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机场重逢
作者:春山雨鹤      更新:2019-07-29 05:56      字数:5237

七月十日这天的上海,晚上无一丝风吹,燠热难当,细汗纷披。施雨平在十日这天的下午到达维也纳酒店,从总台服务员手里拿了早两天就在网上预订的房间钥匙。

在拿过钥匙的同时,漂亮的服务轻声说:“先生,欢迎入驻维也纳酒店。我们将有一份礼品送给你。”

施雨平有些愣怔。

他原地未动。

这时身边有一个玉树临风的男服务员说道:“先生,请转动这个转盘,抽奖。”

转盘就在服务台旁边。施雨平转动了一下直径约一点五尺的转盘,黑色的指针停在雨伞上面。

男服务员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雨伞递给施雨平。

施雨平看了下手中的雨伞,黑色的,天堂牌,看样子质量相当好。

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应该有的笑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身后是两个服务员的笑脸,一样的瓷白细嫩。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施雨平躺到了床上。

施雨平从早晨六点就紧赶慢赶的从小地方来到大上海,两顿饭都没有好好吃。早晨他只吃了一碗麦片,没有来得及煮鸡蛋,没有榨菜。中午他在车厢里要了一份快餐,45元一份,吃起来味同嚼蜡。他嘴比较挑食,一份盒饭只吃了一小半。

现在,他把自己像一袋谷子一样地扔到床上,肚子咕咕叫了一阵,他也没有力气去给自己弄点吃的。他的旅行包里有两只杂粮馒头,两只苹果以及两盒酸奶。每样两份,晚上接到夫人后,两个人将就着当一份晚餐。

他太累了,累得快要散板,累到没有多余的情绪,比如,刚才他应该扯一下面部神经对热情的服务员笑一下的,可是,他没有。当然,他也不是板着脸,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无风无雨的天气一样。

现在他想睡觉,睡昏过去。

当然,为了防止睡昏过去,他在手机上设定了叫醒时间。

在来上海之前,他在医院连续加了两个班。

对,施雨平是临江市人民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为了请假到上海来接夫人秦筝,他只能加班,这样他两天的假期其实是与别人换班得来的。月底考核时不至于扣绩效奖。

真的太累了。这个身高181公分的中年男人,在夫人去美国探亲的这些日子里,瘦了整整10斤,身高仿佛也矮了两三公分,他本来就是一张偏小的尖脸,半年多光景,又瘦了小一圈,英气不再,衰老来得猝不及防。现在他蜷曲着躺在床上,床上方的中央空调冒着冷气。

主任医师施雨平这一觉睡到了晚上7点,直到维也纳酒店的机场接送司机老宋的电话响,他才猛然从床上跃起。

“昏了,昏了!坏事了,坏事了!”施雨平拿起房卡,拎起一只小包包,就下了楼。

维也纳酒店门前的空地上,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已发动了。

“施老师,坐稳了,去机场。”

维也纳酒店每一个整点都会有专车去机场接送人,这也是施雨平在网上订房间时问清楚了的。

从酒店到机场,司机老宋熟门熟路,约40分钟后车子到了指定的航站楼。

施雨平与另外的四个人从车上下来,老宋立即把车开走了,转一圈后,他仍旧会回到这里,因为施雨平接到夫人秦筝后还要原地返回到酒店。

施雨平在维也纳酒店订了两个晚上的单间双人床。

傍晚的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人影幢幢,送客的,迎接的;出国的,回国的;分别,团圆,这里上演着一幕幕让人眼热心跳的场景。

算起来,施雨平与夫人秦筝已分别了229天,七个半月。

从美国底特律飞上海的飞机平稳地落地。

秦筝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丝的耳痛。大飞机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落在了潮湿的机坪。

进了大厅,在传送机上找到自己的两只大箱子,把它们拎上推车,再把随身的一只黑色外交官小箱子放到推车上,整理一下身上背的大包,迈开腿,秦筝跟着脚步匆忙的旅人过了检查关。

回国了,终于回国了,听到了熟悉的中国话,秦筝的内心在翻腾。

接人的人群把护栏外的通道围得水泄不通。秦筝迅速地找到了施雨平。只见他一双离得很近的双目早已锁定了自己。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他在手术台上面对发烂的盲肠时没有一点表情一样。

这个人一向严肃得可以。但,几十年的夫妻了,秦筝知道她的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换句话说他并不是不解风情,内心,有时人家汹涌得很呢。

