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高璃英才和老中佐从书房出来，老中佐的脸色很不好，直言不想用饭了，便回了房。

高璃夫人赶紧吩咐侍从跟着去伺候，又问高璃英道，“你爹今天刚高兴了些，怎么现在又愁眉苦脸的了？”

高璃英道，“不过是因为公事烦恼，母亲不必担忧。”

高璃夫人听罢，也没有什么胃口了，吩咐姊妹三人好好招呼客人，自己则是去照看老中佐了。

高璃淳问高璃英，“父亲怎么说”

高璃青也好奇地看向高璃英。

高璃英放下筷子，“那书册的确是晋国的商户从外邦带回来的，不过书中有两种文字，一种是汉字，一种是没有破译出来的外邦文字。”

高璃淳看了眼释空云道，“那就是黑泽国的文字。”

高璃英为难道，“这就不知了，不过老爹说了，借册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书是先贤走遍天下一册一册收集而来，都是有记录的，弥足珍贵，丢了一本皇上必要降罪的。”

高璃淳漂亮的杏目微闪，对高璃英道，“让我朋友借册，我会迁出设在上林的鸽房和分舵，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

高璃英摇摇头，态度坚持，“我说过不一定能说动老爹，更何况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

话刚落音，坐在高璃淳下首的释空云忽然隔着面具看向高璃英，目光幽深，好似鬼魅，高璃英胆魄过人，并不惧怕他，与他直直对视。

高璃青在一旁看着那张图案扭曲的沙弥面具，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撑在桌上干呕了一声。

高璃英听见动静立刻收回目光，伸手扶住了高璃青。

高璃淳立刻拉住释空云的袖子，急声道，“空云，她们是我的家人……”

高璃英拍了拍高璃青的背，不知她为何干呕，但听高璃淳这么说，勃然变色，“他对小妹做了什么？！”

高璃淳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只是催眠术而已，老四意识薄弱，有些恶心是正常的。”

高璃英最恨别人动高璃青，闻言气得拍案而起，杀意毕露，握紧拳头冷冷地盯着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释空云，道，“老三，你的朋友未免也太过分了，竟敢在我高璃家撒野！”

高璃淳也急了，怕高璃英太过愤怒会对释空云出手，赶紧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

“老大，他不是有意的，他过去有一段时间一直被幽禁，所以不通人事，很可怜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高璃淳双手合掌搓了搓道。

高璃青也缓过来了，拉了下高璃英的衣摆，“大姐，我没事了，不用怪他了。”

高璃英横了一眼高璃淳，才转身把高璃青扶起来，问道，“真没事了？”

高璃青点点头，“嗯。”

见气氛剑拔弩张的，知道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就对高璃英道，“二姐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高璃英果然道，“什么事？”

高璃青只说自己解释不清楚，还是让高璃婷亲自跟她说比较好，便跟高璃淳说了一声，就拉着高璃英走了。

“这次若不是三姐帮忙，二姐凶多吉少，他们可能真的有什么急事，所以急着要那本书，你就不要怪她了。”

回廊下，高璃青挽着高璃英的手臂边走边道。

高璃英面色不悦，“我倒不是要责怪她，只是失望，她当年离家，我把手底下最好的武士派去保护她，但凡遇到麻烦，家里都会派人去帮她，我们说过四姐妹要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凡事以亲人的安危为先，她明明知道你心思单纯易受蛊惑，今天却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带到你面前……”

高璃英想起释空云鬼魅般的眼神，身怀绝技却没有自控的能力，他对着高璃英施技受影响的却是高璃青，高璃淳不可能不知道，便觉失望之余心中更是懊悔痛楚，懊悔自己因为对高璃淳的信任没有防范。

高璃青见高璃英还是不能释怀的样子，摇了摇高璃英的手臂，略带撒娇道，“三姐不是有意的，否则刚才也不会阻止那个外邦人了，而且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啊，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高璃英反手就敲了高璃青的头一下，“你倒是大方。”

高璃青唉哟一声，摸着被敲的地方道，“你可有一段日子没敲我的头了，今儿我好不容易做一回和事佬，倒叫你想起这个坏习惯了？”

高璃英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看来我要经常敲敲，要不然你不长记性。”

“我记性本来好好的，就是被你敲坏了！”

“是啊，不记别人的仇，专记我的仇。”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那你就记着这一耙，下回打回来呗……”

灯火通明的回廊下，印出了数道影子，不论是往哪个方向变幻，依旧有两道是紧紧挨着的，影子互相依偎，便未曾察觉寒风吹来的几片洁白。

高璃青和高璃英许久没有这样说笑了，想想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高璃青竟然都有了沧海桑田之感，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高璃青只觉得各种麻烦应接不暇，如今终于可以安宁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璃青刚起身，就听见院子里仆人们的惊叹声。

“哇，下雪了……”

“今年的雪怎么这么大！”

“真是啊，才一夜功夫，竟都到脚踝了！”

高璃青推开门，就被眼前白皑皑的一片迷了眼，整个高璃府像是换了身雪白的新衣似的，将满院衰败彻底掩盖，静谧无暇。

高璃青惊喜地看着眼前的雪白，呼出了一口白气，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这才感到寒冷袭人，赶紧缩着脖子关了门回房添衣服。

侍女珠儿拿了冬袄出来，对高璃青道，“今年初雪就这样冷，不如四姑娘就穿这件梅兰的袄子吧。”

