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公主，乃是本朝最小的一位公主。
卫襄皇这一代，皇子诞下不少，可真正安安稳稳降世的公主统共不过六个。也不知是何缘故，皇女们大多自小体弱，以致幼时便有几位夭折，加之成年后的远嫁，如今还能在皇帝膝下承欢的，也就这位蔻丹公主一人了。
卫朝皇室，始终沿袭着诸皇子皇女到了一定年岁都要上松枫山修习的传统。而蔻丹作为最末的公主，备受皇帝垂爱。是以寻常十三四就该送上山的年纪，最后也被延迟到了二八年华。
而这，也是为何当年语兮头一回随祁轩进宫参加明霍的生辰宴时，并未见到这位公主的缘故。
修习时间各有长短，如明澄那般几月即归的有，如蔻丹这样以年为单位的自然更有。只是便连明澈之前都不知晓她的回归，其隐瞒的目的又何在呢？
“兴许夫人察觉的座次差异，就是为公主备下的？”杜清顺着左右两人略缓的脚步慢慢行着，眸光虽停留在那边还不熟悉的人影身上，思绪却在解释之前语兮话中的疑点。
语兮闻言侧眸，心中疑惑稍减，可总还留有一丝违和感。如果是公主自身的决定，依皇帝对现今几乎等同独女存在的公主的宠爱，瞒下众人由她玩闹一番倒也大有可能。
但钟鸣昨日那般及时的出现，总让她觉得他不是在协助她的回避，而是在引导她去回避。
她本可以命怜儿随便寻个侍卫带她们回帐，可钟鸣的出现，让她失去了这一选择。毕竟意识里，比起依靠那些不熟悉的侍卫，自然还是钟鸣的陪伴更为安心。
这当然可以说是男人考虑的细致周全，但反过来看，也相当于没有给她通过旁人了解营地情况的机会。
品铭打听到的消息和明澈今日的回应没有出入，可语兮昨日留意到的平台坐席确实要多上一些。帐内的晚膳没有让明澈和杜清觉察出有空位，说明那时并没有将公主安排进去。是故意而为，还是有别的理由？
若说是因为公主原定的行程是今日才可汇合，倒也不失为一个考量，那么
“夫人？夫人。”眼见快要汇入人群，语兮似乎还犹自考虑着什么，方才的问话也不答，杜清只得出言唤了几声。
语兮微微回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抱歉的笑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杜清有些担忧的看着语兮，想了想，“虽然你现在身份有些尴尬，但我和小七都会看顾，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语兮一时没明白杜清为何要这样安慰，当下也只得道了谢，朝明澈微一颔首。转首看到那个帝座旁明艳的女子，突然想通了杜清的忧虑。
差点就被处死的空挂有郡主名头的自己，在直面正经金枝玉叶的公主的当下，很难不被人拿来对比奚落吧？
语兮掩住苦笑，这个局面貌似怪不得任何人。就算责备他没有提前知会自己，怪罪他将自己带来，可答应前来，总归是她自己的决定。
拍拍杜清的手以示安抚，语兮嘴角的弧度没变。随着二人一起从后侧的仆从间穿过，神色如常的和明棣白怡查芝箬见了礼，然后迈步出列，在明澈向皇帝告歉来晚之后，叩行大礼。
皇帝正拉着多日不见的蔻丹与上前的明霍说话，听到明澈携杜清请安，摆了摆手没有在意。才要继续和蔻丹的话题，视线却注意到了在明霍和杜清身影之间的语兮。
其实皇帝并没有限制众人上前和蔻丹闲聊，但一来王妃们入府也是近两年的事儿，与蔻丹还不熟悉，二来皇帝明显爱女心切，祁轩这样缺失一大段相处时间的堂兄也不好贸然打断。明棣圣宠渐淡，不好败了兴致，最后也只有明霍能陪着相聊一二。
近前的人一少，语兮的出现便更容易被捕捉。皇帝脸上的神色稍顿，祁轩几人准备好要迎接的发难却被一个出乎意外的人掐灭在萌芽里。
“婉梅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晚？是昨夜没休息好吗？”蔻丹说着已是几步从帝座旁走到语兮面前，弯腰伸手，笑容真诚，“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出，闹得周围几人甚至皇帝都有些莫名。
语兮被蔻丹强行拉了起来，身侧的明澈和杜清没听到皇帝吩咐，却也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自然，此刻无人会在意这些小细节，更多的是对语兮和蔻丹的关系感到好奇和诧异。
明霍看着语兮微微皱眉的不解模样，有些摸不准是不是蔻丹单方面的示好。可转眸看到神色无甚波澜的祁轩，对于蔻丹原本中立的立场竟有些看不透了。
语兮注视着眼前的蔻丹，肤色白皙，眉眼俏皮，并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她话语里的熟络，总让她觉得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好在很快，这此刻对她来说充满疑惑的人，率先解答了她的困惑。
耳垂被人轻轻拂过，语兮眼眸一抬，不及说话，那人已回身朝皇帝笑道，“儿臣的姐姐尽数不在身边，不想一趟松枫山之行，父皇就给儿臣挑了一个这般好的姐姐。”