是的,他不是内心毫无波澜的人。

施雨平一脸探究似的严肃,吝啬到绝不给一丝笑意。

所有的思念、惦记顷刻在秦筝这里化为了乌有。

今天的秦筝穿了一件大红的无领t恤,下摆有两只方方正正的大口袋。出门在外,要穿有口袋的衣衫,这样证件、票据、资料就有地方摆,随手就能拿出来。

秦筝的头发长了,施雨平还记得她在出国时,他开车与她一起在小张美发店做的头发,他理了个新发型,在双耳上方剃到见头皮,她呢,染了棕色的发,烫了一个大波浪。因为听说美国那里的理发师不会理中国人的头发,而且理一次发要好多钱。

两个人出国前在一家超市吃了火锅,算是依依惜别的情深。

虽然,作为一名市里的外科医生,施雨平的收入是相当不错的,秦筝是高级中学的特级教师,对,她是一名数学老师,收入也是不差的,但他俩的生活非常节俭。

因为他们供养了一个哈佛的硕士生。

读书是要钱的,在美国读私立名校的硕士也是要钱的。

这些不是主要的,他们供得起独生子施睿的生活与读书费用。

问题是,施睿在25岁的时候,那时他在美国南部的一所私立大学读完了硕士,就是在美国南部的一所大学结识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后来成了施睿的老婆。

她叫陆伊檀,大城市人,也在美国读书。

两个人相爱了。

那一年,施睿带了陆伊檀回到了家乡,施雨平与秦筝那年才49岁,50岁还不到。他们对这个年龄就做公婆非常手足无措。

秦筝对突如其来的尴尬感到手足无措。

施雨平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久久地发懵。

陆伊檀是大城市人,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站在陆伊檀身边的施睿却还像个孩子,他面白无须,挺直的鼻梁,鲜红的嘴唇像涂了口红,不算挺拔的身姿,是十足的文弱书生。

施睿比陆伊檀小了整整六岁。

儿子比准媳妇小了六岁。秦筝的数学特别好,但这道数学题让她头疼,脑瓜剧疼。她算不出这道题哪里有问题。

这是一道棘手的题目。

施雨平咬紧牙关,坚决不同意。

秦筝一言不发,抵死不发表意见。

施雨平不同意的理由是这个女孩不具备在美国奋斗的潜质与基础,她会是施睿的包袱。

秦筝不同意的原因是,她的先生不同意,她必须与施雨平站在一个战壕,即使不站在一个战壕,她也要保守态度中立。

因为,女比男大六岁的事,施睿不知道将来的情况,但做妈妈的隐约知道。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又都要脸面,何况红颜易老。

可是,施睿不管,他要结婚。他要先成家后立业。

他立什么业?他在美国硕士毕业了,但没有工作,陆伊檀也没有工作。两个没有工作的人急着要结婚。

不同意?

怎么能不同意?

到最后,天下又有多少父母赢过了子女?

十七个月后,家庭格局发生了巨变,施睿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在美国麻省的某大学读硕士,陆伊檀在怀孕4个月的时候去了美国伴读。

重读硕士是一件奢侈的事,数的是钱。

在这十七个月中,施睿像一个疯子一样地读书,黑白颠倒,在线分享美国著名大学的线上课程。这一次留学,他选择了读商科里的数据分析。

他在十七个月完成了一个超级学霸的跳跃,甚至在婚礼上他也在脑中演算着题目。

又一个硕士学位到手后,他有了工作。

陆伊檀在33岁时做了妈妈,孩子呱呱坠地在麻省的某著名产科医院。7个月后,陆伊檀带着她的儿子仲尼回了国。

在中国北方某著名的大都市,陆伊檀的爸妈生活在一个独门独院的豪宅里。她没有带孩子去临江市,施雨平与夫人秦筝住在一套121平米的高层公寓里,冬季没有供暖。他们请求过陆伊檀回家来住,陆伊檀很客气说:“爷爷奶奶如果十分想孙子,就来京看看吧。”

施雨平与秦筝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重精神轻物质,家里最值钱的就是几架书,医学的、数学的以及施睿读过的书,其他的就找不出值钱的东西来了。

可是,他们甘之如饴。如果让他们享有物质却精神匮乏,反而是要慌张的。

施睿则一个人留在美国,忙着工作、搬家、跳槽,没日没夜的机器学习。

在施睿28岁时,陆伊檀把儿子仲尼留给了已退休的妈妈爸爸,也即仲尼的外公外婆,去了美国与老公施睿团圆。

时光荏苒,一晃,陆伊檀与老公施睿享受着二人世界,他们在工作生活之余游遍了美国,不过,陆伊檀理直气壮地消费、享受有她的道理,因为,她的消费用度几乎全部来源于她的爸妈。

某一天深夜,施睿电话给妈妈秦筝。

国内的深夜,正是美国的正午。

施睿在电话里说:“妈妈,伊檀又怀上了……”