高璃青转脸一看，这件翻领的棉袄还是高璃婷给她选的，乳白的缎面上绣了梅兰二君子，里衬和袖筒是正红色的，穿上显得人气色都好了很多。

高璃青穿好棉袄冬裙，就往高璃婷院子里跑去了。

“二姐，下雪了，快来瞧瞧……”

高璃青一进院子就唤道，雪还没停，轻轻地落着，落在高璃青的头肩上。

高璃婷的外屋敞着门，中间置了火炉，上面放着水壶，水烧得滚滚的，水汽晕染，温暖了整个屋子。

高璃婷闻声打开了里屋的门，边出来边对小秀道，“把耳房的地龙也烧上吧，多用些炭也不碍事的，屋里冷，你们姑爷会不舒服。”

说着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璃青，见她穿了那件梅兰的袄子，底下是湖蓝色的褶裙，头发挽了个半髻，头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显得纯真可爱。

高璃婷怔了片刻，才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高璃青头上的雪花，道，“倒是许久没有见你这么高兴了。”

高璃青拉起高璃婷的手臂，带她走到屋檐下道，“今日初雪就下了这么大的雪，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好兆头，我当然高兴了。”

高璃婷看向遍地雪白，觉得心里也清静了不少，乍然摸到高璃青的手，觉得十分温暖，这几日的哀愁不安也淡了些。

“眼看再过一个月就是年关了，过了年，你和九王的婚期也到了，修苑走时，有没有嘱咐该注意些什么？”

高璃婷想眼下也就这一件事最主要，可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高璃青道，“她走得着急，没有多说什么，若是不放心，我倒是可以写信问问周珩。”

“也好……”

高璃婷顿了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写信给周珩而不是修苑，伸手点了点高璃青的鼻尖，取笑道，“不过，比起通书信，你只怕更想见他的人吧？”

高璃青被戳破心思，吐舌道，“知我者，二姐也~”

落雪绵绵，小秀正端了汤药来，高璃婷白了高璃青一眼，然后推了推她道，“行了，你要写信就写信去吧，我该给你姐夫喂药了。”

说完就接过小秀手里的汤药，往里屋去了。

高璃青看着她的背影，问小秀道，“你们姑爷能喂得进药么？”

小秀点点头，“虽是昏睡着，但一些汤药还是能进的…”

“那就好。”

高璃青松了口气，能进汤药就说明身体还不坏。

高璃青从高璃婷那儿出来，就听见花园里的嬉闹声，便被吸引过去。

高璃家的花园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假山林、小湖泊、戏园子、赏花阁，应有尽有，回廊下还有一块铺满了鹅卵石的大空地，原本下了雪，就像铺了一张雪白的毯子一般，这会儿被花园里的人踩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郑囤牵着苏莱曼和上次老中佐过寿周珩送的白鹿，身上都披着棉垫，一马一鹿亲昵地挨在一起。

家里的家生子小孩们在一旁堆雪人，一身红衣像一片红云似地的高璃淳也跟着舀雪来帮他们堆，释空云站在一边看着，一身黑衣和面前的洁白无瑕十分不搭。

高璃青走到郑囤面前，前两日没见着他，今天倒出现了。

郑囤跟高璃青见礼，道“四姑娘早。”

高璃青看着他的马，十分英武高大，不似中原马匹，好奇道，“我记得它叫苏莱曼，为什么给马取这个名字啊？”

郑囤一张娃娃脸看着十分显嫩，对着高璃青一笑，更像个小少年似的，说道，“苏莱曼是奥狄什先生的马金骄龙的孩子，他们都是西西域的马，所以苏莱曼也有个西西域的名字，是太阳的意思。”

高璃青点点头，苏莱曼这三个字大概是音译吧，这马儿聪明晓勇，也当得起这个名字。

高璃淳也看见高璃青了，拍了拍被雪冻得微红的手，走了过来，边道，“四妹。”

高璃淳站定，看了眼释空云，对高璃青，诚恳地说道，“昨日让你受惊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高璃青淡淡道，“我没事了。”

两人没说两句，小孩子们又围到了高璃淳身边拉着她的衣摆和袖子唤道，“三姑娘三姑娘，快来帮我们再堆个大猫吧！”

高璃青道，“你倒是讨小孩子喜欢……”

郑囤道，“三姑娘慈爱宽厚，最是吸引心地纯良之人，动物也是一样的，我们在外面闯荡的时候，常常有小孩子和小动物闯到我们的住所来，都是来找三姑娘的。”

高璃青惊奇道，“还有这等事儿？”

高璃淳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小囤子就会夸大其词，就是有两回而已，哪里来的常常？”

郑囤咧嘴一笑，眼神崇敬地看向高璃淳，“那还不是因为三姑娘仁慈，有一有二的，自然就变成常常了！”

高璃青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高璃淳会有那么多江湖朋友，能为她出生入死者有，能为她四处奔走者有，或许不是像言情剧里那样的女主角，凭着美貌和魅力。

高璃淳是真的有一颗十分包容的心，所以她的朋友，有天真敦厚的郑囤，也可以有阴沉诡秘的释空云，或许在她看来，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值得相信的朋友。

同样的，朋友们也会被她的包容心所折服，回以报以。

高璃青微微出神，回过神来高璃淳已经被小孩们拉走了，和他们七手八脚地滚雪球，平底上堆起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叮当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