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入病房的时候，林觉予正坐在床上，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雨，周身散发着沉静到有些忧郁的气息，忧郁在大多情况下会让人变得温柔，因而他现在给人的感受和平时大不一样。

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就连无相走到他身边，林觉予都没有发觉。无奈之下，无相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林觉予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抬头看向无相。

“在想事情啊？”无相拉了把椅子，在林觉予的身边坐下，并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嗯。”林觉予低下头，小声地应着，他眉头紧蹙，眼中沉着黯然和些许烦乱的神色，“在想我妈和我外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无相就明白了。

林觉予家很穷，虽然住在二线城市但是生活水平却还比不上一些普通的农民，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抛下了他的母亲。他们原本也是生活在农村的，但是离婚后，妈妈为了去大城市赚钱，就把他和他的外婆一并带到了城市。

开始的几年，他们家里的情况确实是在慢慢好转的，妈妈在城市里工作几年后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日子逐渐有了希望，但是天不遂人愿，就在这个家刚刚起步的时候，林觉予的外婆突发脑溢血，从此全身瘫痪，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并且除了瘫痪之外，他的外婆还留下了感觉性失语后遗症，再不能听懂别人说的说，甚至连自己说的话也不明白，精神和智力都出现了障碍。

那个时候林觉予才六岁不到。

后来，妈妈为了治好外婆的病，把之前的一切积蓄全部搭了进去，或者说，之后的岁月里，他们家也从此没有了存下积蓄的可能，因为他们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支付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的费用，并且还得坚持进行康复训练。

这个家，十多年来全靠一个没有什么知识和文化的单亲妈妈支撑下来，既要照顾自己的母亲，又要供一个孩子长大、读书。

思及好友的这些经历，无相不免沉重地叹了口气，问道：“你外婆最近有什么好转了吗？”

林觉予摇了摇头：“大概不会有好转了。”

很绝望也很现实，大概不会有好转了，但是作为家人，还是不想割舍，还是想再多坚持一下，祈祷有奇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有点担心我妈寂寞，我在的时候她好歹有人陪着说话，我走了之后，我外婆她，你也懂的……”说到这里，他勾起嘴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受到林觉予的情绪感染，无相一时间也觉得胸口发闷，他抬起手，拍了拍兄弟的肩：“那你多跟你妈妈打电话，多跟她聊聊天。”

林觉予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刚打过。”

这么简短的一句回答之后，他便没有再说更多，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各自都心情沉重，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最终，无相打破了这寂静，他清了清嗓子，缓和了一下压抑的氛围，露出一个故作开心的笑：“今天别谈这些不开心的，一周多了，你终于可以出院了，今晚想做点什么娱乐一下吗？”

提到这个话题，林觉予眉头的阴云才总算消散了不少，他眼中突然多了细碎的光芒，像忽然被城市的灯光点燃的夜空，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说起这个，晚上我想去网吧打lol。”

“这么着急，不再休息一下？”虽然无相嘴上劝诫着林觉予，但他眼中也不自禁地染上了笑意。

“嗯，不休息了。”林觉予笃定地说，“不过，有个附加情况，就是，我要带妹。”

我要带妹。

林觉予说出的这四个字重重敲击在了无相的心上，雨依然在下，无相却从本应被雨水洗涤过的干净空气中，嗅出了一丝恋爱的酸臭味，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林觉予身边出现什么妹子，除了……

那位神秘的林觉予白天的看护人。

想到这里，无相恍然大悟：“是那个白天负责照顾你的人吧？！”

林觉予点点头，干脆地认了。

“是个女孩子啊？”无相继续追问。

“嗯。”

“你喜欢她？”

“……”这一次，林觉予没有作出回答，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快速地低下头去，像是想要掩饰什么。

无相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他把这个问题想清楚。此时，雨势小了很多，碰撞在窗户上的雨水最终变成一条条长长的水渍，几分钟之后便消失不见……

“她很特别，可是我不敢……”

这是林觉予最后的答复，依旧模棱两可，无相还想往下细问，但是林觉予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然后抬起头，皱眉思索了一下，反向无相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上个假期不是也有可以带的妹子吗？这次不叫出来一切打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后，无相的心瞬时凉了一半，离开家之前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时产生的那些负面情绪一下子又全部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嘴唇动了动，不愿意说出自己可能已经约不出花然这个事实。

也许是他的表情忽然灰暗下来，林觉予很快注意到他的异常，向他抛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无相苦笑了一下，舒了口气，这才开口道：“我们大概，关系崩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简单地同林觉予叙述了这么一年多以来他跟花然发生的种种，包括他的伪装和欺骗，还有花然的拒绝和疏离。

听完之后，林觉予陷入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重新开口，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说：“有些事情，你总要学着去面对的，无相。包括你自己。”

包括你自己。

是啊，包括我自己，无相此刻有些明白过来，其实一直以来他不敢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转过头去看着病房的窗子，窗子上模模糊糊地映出他自己的脸，无相看着这张脸，觉得陌生又熟悉。

“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林觉予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无相的思绪，“现在先试试再约一次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