秦筝脑袋里全是浆糊,这一学期她带高三毕业班,她是数学教师,临江市最牛的数学特级教师,哪一天不是满负荷在工作。不知道多少学子的梦想寄托在她身上,她的名字在不知道多少望子成龙的家长嘴里传来传去。

片刻后,智商超群的秦老师冷静地说:“哦,我知道了,我会去美国帮你们。”

说完这句话,秦老师的眼泪突然热乎乎地就来了。

她哭了。无法申诉她哭了。

她软弱到快晕过去。

说不说的万般滋味。

她的儿子施睿,在30岁的时候快要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

他去美国是求学的,是奋斗的,可是他有了第二个孩子。

仿佛是脑筋急转弯,这次,秦老师凭着极高的智商迅速地算完了这条题,为了儿子她两肋必须插满刀,不仅是刀,还有荆棘、还有痛。她要克服腋下的痛,做一个腋下生风的超人,去帮助需要帮助的儿子,实现他御风而行的伟大理想。

因为,施睿是他的命。他有命,她才能活。

施雨平不能歇下工作,他要保证挣大钱。

陆伊檀从恋爱的时候起就拍胸保证过,不想工作。

结婚后相夫教子。

好一个相夫。

好一个教子。

她相得了吗?

她又教得了吗?

施雨平目测斜视着秦筝接电话说话的过程,整个过程他一语未言,但脑海里却掀起了巨浪。

他的沉默深不可测。

但其实他什么方法都想不出,他是一个智商超低的人。

在秦筝的眼里,施雨平只是一个开刀匠人。

在50岁后,多少男人正是攀登事业与人生的时候,元气满满,生机勃勃,志满意得,但他已开始老猫打盹。这五六年,唯一让他寄予希望的就是儿子施睿,他在美国的奋斗。

施睿的确像一台挖掘机似的,在异国的土地上开拓进取,每一步都赢得漂亮干脆利落。

可是,秦老师必须放下手中的工作,虚怀以抱,去迎接第二个孙子也许是孙女,让施雨平继续在手术台前给病人切 腹,扯掉坏死的阑尾、胆囊或者女人的某些附件。

往事如烟。

一对半百夫妻的人生字典里,有油盐酱醋,有吵架拌嘴,独独少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可是,施雨平的这一坨泥必须与秦筝的这一摊水和起来,成为一个整体。

因为他们之间的粘合剂施睿,让他们此生、一辈子、休想、休言分。

他们是施睿的后方供给与保障。两个无怨无悔的人,没有时间考虑自己。

上海的夜与临江市的夜天壤之别,它躁动不安,它霓虹万丈,它车轮滚滚,让人无眠。

这一刻,在东方大都市的大上海,在浦东国际机场,一对分别了半年之久的夫妻秦筝与施雨平相逢了,团圆了。

他们没有拥抱,甚至都没有眼泪。

高大瘦弱的施雨平接过秦筝的两只大箱子,向机场大门走去,同样瘦成人干的秦筝推着一只箱子,紧跟着出了大门。

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朝秦筝冲击而来,她被这猝不及防的厚重闷热的气流击到晕眩。

是的,她有片刻的晕眩。

这里的空气与美国的空气不一样。

非但不一样,它们差得太多了。她敏感的气管甚至感觉得到上海空气里的颗粒。这些颗粒与她的咽喉极不和谐。

虽然在机上她一直在闭目养神,虽然她养足了神,但半年多的透支让她像个纸片人,现在,她被长江以南三伏天的热流一击,还是趔趄了,膝盖非常虚弱无力,差点前倾倒伏。

施雨平把箱子推到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前,回头才看到夫人秦筝煞白的脸色,只见她张大一张嘴巴,好像张开了一只大口袋,想把空气全吞进肚去。

其状及恐。

他快速扶住了她。

就在他一张外科医生的巨掌抚摸到夫人的背后时,他的心猛地一拎,并迅速地提升到半空。

她……

她瘦成了这样。

她的脸色在出机场大厦大门时先是黛色,现在是苍白的。她出国前本来是一张团圆喜气的脸,现在却成了一副骨架,哪些肉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一张软塌塌的皮挂在骨架上。

他的心终于像受到针刺一般。

她回来了,回国了,她丢了半条命在国外,留了半条命回来了。

“妈妈接到了吗?爸?”

施雨平掏出手机,看到儿子施睿发来的微信。语式是英文化的了。

他忘了接到秦筝后回复儿子。

他匆忙中按了下语音键说道:“接到了,我们这就去酒店,放心。”

电话里有孙女的叫声,呵呵,小家伙中气可足了。施雨平也十分想看到孙女,可是,哪里能够呢,那个可爱的孙女远在海洋的那一头。

50分钟后秦筝和施雨平到了维也纳酒店,进了房间。#####且待慢慢写。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