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归
作者:苏图gl      更新:2019-07-23 12:06      字数:4960

第二天,清晨的起床号悠扬地响彻云霄,一夜的大雨洗净了整个世界。天刚刚放亮,天空呈现清澈见底的蓝色,值班员站在兵楼前鼓着腮帮子一个劲吹哨,不见有人冲下楼集合出早操。当他骂骂咧咧上楼时,看到所有的士兵挤在走廊尽头处的宿舍门口、窗子向里张望,好奇心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两年前调来的苏图,就住在那个房间。

宿舍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唯一一张床铺上,整理妥当的战备包和携行包整齐码放着,苏图穿了两年的迷彩服,熨得板板整整,叠放在床尾。而穿在他身上的,是一直以来压在携行包最下面的,久违的07式猎人数码迷彩作训服。

苏图正细致地将裤脚掖进作战靴。宿舍里,营长王启猛靠着窗台抽闷烟,他手边学习桌上静静摆放着一张调动命令。

烟雾笼罩在他的头顶,朦胧中看着像他弟弟一样的苏图,时间仿佛回到了八年前,苏图曾经从特种兵选拔中脱颖而出,意气风发地迈向军事作战的更高领域,成为传闻中的野狼特种作战大队的一员,多少年杳无音讯,王启猛坚定地相信,苏图一定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军人。却没有想到,现实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再见面时,他看到的是失魂落魄、一蹶不振的失败者。苏图直起身,刚好迎上了王启猛的目光,不由地站直了身子,叫了声连长。尽管王启猛现在已经晋职为营长,但从苏图的口中听到连长,王启蒙感到无比亲切。王启蒙吐出烟柱,眯着眼,神色复杂:“我是第一次见到这身衣服。以前都是在电视上见,你穿着真精神。”话语中泛起了一阵酸意。“回去也好,留在这有什么前途,说不上哪一天我们就成了军民关系了。真到了那一天,回到老家,我起码还有吹牛的资本,老子带出过特种兵。”王启猛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值班员扒拉开挤在门口的几个脑袋,敲门。没等屋里的人有所反应,值班员已经推门进去,义愤填膺地报告:“营长,您看咱们现在这些兵还怎么管,这部队还没黄铺子,耳朵里就像塞了猪毛,连哨声都听不见了。”说话间,眼角不时飘向苏图身上穿的猎人迷彩服,眼里满是艳羡。“行了行了,你也别说别人了,看一会儿过过眼瘾差不多就得了,叫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要是没有这能耐,兵也别当了。”王启猛直接戳破了值班员的心思,值班员脸一红,讪讪地退出去。长廊里再次响起急促的哨声,士兵们大呼小叫冲下楼。

“班长,猪又跑出来了!”不知是谁兴奋地喊道。才在兵楼前集合起来的队伍溃散,士兵们像打了鸡血,满营区里追赶身体健壮但健步如飞的猪。

王启猛努力不让自己去听窗子外面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向窗外眺望,太阳出现在金红色的东边,一片光芒万丈,远处的山峰,雨水洗涤了一夜后,在渐渐退散的袅袅雾气中清晰明朗,展现出了巍峨翠绿的身姿。

王启猛依然是强势果断的军人,他的站姿依然端正。阳光透过窗照进宿舍,王启猛的影子映刻在大理石地板上,像是一个跌倒的巨人。苏图看到王启猛的发梢已经生出不少白色的发丝,在一片黑发中招摇,心中感到无比的悲怆,王启猛的背影突然间看起来像是一位等待岁月侵蚀的雕像,曾经有过的峥嵘年华,随时光的流逝一去不返,他们望着同样日出的方向,苏图站在他身后,光芒照在他脸上,清洌而崭新。

吃过早饭,王启猛将苏图送出营区。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挺立在营门口等待驾驶员出车,吉普车缓缓靠近时,苏图面色凝重地向王启蒙敬礼,不等王启猛回礼,说了一句“连长,我走了。”提起脚边的携行包装车。从车尾绕到副驾驶位置时,王启猛挡住车门,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火车票,“昨晚那个警察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走了,大包小包的去买票,不方便,我给你买了张卧铺票,舒服一点,毕竟回去以后舒服的日子就少了。”苏图默默地接过卧铺票,却不敢直视王启猛的眼睛,迟缓地登上车,王启猛冲着车里解释:“你从不肯透露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始终相信你会振作起来。别看大家平时对你有些......其实那是因为嫉妒,你别放在心上。”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但苏图清楚地听到他反复念叨:“走了好,走了好。”

驾驶员和王启猛打了声招呼,王启猛没有反应,飞转的轮胎卷起的淤泥向后飞溅,王启猛的皮鞋裤脚溅起了无数泥星,苏图对驾驶员说,兄弟慢点开。

后视镜里的王启猛,高大威武的身躯渐渐萎缩成一个黑点,随身后的军营一同被不断变化的风景取代湮灭......

