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门
作者:客悠然      更新:2019-07-25 13:44      字数:3569

1968年的春天,农历3月中旬,一个比较暖和的早晨。

吃过早饭,马三元靠在一张放在院里阳光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根一尺来长的烟袋锅子抽着烟。

马三元头上打着包头,一张窄长清瘦的脸,略有点儿深的眼窝,双眼皮。一个极具骨感的高大鼻梁,紫褐色的嘴唇,下巴上是短短的一层胡子茬。

上身穿纯棉色的粗布对门夹衣,下身是大掖腰儿的青色粗布夹裤。纯棉色的裤腰带,在左身侧衣摆下露出一小截儿来。下边是用一根一寸半宽的棉色裏腿带束住了裤脚。

脚上穿的是用手工捺的鞋底和青色鞋面做的一双尖头布鞋,里面穿着一双纯棉色棉布袜子,袜口也被束进了裤腿里面,这基本是当时农家人的统一着装。

吸完了一袋烟,马三元在身边的枣树上,磕了一下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坐直了身子,向厨房里问道:

“二丫头说的是今天回门吗?”

“对,二丫头前几天让北院老五家的大闺女捎话来,说的就是今天回门。”

北院老五家的大闺女和二妮儿是一个村里的婆家,经常相互捎口信回娘家来。

这时老伴儿康辛花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自家织的粗布手巾,一边擦着手一边说到。

康辛花比老伴儿小两岁,今年五十二岁。一米五多点儿的个头,圆圆的脸庞上看着还算平滑红润,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里透着柔光,让人看了不由自主的感到亲近。双眼皮,一个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圆润的小嘴。头上有些许白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用一个网状的丝兜束住,形成一个纂。

上身是大掖襟儿的青色夹衣,下身是和三元一样的青色夹裤,一双小时候裏了年许又被放开的有点畸形的双脚,也就是常说的“铁莲”。

脚上穿着一双不大的青色尖头布鞋,绑着同样的裏腿。一身青衣的康辛花迈着快步走到三元身前,麻利的用手巾掸去三元裤腿上的一点儿烟灰。

“我去村头瞅瞅去,看她们娘儿什么时候到。”三元立起身来,把烟袋搭在肩上。

这时二儿媳张鸾凤收拾好了碗筷从厨房里出来:

“现在天儿还早着呢!我们才刚吃过早饭,二姐带着孩子,这会儿谁知道做好饭没有呢!爹您别心急,耐心等着就是。”鸾凤用她那特有的脆亮的嗓门,善意地安慰着公公。

辛花把手巾递给鸾凤让她也擦了手。鸾凤比婆婆高出半个头,高挑的身材,齐耳的头发梳的溜光,用两个发卡固定在脑后。

白析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透着精明,双眼皮,高鼻梁,有点凸出的嘴巴,两片薄薄的嘴唇,嘴唇上有几道不太长的纹络呈放射状向周围扩散。

身穿同样的青衣大掖襟儿夹衣,在裁剪时做了腰身,下身的青色夹裤也不像公婆的那样肥大,没有绑腿,裤角盖住了鞋面。脚上穿的是自己做的青面方头布鞋。

虽然是一身的粗布衣裳,但同样的布料穿在鸾凤身上有了一种别样的风韵,“亭亭玉立”这个词用在鸾凤身上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听了鸾凤的话,马三元又坐回了躺椅中。

辛花道:“二个丫头道远,带着孩子,每次来都是又背又扛的,也真难为了二个姑娘了。”

“看娘说的,大姐来时是又背又扛,二妮儿来那次不是二妹夫赶车送来的?”鸾凤一边说着话,利索的拿了两个小板凳,与辛花一人一个的坐了。

“也不是每次来都有车坐。二妮儿出嫁时,她婆家有马有车的,觉得二妮儿嫁过去不会吃苦,谁知紧接着第三次农村土地大改革,说什么以队为基础!结果连马带车的,都给村里硬征了去充了公。也多亏了队上还算不错,看你妹夫瘦弱,一直让你妹夫用着马和车,虽然如此,但毕竟与自己家里的不同,不是随时想用就能用的。如果马儿在忙季,你妹妹想来,也是要用脚走着来的。”

三元又装了一袋烟,耳听着婆媳俩的闲聊。当辛花说起二妮儿的婆家时,一阵烦闷,抽完了这袋烟,三元站起身来道:

“我到村外溜达溜达去。”

辛花一看老伴儿要走连忙说道:“背上背筐,去地里拔些菠菜回来,中午好炒了吃。”

三元答应着扛了背筐走出了家门。

用眼神送走老伴儿,康辛花对鸾凤叹口气说道:“唉!二丫头命苦呀!十四、五岁就嫁了人,十六岁就给人家家里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自个还是个孩子呢就当了娘。也就是因为年纪小,孩子发高烧了也不知道,好好的一个孩子烧坏了脑子,结果成了一个傻子。就为这个她婆婆那个老东西,天天儿的想着法的让二妮儿受气。”

