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湘城南边有一座巍峨的山峰，孤峰兀立，直冲入云，满山苍翠，竹林成阴，似有“拔地冲天之势”，风景独好，甚至有‘天下第六岳’的称号。

峰间竹林里有一个骑牛的青衣少年，嘴里叼着一片竹叶，慢行在这深山中。山中风景虽然好，但看了十几年，少年总是有些感到无趣，而剑又是懒得练的，每日只钓鱼捉鸟来打发日子。师傅也是个慢吞吞的性子，向来不过问他的剑法练的如何，只有一个如慈父般的师兄，每次都语重心长地拉着他的手一边扼腕叹息一边劝导。每当这时候少年也不言语，只是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实心眼的师兄就只能叹着气，“也罢了，反正天塌下来有我和师傅帮你顶着就是了。”

少年从来没见过师傅出剑，但听说只有传说中很厉害的周非之能和他相提并论，倒是师兄天天在后山的瀑布下练剑，少年偶尔也会去看一眼，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看到被剑气劈开的瀑布，想着，师兄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青牛在山间慢悠悠地走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走到后山时，牛上的少年吐掉嘴里的竹叶，轻轻地咦了一声，“师兄怎么买盐要了这么久。”此时躺在屋里始终闭眼凝神的中年男子却突然睁开凤目，略一舒眉，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本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的大弟子，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站在门口束手而立，顾不上歇一口气，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傅，越州铁骑兵临临湘，林伏虎下令屠城。”

刚走到屋外的少年手中的牧笛霎那间落在了地上，猛地冲到门口，嘴唇颤抖地开口道：“青芷呢？青芷怎么样了？”

青年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从褴褛的袖口掏出一根沾满血迹的杏色发带，眼中黯然：“临湘，师兄没有本事。”

少年李临湘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随后又缓缓闭上，腿慢慢弯下去蜷缩起来。

“临湘，说实话，我向来不满意这个世道。”中年男子直起身子，走到李临湘跟前，目视着门外，又轻声道，“年轻时见的太多了，所以我躲在这山里十几年不曾外出一步，本以为看不见就好了。”门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昏暗起来，男子转过身，伸手轻轻搭在李临湘头上，露出几分惭色，“但我今天准备要下山了，因为这个世道，让我的大徒弟受伤，让我的小徒弟不开心了。”又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我柳善言今天，便再取一次天剑。”

李临湘没有抬头，看不清师傅的脸色，只是默默站了起来，用袖口好像遮挡一般的擦着自己的眼睛。

柳善言又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轻声道：“星禹，你先去上药，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大步向前，走到门外，拿出一个翠绿色的竹笛，双手交错，缓缓抬起，最终将笛子横在嘴边，手指轻缓地交替按下音孔，一串复杂多变的音节就轻轻飘了出来，如凤鸣般行至九霄之上。顷刻间，一只羽毛洁白，神采飘逸的白色仙鹤就随风而下。

白鹤飞到柳善言跟前，柳善言过去伸出手，白鹤却猛然扑棱了一下翅膀，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生的怨气发泄出来，柳善言只是笑了笑，眼中黯然落寞缅怀皆有，还是伸出手摸了摸白鹤的头，苦涩道：“小幽，我柳善言一生没有什么豪气，天剑不敢取，连酒也喝不下几盅，负了你的期望。”

白鹤看着柳善言两鬓的白发，眼中露出几分埋怨，柳善言便举手正了一下衣冠，再拱手庄重的问：“如今我虽双鬓斑白，却还想去这世间走一遭，不知你还愿不愿意陪我？”

白鹤突然发出一声冲天长鸣，柳善言眼中含泪哈哈大笑道：“鸣鹤入青云，要我于天衢。万里不足步，与尔凌太虚。”

浩瀚长空骤然出现了一条无形似巨蟒般的剑气，向这临湘城，向这茫茫九州天下发出了惊天咆哮。

临湘，夜空无月无星，只有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这片死寂又喧闹的土地上，刚刚消逝的剑影与哀鸣混合在空中，夜幕倒影下的是冰冷的铁骑与遍地狼藉的残肢。林伏虎站在城楼上，怔怔出神地望着北方，这个曾经自称的北齐小人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屠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蝶衣，我应该让你失望了吧。”

一只白鹤却在此时悄然而至，柳善言踏步而下，林伏虎回过神来，看到又飞到天边的白鹤，愣了愣，“洗海剑派剑主柳善言？”

柳善言原本带着无数训斥和质问而来，甚至想直接一剑了却他的性命，只是在看到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年轻人后，却又都憋了回去，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收手吧。”

林伏虎慢慢把手抬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沙哑，“动手吧。”

柳善言欲言又止。

终究是要给临湘城百姓和两个弟子一个交代。

林伏虎呆呆地看着天空，柳善言就站在原地，慢慢伸出手掐出一道剑诀，昏暗的天空突然就开出了一条似滚雷般的口子。

再挥手，坠兔收光。地上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长达半城的剑痕，越州铁骑，覆灭过半，仓皇而退，人屠林伏虎，不知所踪。

临湘城血流成河，大雨三日冲刷不尽。

今日过后，江湖再无人称柳善言洗海剑主，只留一个江南剑神一人一鹤退千军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