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又好像没有多少年。

在他们这些妖鬼眼中，几十年便如弹指一挥间。所以，当年姜湄觉得她的回答还犹在耳边。

她大概是这样回答的，她说：“世人常说妖魔鬼怪最是害人，可妖鬼亦分善恶，若都是非我同类，其心必诛，那滥杀无辜之人与妖又有何区别？除妖，维护正道，从来不是将所有的妖悉数除尽，而是只除为祸人间的妖。”

当年她的话，秦家那位除妖师从来不放在心上，如今禾阿舒却是听了大半。

“确实如此，人心难测，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从不难见，有时候人比起妖、比起鬼来还要凶恶。”

她出生在富贵之家，人世间的黑暗面多多少少也曾见过一些。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同样有作恶多端的，反之，妖也同样会有充满善意的。

一概而论，从来不会正确。

姜湄看了眼禾阿舒，她与秦家那位除妖师大抵不太一样，那位久居深山，只知除妖维护正道，不懂变通，不辨是非。

禾阿舒不一样，她活在俗世里，看的知道的，比秦家除妖师多得多。

“那阿湄，今日那狐妖和女鬼是冲着我来的吗？”禾阿舒颇有些忐忑，她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怎么会引来这么多妖魔鬼怪。

姜湄笑了笑，安抚道，“不是，应该是冲着我来的。我要除她们，她们自然联起手来想打我个措手不及，朝你去也是为了要挟我。”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听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白三娘和女鬼受了伤，虽理论上短时间不会出来，可耐不住她们有别的手段。想了想，姜湄又道，“这些日子你就呆在府里，不要轻易出府，她们虽受了伤，却还能活动，若是再出其不意将你抓去，便不好办了。”

真话假话各说一半，禾阿舒的疑虑也彻底没有了，连连应了，又同姜湄说了会儿话，等姜湄从禾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她便回了姜府。

只是姜湄没想到，有的人不去找，便会自己找上门来。

翌日一大早，齐朗便登门了，这次他来，还带来了一幅画。

“你究竟是谁？”

院子里，齐朗仔仔细细审视着姜湄，厉声问道。

姜湄睁开眼睛，懒懒散散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看向他，“我昨日已经同阿舒说过了，你来的时候她应该告诉你了吧，我是除妖师，秦家的除妖师。”

秦家？

“哼，”齐朗冷笑一声，脸上戾气更甚，他手一挥将画打开，“有证据在，你还胡说八道！秦家的除妖师能像妖一样长生不老？”

证据？

姜湄皱了皱眉，看向画，那幅画上画的不是旁人，正是姜湄手持摄魂鞭与一红衣男子对打的画面，有摄魂鞭在手，即便是个侧影，也能认得出是她，而那红衣男子，姜湄是认得的。

一袭红衣，青丝用白羽微微束起，丰神俊朗。

姜湄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抬起头看着齐朗，诧异问道，“这副画你哪儿来的？”

“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人是妖！”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

姜湄露出一个明显嘲讽的笑，瞥了一眼齐朗，“你能有这副画，应当知道一些事，是人是妖有那么重要吗？左右我不会伤害禾阿舒，更甚至在保护她。昨日，你应该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是吗？”

齐朗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禾阿舒吗？她是为菀草报恩而来，又怎会害了阿舒。

齐朗皱了皱眉，她说得没错，那些妖魔鬼怪明显是朝着禾阿舒去的，她也确实没有伤害禾阿舒之意，不然早就动手了。

半晌，齐朗才道：“这副画是我祖母的，以前她每天都要画这么一副，有时候画的是你，有时候画的是这个男子，后来她老了，便不画了。我在幼时便见过好多副，所以，当日见到你便觉得甚是熟悉。”

如此一来，怕是故人。

姜湄伸手摸了摸那副画，画中的男子栩栩如生，她却粗糙了很多，看着看着姜湄一下便笑出来。

人啊，藏在骨子里的怎么也忘不掉。

“你认识我祖母？”

“应该是认识。”姜湄抬眸，笑意盈盈看着齐朗，“带我去见见你家祖母，兴许你就知道了我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齐朗半信半疑，“当真？”

姜湄笑而不语。

几番思量，齐朗终究点了点头，“我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伤害我祖母。”

虽说她不伤害禾阿舒，可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狂，害了他的祖母。

姜湄自是答应，她既入人间，定不会扰乱轮回的，要不然谢必安也会把她压回地府，关她个几百年的。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要经历，当他们历经磨难，耗尽心神之后，大多已经走到了垂垂老矣的一步。只是，即便到了这步，有些事依旧刻在骨子里。

若是不记得了，便像木昭昭一样，想方设法也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记。

姜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木昭昭，而再次见到木昭昭的时候又是这副景象，眼前的木昭昭白发苍苍、皱纹丛生，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明媚的娇小姐。

她大概是真的老了，见到姜湄的时候半天没反应过来，眯着眼反复看了看她，又努力想了颇久，似乎才反应过来。

而反应过来后，已是满泪盈眶。

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翻涌而出，随即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她。

时隔多年，却依旧刻骨铭心。

姜湄认识木昭昭的时候，她还是个娇艳明媚的小姑娘，那时的木昭昭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骑马射箭，打球围猎，家境优渥，肆意张扬，活得像极了小太阳。

那时候，雀翎也还在。

姜湄记得上次提起雀翎的，还是浮屠山谷里的百灵鸟，几十年尚且不够妖修成人形，却足够毁掉一个妖。

妖常说人心难测，人心复杂，他们阴险、狡诈，却又情感丰富，颇为费解，他们的一生明明短暂，却又好像每一生都回味无穷。

于是妖渴望成人，于是他们开始修炼人形，而当他们修炼出人形的那一刻，他们也确实同人一样，有了七情六欲，有了饱满而丰富的情感。

更甚者，因从未有过，而愈加珍惜。

所以有些妖，把情看得比命重。

雀翎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