凌晨。一声刺耳的汽笛声,驶往中国西南方向的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乘务员声嘶力竭地维持混乱的秩序。等待上车的乘客急于登车,拼命的向站台拥挤,仿佛发车的时间可以因为乘客的焦急而提前。

苏图从容不迫地跟在大群乘客后边,当他登上列车,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几分钟。

进入车厢,浓重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苏图过关一样点着脚尖,小心翼翼避开横区竖八或躺或仰睡在走道上的乘客,他们大多穿着朴素,应该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农村,是外出谋生计的农民工,正是这样的人群,成为构造中国繁荣景象的坚固基石。避开叫卖面包、火腿肠、方便面的推车,苏图费力地通过硬座车厢。

在卧铺车厢里找到自己的床位,小心收拢好行李,躺下拉开被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索性将被子丢在行李架上,抱着肩膀渐渐进入睡梦。

“我不服气,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得到荣誉。”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枪林弹雨没有要我的命,为什么我的同胞要杀我!”

“苏图,我们结婚吧,让我和你一起分担痛苦,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心痛了。”

“苏图,你浑身沾满血腥,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得不到好下场,放过我女儿吧。”

万丈深渊,头顶一束光芒,可望不可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头顶悲鸣呐喊,当他伸出手试图抓住这一切时,刹那间风起云涌,一切又被黑暗吞噬。苏图脸上的冷汗涔涔,胸口像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在无尽的绝望中挣扎,一双手将他解救逃出生天。

他痛苦地睁开眼。

睡在对床的年轻女孩正在黑暗的掩护下拉扯自己的衣袖,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求助:“大叔,有人偷我东西。”尽管黑暗中苏图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从那只颤抖的手就可以感觉得到女孩此时的心情。

刚刚的噩梦使苏图的眼神变得阴郁,那只灵活敏捷明显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手,正从挂在卧铺床架上的外衣口袋中夹出钱包。苏图如同老鹰扑兔般钳住小偷的手腕,正准备迅速逃离的小偷脸上露出吃惊而痛苦的表情,他的手动弹不得,钱包掉落在地上,小偷惊惧地向床铺里处张望,一张沧桑的脸庞从黑暗中浮现,借着走廊安全通道指示灯散发出幽绿的光,07式猎人迷彩服也隐约可见,小偷叫苦不迭。

刚刚清醒的苏图语气里还带着睡梦中的混沌和疲惫:“手法挺熟练,不是第一次?”小偷闪着流光的眼睛一转,一副知错能改的好同志样子,“大哥,我是第一次,放了我吧。”

“不老实。”苏图手上稍一用力,车厢里立马传出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大哥大哥,我知道错了。”被吵醒的乘客骂骂咧咧探头探脑,明白怎么回事以后,看到苏图狠辣的样子又立马缩回脑袋,这年头谁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摸摸自己的口袋,放心地继续睡下,但是耳朵还是听热闹不怕事大地等待故事继续发展。从小偷鼓鼓囊囊的怀里搜出十几个款式不一的钱包后,小偷已经面如死灰,再无喊冤辩解的勇气,彻底放弃了抵抗。

小偷被苏图扭送到乘警办公室,说明情况后,取回了小女孩的钱包,苏图道了谢离开。回到卧铺,把小女孩的钱包放在她的枕边,自己则无声无息地躺下,火车钢铁车轮与铁轨倾轧发出金属碰撞嘈杂的声音。小女孩分辨不出男人是否已经入睡,但她还是充满感激地对藏在黑暗中的男人说了句谢谢。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如果不是背对床睡的男人的梦呓吵醒自己,自己也不会发觉小偷的盗窃行为。如果不是男人的仗义出手,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像是一道躲藏在重重疑云下的谜题,充满诱惑和危险。

他为什么在梦中反复忏悔,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穿着迷彩服,他是军人吗?他经历过什么?他对不起的人是谁?

