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天而下的雨幕

模糊了世界

模糊了你我容颜

万物失色

就让你

忘记我的歌

---节选自《远古的摩崖石刻》

张勇苦着脸倚在窗台上。

“哎哎，别倚了，值周生发现就扣分了，”毕峻提醒道。

“他敢呐？今儿老子心情不好，谁要是敢扣，看我不削死他？”张勇瞪起眼睛道。

“这么大火气？怎么啦？”

“你说我有多背！上周刚买的iphone新款，昨天晚上去卫生间时，一溜手掉马桶里啦！我*，这可是我求了老妈好久，她才答应的。你说我这个爪子啊！”张勇盯着自己小蒲扇似的左手，眼睛像要冒出火来。

“呦，那可真是死得壮烈，”毕峻憋着笑，“瞧你前两天装的……你当时是不是打游戏呢？”

“嘿，给你猜对了！当时正是要紧时刻，我们队眼看要成功抢塔，我的法师刷地祭出'冰龙咆哮'，对方三个英雄中招，里面的蛮荒矮人啪地被冻碎了，我这个乐呀，正要向队友喊话，”张勇扬得架天高的眉毛耷拉下来，摊开双手道：

“手机就从我鼻子前飞出去了，唉！”

“你老妈怎么说？”

“哭啦！气得要用我爸的皮带抡我，幸亏被我爸和我哥死命拦住，不然我屁股一定开花啦。”

“揍你也活该！谁让你上厕所还玩手机？行啦，这回让你的米米继续服役吧。”

“是啊，还好之前没给卖了，我只得又投身回老情人了，唉。咦，你脖子上戴着什么？银链？是你跟我说的，你妈前一阵从云南回来带给你的礼物么？”

“嗯，大理雪花银，手工打的，”毕峻放下心中的忐忑，张勇果真看不见灵石。

“不错，挺漂亮！不过你可注意点，别被“邱妈”给没收了，她可是说过不让男生戴项链的。”

“嗯，我会的。要是真被她发现，我就说是庙里求的护身符，哈哈。”

“我去，你以为“邱妈”这么好骗？她给你妈打个电话，你就等着挨骂吧。”

“嘿嘿，我开玩笑呢，其实是“女朋友的定情信物”，哈哈，哎呦。”

“给你嘚瑟的。快走，上课啦，”张勇拉着被他“重拳”击中的毕峻，向班级走去。

“邱妈”是毕峻高二分班后的班主任，年纪四十出头，身体圆墩墩的，个性温柔，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应该是有些变了质的“温柔”。当你第一次犯错时，她笑眯眯的样子没什么变化，通常会用柔和的语调反讽，似乎错都在她，极尽理解体贴之能事。而这背后的道理你当然懂得：你呀给我小心着，赶紧干正事。大家将她的“初次温柔”戏称为“初吻”，很有黯然销魂的味道。当然，“初吻”只会在你身上发生一次，第二次就不是那般美好了。按理，这么“浅显”的暗示大家都心领神会，不会假戏真唱。但不巧的是，善良的“邱妈”流年不顺，这一届遭遇了她生命中的克星，陈慕，一位心性直爽的“火星汉子”。一天，“邱妈”正讲到英语的“现在完成时”，发现陈慕和同桌在下面窃窃私语，聊得好不开心。见两人毫无停下的迹象，她闭了口，轻轻放下粉笔，左手将课本贴靠在胸口，带着招牌的“眯眯笑”走下讲台：

“呦，二位聊什么这么开心？sohappy呀！是不是我讲得太无聊了，还是我哪里讲错了？赏个脸分享一下呗？”

通常情况下，是没人“赏脸”的，只要低头不语或小声说句“对不起”，也就过去了。但没成想，陈慕这逆天的二货竟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

“邱老师，您刚才讲“现在完成时”与“过去时”区别时，确实有些啰嗦，其实只要画一条表示时间的线段，分别标示出“点时间”和“段时间”，配上合适的例子讲就清楚了。还有……”

这“火星汉子”侃侃而谈，全没留意“邱妈”脸上脆得几乎掉渣的笑容，还有同学们面面相觑、费力憋笑的痛苦表情。那一刻，世界忽地静了下来，钟表停止了挥舞的双臂，万物冰封，只有陈慕的声音欢快地跳动、起舞着。