卫襄皇显然没料到自己还未开口责问，宝贝女儿就如此明确的表达了对语兮的喜爱。话头只得暂且咽下，倒有些怀疑女儿这般态度的缘由。轻咳了咳，皇帝笑着问道，“丫头，你才刚回京，是在哪儿认识的婉梅？”
“就昨天啊。”蔻丹答得理所当然，而后才像是说漏一般的吐吐舌头，略有些歉意的道，“是儿臣贪玩。昨日提前抵达西山后，变了装在营地闲逛，想看看各位新嫂嫂。结果遇到点意外，是姐姐出手帮我解的围。”
说着，她回身拉了拉语兮的手，顾自继续，“儿臣昨日没有亮明身份，可姐姐还是帮助了我这个不相识的人，由此可见姐姐为人。不过”蔻丹微微用力将语兮拽到与自己并列，“还是父皇慧眼识珠，才能发现姐姐这么好的人。”
蔻丹的话，前半段将语兮夸赞了一番，着眼细微，看人品性。后半段不忘奉承当初下旨赐封语兮郡主身份的皇帝，算是把皇帝的后路给堵了。
眼下若是皇帝还要提及语兮柴家后人的身份，反倒显得自己莫名其妙了。
明澈和杜清不明细节，但有蔻丹如此高捧，皇帝为了自家女儿也不好当面拆台。明棣冷眼旁观，白怡瞥了眼明霍辨不清喜怒的脸色，也只得移开视线。而最为不安的，就属查芝箬了。
她昨日虽未和语兮长久在一处，却有一件事儿是共同经历的：那个莫名出现的小厮。
那个小厮，竟是蔻丹公主乔装的？为什么？如果只是闲逛，为何偏偏出现在她们面前？那柴语兮一开始也没插手，是她察觉了什么才出言干预，故意让自己做个坏人吗？
事实究竟为何查芝箬已经判断不出了，但不管是不是语兮居心叵测，有了蔻丹的支持，她原本备受冷落的状态一定会得到改善，到时候她对自己的威胁不对，皇帝不可能因为自家女儿的几句话就消除因柴家叛国而产生的阴影，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蔻丹为何会如此表态，对于祁轩来说答案并不难猜。松枫山的动静他关注得不多，但明霍那边却还是多少掌握的。加之蔻丹一回来就撞到他燕平王府的马车跟前，想要忽略也难。
只是这丫头素来疯闹，赶在秋猎的当口直接在营地现身，阔别两年，倒是不知她又该想出什么新奇的招式来装点她的回归了。
看蔻丹拉着语兮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模样，皇帝不好这个时候泼爱女的冷水，再则语兮虽含笑应答着，眉眼却还维持着对帝君恭敬的态度，眼神时有顾虑，显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让皇帝多少有了丝认可。
借着蔻丹和语兮聊得火热，一旁的明霍祁轩，明澈杜清也加入了关于松枫山的趣闻分享，时不时照顾着高座上的皇帝，确实一派祥和。
余下的两位王妃缺乏夫君的带领，不好融入，只得从旁陪着。那边的明棣因着日渐衰落的声势，无形中生了距离，也不愿多有靠近。
没过多久，皇后和惠妃相继到场。长辈出现，自又是一番请安。回归不久的蔻丹显然没忘了宫里的规矩，行礼问安，几句话间消除了隔着血缘和时间造成的生疏感。
语兮终于能抽身将自己掩在众人之后，即便有多方支持，太过亮眼还是不大明智。
蔻丹陪伴在帝后身边，余下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查芝箬本就被语兮抢过一回风头，自是不会再让她占了自己的位置，到最后，语兮竟在无意间和明棣站到了一处。
明棣看向语兮的眸光带着探究，深处的敌意不易发觉，只看了语兮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语兮也没有和旁人多作交流的打算，颔首一礼，就继续关注前方去了。然后就看到，祁轩的黑眸在扫视了一番座次上的几位长辈后，悄悄收回。
不等语兮细究，那边蔻丹已获得皇帝允准，将要主持接下来的狩猎活动。
惯常有鬼点子的公主在领略过宫外风情后，觉得围猎次次都不过诸位皇子王爷随心打猎，虽记猎物得失，却并没有多少竞争性，根本不能真正享受狩猎的乐趣。
而这安排到了蔻丹手里，能享受到的怕就不只是乐趣了。
很显然，蔻丹不是一时兴起，恐怕早在计划初具雏形之后，不管最终能否得到皇帝的认可，她都要将之付诸实际。这其中是否有明霍的协助已不再重要，公主尽兴，圣心愉悦，其他人就是再不愿，总也要顾忌情面参与一二。
活动分为三个阶段，各府女眷自都要参与其中。而为了不让女眷们走形式敷衍，第一轮要进行的，就是诸位夫人代表王府的箭术比试。
蔻丹的确做过准备，知晓去岁也曾有过类似的安排。是以除了查芝箬，其他人可能生疏，但毕竟有过经验，并不慌张。
语兮看查芝箬神色，就知她对此并不擅长。但两人均属燕平王府，都去参与，于其他王府到底不公，她又不想开口替查芝箬完成，便沉默着只等吩咐。
结果蔻丹像模像样的招呼了人准备场地后，却是跑过来拉着她道，“姐姐，她们都是嫂嫂，兄长们的脸面让她们去争就好，我们旁观。”
也不知蔻丹是有意顾及她的处境才这么说还是为何，但语兮心底还是微微一暖，笑了笑，“公主自松枫山修习归来，不想露一手吗？”
蔻丹唇角一勾，正要说话，明棣却在两人身后插了进来，话音带着些许威胁，“小蔻子，你莫不是忘了，你八嫂现下可不在，八哥的熙王府该怎么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