带着无数想要一探究竟的惊奇,小女孩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恍惚中,车厢里的灯亮起来,乘警通知被盗的乘客认领自己的钱物。钱财失而复得的乘客庆幸着雀跃着纷纷向见义勇为的乘客道谢,却得不到一句回应,又乐呵呵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漫长的夜晚时光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缓缓流淌......

苏图顶着一头油腻的短发,赶在乘客都在吃早饭的空隙,跑去洗漱台洗漱,湿漉漉的回到隔间。小女孩正吃着泡面,看到她眼神闪躲,飞快地转向窗外,脸上泛起片片红晕。苏图视若无睹,目光撒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绿色农作物被火车远远地抛向脑后,苏图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生疼。收回的目光落在已经端端正正坐好的小女孩身上。她正托着下巴,用塑料叉子搅动面碗里已经冷却的汤水,汤水表面凝固一层薄薄的橙红色油脂,她纤细的手指一戳,油脂断裂,露出下面泡涨的扭曲的面。

“你吃的不多。”苏图主动搭讪,才开口就后悔了。依稀记得昨晚,自己被眼前这个小女孩叫做大叔。从车窗玻璃的反光里,苏图看到了一个身穿猎人迷彩,胡子拉碴神情倦怠的男人。他忍不住自嘲,怪不得会被叫做大叔,这副尊容怎么也不像是28岁的模样。

而他对面的女孩身上是大红色的运动服,齐肩的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和张扬青春朝气的面庞。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回答苏图:“泡面并不好吃,但是什么也不吃,胃会难受,所以吃一点东西骗骗自己的胃。”女孩狡黠地一笑,突然向前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特务接头般:“大叔你是军人吧,非常厉害的那种?”

女孩一努嘴,挤眉弄眼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知道的,你的衣服不是普通的军人能穿的。

苏图坐正了身子,拉开了和女孩的距离。赌气般说道:“我也才28,怎么就看起来像大叔了。”

车厢喇叭骤然响起播报: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车站,下车站台在列车方向左侧,下车旅客到车厢两侧等待下车。

苏图岔开话题:“还有几个小时就到终点了,你也是终点站下车?”

“是,大叔你是回部队吗?”女孩不依不饶地,将话题扯回来,苏图一阵头大,打消了聊下去的念头。

“还是要执行什么机密任务,你不用说我懂的。要保密,对不对?”女孩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见苏图不再理睬她,神情萧索,整个人忽而委顿下去。苏图见她的模样好笑,但不打算继续说话。

但女孩儿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哥也是当兵的,他当兵的时候家里都没人知道,突然有一天家里就寄来了他的入伍批准书,全家人措手不及,但是又改变不了什么,他都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

“可能你哥的单位任务重,走不开,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苏图安慰她。

“再忙,就算是回不来也该往家打打电话。”女孩气愤地向为自己大哥开脱的苏图开火。

“你这次跑这么远,不会就是为了找你哥吧。”

“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当兵,怎么找,我在y省上大学。”女孩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珍重地双手递给苏图,“给你看看我哥,这是他寄给我的,连我爸妈都没有。”女孩露出自豪和被宠爱的笑容。苏图接过照片,瞬间,不堪回首的回忆汹涌而至,相同的猎人迷彩服,相同的迷彩油彩伪装下,苏图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他忍住不去回想一些事,但往事如同作对般,与他狭路相逢近身肉搏。苏图故作镇定,努力不让女孩看出他正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将照片还给女孩儿。

“你哥是一个好兵。”苏图陡然提高嗓音,但女孩听不出其中的悲壮和凄恻。

“那是,我哥说,他马上就能提干了,让我们以后跟着他享福。”女孩无比自豪地憧憬着,仿佛那一天已经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苏图镇定地问道。

古灵精怪的女孩故意警惕起来:“大叔,你会不会搭讪,有这么直接问女孩名字的吗?你也不先自己介绍。”

“我叫苏图。”苏图看起来很急迫的想知道女孩的名字,女孩也不扭捏,大方的告诉苏图,“我叫伍叶安。”

伍成杰。

伍叶安。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女孩儿的话还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你了解军人吗?像你哥一样的军人。”

“我哥从不和我说他的部队。”

“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目的地。”

“是啊,这趟火车就是慢。”

“听故事吗?”

“部队的故事?”

你不了解的军人的世界,我将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