很快，故事不胫而走，陈慕勇夺“二货真君”的名号，此桥段在**高中回响多年，成为所有亲历者的经典回忆。对于这场意外交锋的另一个主角，“邱妈”来说，其心情感受，大家无从得知，而“初吻”，则真的变成了久远的记忆。通过这件事，**高中的师生们永远记住了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世界尽管很大，奇葩二货，随时闪亮登场。

“邱妈”推门走进班级，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羊绒开衫，配一条紧身铅笔裤，棕色小牛皮长靴清脆地敲打着教室米黄色的瓷砖地面：

“goodmorning，everybody.classbegins.”

从初中开始，毕峻的班主任一直都是英文老师，可他的英语水平，却好似石头里的猴子，非得等上千年，才能修成正果。当然不仅限于英语，他的各科成绩，大多都在中等偏上的位次。由于对学习的意义始终充满疑惑，亦没有很好地将上进心和虚荣心的关系搞好，他从小一直懵懵懂懂地漂浮于父母、老师、同学所汇集成的巨大河流中，虽身处其间，却始终难以投入热情。年青人骤起骤熄的强烈情感和五颜六色的幻想，轻易便会把他拽至莫名的悲伤和喜悦中。考上**重点中学，亦或**大学，似乎仅仅为了满足旁人的期盼，自我的想法到底如何，自己好像也说不清楚，往往就这样不好不赖地一路走来。

“毕峻。”

毕峻正在溜号，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噌地站了起来。

“couldyouanswerthisquestion:what'sthemainideaofthisparagraph?”（你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么：这段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i'msorry.“

“邱妈”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

“ok，inchinese，please.“

“哦……对不起。”

全班哗然。“邱妈”连气带笑道：

“难道我听不懂“i'msorry“么？我是让你用汉语回答这个问题。集中注意力！坐下！”

毕峻红着脸坐下，囧劲还没过，一个声音响起：

“汝aresostupid!”

他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不敢离开黑板，小声道：

“你想吓死我吗？别突然说话好不好？别人听见怎么办？还有，你怎么也会说英语？”

“relax，除了契和灵兽，旁人听不见吾说话。吾不是说过盟誓后便心意相通，获得汝的languagepower么？”

“好好，嘘，我要认真听讲啦！”

下课后，毕峻一个人跑到操场，看看身边无人，抱怨道：

“喂，刚才竟然说我蠢？你现在文白混杂还不够，又把英文搞进来，让不让人受得了？”

“唔，汝这学渣倒教训起吾老人家来了？你可知除生命外，语言是远古神力给予万物的最大恩赐，是开启智识之钥匙。语言之丰富，乃能昭示其人，其族，其文化之丰富。人之交流合作，莫不赖乎语言，汝想是不是？”

“嗯，听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道理，可我对汉语倒是蛮感兴趣，对英文嘛，实在无爱呀。”

“此为汝认识的局限性，或是汝等教育之失误。关于夷语之重要，吾试举一例：（此处略。）”。

毕峻只觉得耳朵中被塞进一大堆器物，什么麻花、线头、螺丝、渔网……他叫道：

“好，好，这是什么语？听起来又是球又是蛋的。”

“此为匈奴语，意思是'好马打三鞭，变成摇头摆尾；好话说三遍，变成无益废话'。汝看，此谚语即凝练了匈奴族处事的智慧，又可见马匹在其生活中之重要。”

狰的话令毕峻若有所悟，他似乎捕捉到一些开启自身识见的东西。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从未认真思考过所学内容的意义。从小到大，通常是喜欢哪个老师，哪个学科就投入的多些，不喜欢哪个老师，通常连带着厌恶其所教的学科。事实上，因对老师的好恶，而产生对某些学科的好恶，对古今中外的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有相同的感受。“爱屋及乌”反过来，自然也是符合逻辑的。而随着一个人年龄渐长，其成熟的标志，正是不会因其所接触的人而轻易产生对某一学科的偏见。但无论怎样，因对老师的厌恶而排斥某一学科，甚或不予接纳，未尝不是人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