鸾凤听梓亭说过,那是因为挨饿的那几年,家里穷的掀不开锅。没办法就把饿的皮包骨头,只有十四岁大的二妮儿嫁了人。

同年又把只有不足一岁大的,饿的像大肚雀儿一样的小弟送了人。当时大哥庚辰被村里安排修水库去了,回来知道后大哭大闹了一场。

这些个都是两个老人的伤心事。作为父亲的马三元,更不想被人提起。所以刚才马三元,一听辛花提起二妮儿的婆家,就赶紧的出去了。

鸾凤也不敢触碰辛花心中的伤疤,连忙说道:“那还不是怪二妮儿她婆婆,当初要是分心帮着二妮儿照看着点儿孩子,我外甥也不会成为那样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骂她‘老东西’了。也怪你二妹夫太老实了,早早地死了爹,他一个大男人的却支撑不起一个家,里里外外的都指着他老娘照应,那老婆子忙里忙外的,哪儿也顾不过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呀!”

康辛花刚骂了亲家母一声,转眼又同情起人家来。

“好了,娘,你也甭替二妮儿伤心了,个人有个人的命,二妮儿生的丫头不是挺伶俐的吗!我现在去队上看看,告诉梓亭中午早点回来。中午等我回来做饭,我去了昂。”一边说着走出了门。

辛花见鸾凤出了门,摇了摇头也回了北屋。

辽阔的华北平原上麦浪滚滚,散发出一阵阵甜甜的麦香气息。

古槐村是一个人口不足一千的平原小村,村子座落在两个县的交界处,村北与村东是一段残缺的老河堤,正好是两县的交界线。

多半的田地在村子西边,去年秋收后种的小麦现在已经快一尺高了。还有一部分田地在村子南边,当下正荒着呢。

再有七、八天就是谷雨了,队上开始为种棉花做准备。村里的劳力都在地里忙活。

今天是星期天,大点的孩子们不知上哪儿玩儿去了。街道上有点冷清,只有零星坐在阳坡里的一两个老人和几个需要照看的小孩子。还有零星几只在土窝里刨食的母鸡。

农民手里没有什么余粮,喂不起猪。放养的几只鸡下了蛋,还要用篮子拎了到县城集市上去卖,以便补贴家用。要是听说谁家餐桌上炒了鸡蛋,能把孩子们馋的口水直流。

辛花把北屋里打扫收拾干净后。到院子南部的石榴树下拿起一个破旧了的洗手盆,去小南屋那个用土坯砌的池子里挖了两大葫芦瓢的青草面,拎了壶开水,把青草面汆了一下,用一根小木棍搅了搅,一股青草的清香味散发出来。

又兑了些刷锅水,等不烫了辛花来到院门外,嘴了“咕咕”地叫着。别人家的鸡无动于衷,辛花喂大的鸡听了拍打着翅膀往回跑。等鸡都回来了,辛花关了院子的栅栏门,十二三只鸡时间不长就把一盆子的鸡食抢食了个干净。

辛花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一边捺鞋底一边看着鸡儿们,不再让它们往外跑,有的鸡吃饱了就开始找鸡窝下蛋了。

这时从门外街上传来一阵孩子的吵闹声,还有大人的呵斥声。辛花听出是二妮儿到了,放下手里的活儿计迎了出来。

出了院门就是南街。辛花扭头向西望,看到四个孩子向自己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姥娘”。

“哎,哎,哎……”辛花连声答应着,伸出双手,眼睛却看向走在后边的大妮儿、二妮儿。

直到看清了两个女儿,辛花才笑着低头去拉刚刚跑到身边的孩子们的手。

两个女儿也注意到了辛花的这个举动,互相看了看,都笑了。

四个孩子抢着来拉姥娘的手,辛花拉了两个最小的孩子的手,两个大一点儿的孩子也不介意,笑着转到辛花的身后,去拉辛花的上衣后摆。

这时大妮儿和二妮儿走到近前同声喊了一声“娘”。

“哎,走,都回家。”辛花笑着慢慢转身,手里拉着两个孩子夸张地连连晃动着上身,迈着小碎步往回走,滑稽的动作逗的二个女儿和四个孩子都笑了。

大妮儿连忙喊道:“燕儿,快放了手,你们在后边拽的你姥娘迈不开步了。”

二妮儿也赶紧喊道:“生哥快撒手,别把姥娘给拽倒了”

两个孩子撒了手一声喊往家里跑去,两个小孩子也挣脱辛花的手追了过去。

大妮儿、二妮儿一左一右陪着辛花往家走。

辛花转头问二妮儿:“今天二姑爷没有送你们娘儿?”

“送了,到了村外碰到爹,说了几句话我就让他回去了。”

“怎么你不让他回家来?!”辛花急了说道。

“队上还有活儿,我就让他回去了”

“都怪我们娘儿几个,妹夫赶了车去我家接我们时,我们还不知道今天来呢!什么也没有准备,就让二妮儿她们一家子人在我家耽误了一会子,要不妹夫也有时间回家看看您。”大妮儿接过来说道。

“看不看我道是无所谓,既然队上有事儿,那就由他去吧。”

到了屋里,两个闺女把拎来的篮子放到炕上,篮子用花布包着,里面都是装的大白馒头,放在炕上是希望娘家媳妇儿们多生大胖小子,是意预娘家多添子添孙,圆圆满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