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钟声
作者:阿阿阿阿雾      更新:2019-07-22 05:45      字数:5551

(这章太长了,写了五千多字,又有点卡文,所以多耽误了一天,万望见谅。)

阿刀如今开心极了,在伽蓝寺的日子里,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清,见不到老田,见不到覆红雪,甚至他以为覆红雪死了。

可现在覆红雪实实在在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们四个现在全部重逢了,阿刀心里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对他的恩赐。

他抓紧覆红雪的肩膀,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这时候嘴笨的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笑了笑。覆红雪本来就不是个健谈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此刻便更是无话可说了。

黑黝黝的山洞里“叮叮当当”挖山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倒是能听到脚步声和议论声越来越近,似乎是那些死囚犯们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朝这边过来了。毕竟无论是大铁门重重关下的声音,还是铁栅栏被切断落地的声音,都足够响亮。

一百多人兴许没啥气势,但一百多瞧起来或阴险或凶狠的死囚犯,手脚带着镣铐,身上穿着囚衣,手中握着或锤子或铁铲,从黑暗深邃犹如地狱般的宽广山洞中走出的时候,着实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彭十三豆“锵锵”两刀,迸溅出两撮火花,覆红雪手脚上的镣铐已经应声而断,不是这刀削铁如泥是把宝刀,而是彭先生的刀法气劲实在太过凛厉。

这一幕显然是把这些“凶徒”镇住了,他们一开始露出来的凶相已经完完整整的收敛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壮硕汉子本来打算质问他们是何人来的,见过这幕后却粗声粗气道:“这位老先生,您这刀可真锋利。”

彭十三豆可不喜欢这个称呼,斜看了他一眼,提起刀来没有理他。

壮硕汉子顿了顿继续道:“不知前辈可否将我们的镣铐也砍断了,我们一定感激不尽?”

“我们是劫狱,你们也要逃走?外面可是有都尉府的兵士们等着。”彭十三豆对“前辈”这个称谓还是愿意接受,这才开口回答了他。他的眼神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凛厉,那些恶徒也不禁有些惶恐,壮硕汉子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似乎也下不定主意了。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死囚同伴们,他们显然比他还没有主意。

自由与生命,这是个问题。

眼下这个问题弥漫在每一个死囚犯的心间,他们做不了决定,当然就需要有人来帮他们做这个决定。

彭十三豆说的没错,且不说外面有从小西楼一路跟来的一百余名都尉府精锐兵士,洪山大狱这种关押死刑犯的重地,怎么说也会有几百的狱卒兵力,如果只凭阿刀五人冲杀出去,虽说不是不可,但总归有些棘手。况且现在被关在这黑洞之中,外面可是有充足的时间,从衙门和都尉府调人过来。

这些死囚犯当然会有用,他们当中不乏有些是二三流的高手,如果能把他们拉拢过来,到时候一起杀出去,多少有些用处。

“你别吓唬他们。”老田用刀柄轻轻撞了彭十三豆一下,缓缓走到了壮硕汉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你别听他危言耸听,区区几百兵士而已,哪够我们杀的?瞧这铁栅栏都轻易切断了,外面那些兵士的身体,比铁还坚硬几分不成?只要你们肯帮我们,虽不能保证你们全都安全离开此地,绝大多数还是可以的。”

“好好想一想,是纵横江湖逍遥快活,还是发配边疆吃苦受累,自己选。”老田顿了顿,拍拍身边已经被切断的铁监,“愿意的,迈过这道铁栅栏,过来帮你们斩断锁链,不愿意的回去继续挖洞,别他娘都在这挤着。”

老田说完这句,人便退了回去。这些死囚犯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第一个迈了出来,是个高瘦的长发汉子,脖子上纹着一条长蛇,显然也不是个好相与之辈。

彭十三豆也不废话,手中的刀快速斩落自上而下,一刀便将其手脚两条镣铐全部斩断。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人做决策便有了借鉴,谁又不喜欢听刀刃切过铁链时“锵”的那一声响呢?谁又不向往自由?

先前的壮硕汉子忍不住第二个走了出来,接着所有的死囚犯便都跟着出来了。

“锵锵锵锵……”

黑黝黝的山洞中回荡着一声声切断镣铐的声音,刀光映满了这条短促的通道。彭十三豆砍完最后一刀,提气收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老田看了眼厚重的铁门,一拍之下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言道:“彭先生,这门你可能砍开?”

