使的举……举动……还是有点欠……欠考虑了。”巴罗萨说话的时候仿佛昏昏欲睡，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手指颤抖得像是在抽筋，他一边大幅度地摇着头，一边用含糊不清的语气说道：“作为天堂的大天使，凡……凡提斯大人……还是应该更加……更加谨慎才是。”

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人喘不过气，洛瑟不停地咳嗽，凡提斯简直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些不舒服了。当所有人都盼着“老狗”能闭嘴的时候，最后是财政大臣微笑着打断了他，“没错。”他礼貌地向对方示意了一下，说道：“单看武天使的行为本身，他不仅违背了来自议会的命令，偏离了行动的目的，甚至还将整个天堂乃至整个世界的安危当做赌注押在了自己身上。虽然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但这种无谋之举不值得提倡，一旦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堪设想你个香蕉鱿鱼棒棒棰。”智慧天使大笑着嘲讽他，就差当面向财政大臣吐口水了，“如果不是武天使的‘无谋之举’，我现在肯定第一个就把你绑好了送到‘大蛇’嘴边。不过那畜生还挺挑剔的，估计不喜欢吃你这样的一坨烂肉。”

财政大臣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摇摇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坐下了。

“我知道对于我那天的举动，在天堂里引起的争论要多于褒奖。”

凡提斯将话题重新接回正轨，“我也知道有不少人将我看作讨伐‘大蛇’的英雄。”

“您太谦虚了。”

‘渡鸦’微笑着，“的确是您斩杀了‘大蛇’，将自由重新带给了天堂，这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对您的行为本身有所争论，但您实际做出的贡献，我们都一清二楚，您理应得到最高贵的荣誉。”

“不，这荣誉不应该属于我。”

凡提斯摇头，关于事情实际的经过他只对守护天使一人说过，此时他看向菲欧蕾娜，在看到她星辰般璀璨的明眸中流露出的赞许之后，他更加坚定地说道：“应该归于那个人类，陆凡，也就是潘多拉之盒的新宿主。”

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枚陨石，所有人对于这句话都产生了异样的反应，达蒙议会长铁青着脸，‘老狗’和‘渡鸦’面面相觑，三名大臣讶异地向后仰着身体，将询问的视线投向议会长。智慧天使睁大了眼睛，菲欧蕾娜微笑着，凑到布列恩的耳边向他低声解释着。

“小子，你这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智慧天使身体前倾，几乎要爬到桌子上来，他微微皱眉，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虽然说天堂赐给你的事至高无上的荣誉，不是什么可以随手转让的东西。我知道你想要表示自己视浮名如粪土的洒脱，又或者现在的年轻人又想搞什么新的花样，但是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否则你就是在侮辱所有将荣誉赐给你的人，包括我。”

“我怎么敢和前辈开这种玩笑呢。”

凡提斯笑着摇摇头，自从杀死大蛇之后他就一直被天堂的民众唤作“英雄”，这的确是无上的荣光，但他一直不认为这种荣耀应该属于自己，因此那一声声“英雄”并未让他感到光荣，只让他不堪重负。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向他人解释了。

“事实上，我远远做不到‘视浮名如粪土’那种高超的境界，我的一生都将不停地追逐荣誉，如同飞蛾逐火。但是我绝不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不是我应得的荣耀，我绝不擅自占有。请听我解释，我真的不认为‘拯救天堂的英雄’这样光荣的称号应该被安放在我的身上。起码在那个人类劝说我之前，我是丝毫没有反抗大蛇的念头的。”

“等等，我回过神来了。你说的那个人类，指的是在你砍下大蛇的脑袋时，正被它当作猎物吞下的那个小不点？不是你救了他吗？”

“他不是被大蛇当作了猎物。”凡提斯摇摇头，“而是主动送上去给大蛇做猎物的。目的是引开大蛇的注意力，给我的袭击创造可趁之机。”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人类提出了杀死大蛇的计划？”

“没错。起初我并不同意，但是他身上的确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当他不顾我是否愿意，将自身的命运也一起交给我，向大蛇发出挑衅的时候，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最后仍旧是您杀死了大蛇。”

渡鸦说道：“人类是不可能有力量对抗那种怪物的。”

“不。”

凡提斯看着他，随后环视众人，说道，“我觉得，人类也是可以有力量的。那个名为陆凡的人类，他具有很多值得关注的高尚品格，他善良，正直，意志坚定，不屈不挠，愿意为弱者挺身而出。当我被他的品质所感染，随着他的步调行动的时候，我自己也成了他的力量。”

“看来我们欠了一个人类小子的人情啊。”智慧天使笑起来，他看向达蒙议会长，此时的议会长沉默不语，但脸色却如青铜板刚冷，“虽然说他现在成了潘多拉之盒的新宿主，但是对刚刚帮助过天堂的恩人刀剑相见，可有些让人鄙夷啊。”

“我的一切举动都是为天堂的至高利益着想，谁也不知道放任一个无知的人类持有潘多拉之盒会发生什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智慧天使？”议会长冷冷地说道。

洛瑟微笑着举起手来摆了摆，没有说话。

“请容我继续发言。”

凡提斯接着说道，单单将那天的实情全盘托出之后他便有一种卸下负担的轻松感，但这还不是他全部的目的。“之前洛瑟阁下问我对‘人类’这一种族是怎么看的，也许我们可以从陆凡身上来做出一些判断。起码我相信，如果一个种族从出生开始就带着嗜血，暴虐，狡诈，背叛的基因的话，他们之中是不可能出现英勇且具有献身精神的勇者的。我在人间界为了执行任务必须尽可能低调，因此见过的人类不多，但是我相信在人类中陆凡不是特例，他也一点都不特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在他身上能看到的东西便是所谓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