彭十三豆二话不说急速出刀,一刀,火花四射,如同在铁门上划出斜斜一道火蛇。

收刀,铁门之上只有一道一寸见深的刀痕,和足足有半尺之厚的铁门来比,这实在无足轻重。

“如你所见。”彭十三豆表情平淡,眼神更加深邃了些。

阿刀皱了皱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覆红雪冷声叹道:“倘若我现在气力充沛,再有白家神刀在手,兴许可以一试。”

这话说的不假,白家神刀本就是一把魔刀,不可以常理来论,且不论彭十三豆还是花错,都是伪先天境界,覆红雪虽然只比他们高一个境界,可一个“伪”字,天差地别。

倘若覆红雪使出曾在豹子帮总堂口斩出的化形刀气,这铁门八成可以斩开。但魔刀不在,覆红雪如今在狱中身体显然也不怎么好。

情况似乎并不乐观,众人沉默了下来。

花错此时从尚且还算坚硬的墙壁之上,用力之下竟然掰了一块土石下来,朗声笑道:“怎么没想到呢,这般大山都几近被掏空了,我们从这墙壁上凿洞出去,以我们这么多人,应该费不了多少时辰。”

老田一拍脑袋哈哈笑道:“他娘的!还是花兄弟聪明!”

言罢,以老田那雷厉风行的性格,自然是毫不犹豫便拔出腰后短刀,一连使出狂风十三式刀法,如发泄般尽数砍在了一侧的墙壁上,“砰砰”之声接连响起,在尘土飞扬碎石迸溅间,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可容纳数人站立的坑洞。

老田收刀,皱着眉头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只能砍这么多,再往里砍,人要站进去就施展不出刀法刀气了!”

他看了眼那群死囚犯:“兄弟们还愣着干嘛?身强体壮的赶紧带着铁铲锤子进去挖啊,再挖几尺便拐向朝门外挖,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出去了,难道想在这里面困死不成?”

见识了这几人的刀法,他们自然知道了阿刀众人的厉害,这些死囚犯哪敢耽误,更何况这多少也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和性命。立时便有三名壮汉进了里面开始挖掘,等他们累了,便再换几人上去,挖掘的速度必然会极快。

老田满意的搓捏着自己的精致胡须,笑了起来。

……

一门之隔的外面。

这洪山大狱中配有医师,虽然听闻之前也不过是个赤脚大夫,但就算看不了什么重疾大病,对于止血和包扎伤口来说,已经够用了。

李备没了四根手指头,此刻用棉纱布包裹住止了血上了药,多半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但四根手指头没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尤其向来都言“十指连心”,那可不是随便说说,李备此刻断了四指,就算包扎好了,那一阵阵钻心的痛意却是一时之间并不能挥去。

他双目紧缩,眼中隐有一团邪火,咬牙切齿道:“传信的去多久了。”

“回都尉大人,约一炷香的工夫。”站在他身后的精壮侍卫小心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如今怒气正盛的都尉大人。

“才一炷香,为何竟觉得去了一个时辰那么久!”李备眼中毫无吝啬自己的怒火,他先前派了士兵快马前去衙门和都尉府请兵增援,到时候便可放开大门将这些断他四指,使他颜面尽失的阿刀几人全部捉拿,一一斩杀,如此方可泄他心头之恨!

他已经急躁的坐不住了,尤其手指上的隐隐痛意,使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在大门前来回踱步间,耳根忽然微动,听到了些动静,便伏在门上听了片刻,可惜铁门太厚,他实在也听不太真切。

“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从里面传来?”李备皱眉回头问道。

两名管营笑道:“都尉大人不用担心,在这山洞中纵是他们插了翅膀也跑不掉的。”

“别出什么意外才好。”李备喃喃自语,心中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

一个时辰之后。

日暮西山,橘红色的阳光透过峡谷,斜照在大铁门上,以及在门前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的李备。

“人呢!?这下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吧!还是不见有人来!”李备显然十分的愤怒,“天都他娘的要黑了!”

一旁的管营赶紧安抚道:“都尉大人稍安勿躁,多关些时辰也是好的,里面无水无粮,到时候他们又饿又渴兴许还又困又怕,抓起来便更方便了!”

李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本来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轰”的一声打断了。

从两名管营瞪大的眼和惊恐的表情,以及数百名兵士狱卒突然统一戒备朝向自己右侧方的表现来看,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刚打算回头看的,还没来得及呢,胸口便被一把笔直如剑的刀,如锥一般的刺穿了,他看着那明亮的刀身沾着艳丽的鲜血,从自己胸口探出来那一刻,竟然有抹难以言明的诡异美感。

他欣赏这样漂亮的一刀,但是他不希望这一刀是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想张嘴,这时候身后的人忽然将刀拔了出来,他刚微微张开的嘴中,顿时便涌出了浓稠的血液,甚至有些还从鼻孔中呛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但总该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他艰难的翻身、昂头,终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被寄予厚望的大铁门一旁竟然被人凿穿了一个巨大的洞,那名被叫做老田的浪荡中年刀客一脸笑意的站在洞旁,而自己身旁的人,是那个俊美到异常的刀客。

花错是在老田劈开最后一道墙体的时候,便如同鬼魅一般飘了出来,飘到了李备的身后,然后刺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抱歉,这次你的性命没有用。”花错淡淡的开口,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帕缓缓的擦拭刀身,似乎没有什么比让他的刀时刻保持干净更重要。

李备苦笑了一声,眼中的景象已经渐渐模糊,他看到覆红雪从洞中出来,看到阿刀从中出来,看到彭十三豆从中出来,没有停,他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死囚犯也走了出来,然后他便渐渐的看不清了。

“真该死呢,我李备堂堂西川府关都尉,伪先天高手,竟然死的这般窝囊。”他此刻心里这么想,他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在小西楼连等八天等鱼上钩,却不曾想竟被这鱼拉进了水里……

直到他咽气的最后一刻,他已经开始气恼被派出去的那名兵士,为何如此的慢,倘若不是他们太慢的话……

如果……

没有如果,他彻底咽了气,睁着眼。

而他最终气恼的那名兵士,此刻正带着几千人的部队,在浩浩荡荡横穿西川府而来的路上。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倘若这几千都尉府和衙门的兵士都有马骑,人人都一骑绝尘,那倒是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赶回洪山大狱。但现实情况是这几千人,多数没有马骑,俱是用双脚疾奔,再快也要两三个时辰。

是李备气昏了头,也合该他有此命数,能死在两名伪先天高手和一名先天高手的眼下,他也不算冤枉。

……

这日子当真奇怪的很,晌午时候就热的人出汗,到了日落西山,冷风便顺着峡谷一个劲的刮。李备身下已经流出来一滩血液,风刮着他的衣角,掀起又落下,拍溅起些许血花。两名管营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一边退一边喊:“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给关都尉报仇!”

两百余名都尉府精锐兵士和洪山大狱狱卒们,俱是提着刀剑冲杀了上来。

若是只有阿刀五人,倒还要费些工夫,但现在有一百余名死囚相助,杀光这些人不过顷刻间的事情罢了。

彭十三豆率先出手,所过之处,人人身首异处。花错紧随其后,每刺出一刀,便有一朵血花绽开伴着一条生命陨落。阿刀比老田还要快些,手中用的白家神刀虽然辗转腾挪没有老田的狂风刀法灵活,但胜在刀路诡异,刀势凛厉,出刀极快,阿刀每两三刀挥斩而出,也是一条生命的结束。老田的刀法路数施展起来,其实更残忍一些,因为他不能保证每两三刀便能杀死一人,但每两三刀便能斩伤一人,自是不成问题。在狂风刀法的刀下,许多人临死的时候,便已然如同被暴风雨凌虐过一般,伤痕累累乃或“缺斤少两”了……

在四人已经杀了有一二十条人命之后,那些个死囚犯才反应过来,或拿着手中铁铲锤子,或捡地上死人的刀剑,呼喊着杀将进这战场之中,肆意的发泄着被囚禁日子里的无尽压抑。

覆红雪没有杀进去,而是纵跃而起,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追上了那两名已经往后山逃远的管营。一掌击中其中一名管营的后背,那管营顿时便从嘴中喷出大口的鲜血,覆红雪的内力相对这两名管营来说,实在太高了!

覆红雪在他身子被击飞出去之前,化掌为爪,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扭转了身形来,神色淡然道:“休走,先带我去兵器收押的地方,取回我的刀。”

另一名管营根本连回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的胆子都没有,反而脚下更是快了许多,这一打眼的功夫,粗略估计跑出去几十余步了。

覆红雪当然懒得追他,他现在更关心他的刀。

留下来的这名管营,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受了哪一掌后伤的眼中,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犹如白纸,颤颤巍巍道:“我帮大侠取刀,大侠莫要杀我……”

覆红雪松开抓住他肩膀的手冷声道:“取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也不会跟死人说话。”

管营吓得赶紧踉跄而走,折身朝着最远处那排房屋走去。他受了伤走的很慢,覆红雪就跟在他后面慢慢的走,最后他走进了这排房屋最后面的一间简陋瓦舍里,覆红雪紧随其后跟着进了这瓦舍。瓦舍里有些昏暗,味道也很难闻,覆红雪点燃了门口边的油灯,才终于借着昏黄的灯瞧清楚这间瓦舍的内部。

这里面的确放满了兵器,刀剑枪叉甚至还有衣物应有尽有,覆红雪在这其中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刀,那柄黑漆漆的毫无光泽的丑陋的长刀,被一箱衣物挤在墙角的空隙里。

覆红雪走上前去一脚踢翻那箱衣物,小心捧起黑刀,就像捧起心爱的女人。

然后他轻声温柔的说道:“委屈你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转过身来,刀似乎是比他还要早转过来的,那带他过来的管营已经被劈成两半。

那句“委屈”当然是对刀说的,他看也没看那管营尸体一眼,缓缓走出了这破落的瓦舍。举目望去,阿刀他们已经结束了“屠杀”,天色黯淡极了,之前的橘红色夕阳转瞬间就几乎全被山影挡住。

他看到阿刀朝他挥手,笑的极为天真,如果忽略他那稚嫩脸蛋上污浊的血液的话。

他心中有些宽慰,朝阿刀他们走去,才迈出一步,却听到从飘渺的云层中传来了激荡绝响的撞钟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