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是被冻醒的，打了一个冷颤后才慢慢睁开眼。
收音机还开着，主持人好像在念什么诗，想来自己就是被这些不知所云的话给闷睡的，他把挂在椅背上的军大衣穿上，关掉了收音机。
在四周转了一圈后老赵发现了刚才吹醒他的那股邪风是从哪里来的了。其实这很容易，春山保健所就这么一点地方，难找不到哪里去。
本来封得严严实实的窗子边缝被吹开了一小块，老赵找来胶纸重新加固了一遍，弄好后往门口看去，不过是中午时分天已经整个阴了下来，风一阵阵的刮，连树干都被刮得乱颤，入冬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坏的天气，又冷又湿，连手指头都冻得发麻。
老赵往墙角的火盆里加木屑，猩红的火星窜高，屋子里暖和了一点，他烤了一会身子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随着“嘣”的一声人群鱼贯而入，入眼的就是白色大衣上面大块大块的鲜红。
“救命啊。”
老赵把纱布缠好后松了一口气，刚走出内室便被团团围了起来。
闹哄哄地，从他们进来后就没停止过，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大人也七嘴八舌的，把小小的保健所闹得鸡飞狗跳。
“赵爷，孩子怎么样了？能活么？”
老赵看了一眼哭得很凶的女人，暴脾气地说：“你这是什么鬼话，有你这么咒自己孩子的妈吗？”
春山是一个小乡县，几十户人家一百多号人，抬头不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人的脾性大家心里都是有几分清楚的。
老赵是春山保健所里唯一的一个医生，村里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遇上身体有不舒坦的时候都是到他这儿来看的，自然也是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情况紧急拖不得。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树下面又是堆满了石头石子的，孩子当时是面朝下落下的，怕是很严重。
村民中有人叫了起来，“赵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吓孩子的妈了，孩子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让村长准备车送到镇上去？”说完也不等回答立刻往门外跑去，“不管了，先让村长把车开过来吧，不能误了孩子。”
“我和你一起去。”
“村长好像在地里，我去地里找找。”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村长还在和我老伴说话，我回家看看去。”
老赵看着一个个添乱的人扯着嗓子高喊，“你们都给我回来！孩子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孩子真没事？可是我们看她伤得挺重的，还是送到镇上的医院看看比较保险。”
老赵刚想开口，孩子的妈哭腔就来了，“赵爷，柳柳她出了好多血，她还一直喊疼，她到底伤哪儿里？”
老赵是知道这个人不经吓的也不打算唬她，只是这关心则乱，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这一屋子的人给吵乱了，现下见人又哭成这样子，只能把口气软了下来，“都看过了，没伤到内脏也没有伤到筋骨，身上摖破了五六处，现在是冬天伤口愈合得会比较慢，估计这几天都会作痛，你们家里人要看紧一些，不要让孩子去挠伤口，要是留疤了我可不负责。”
“可是她刚才吐了几次血，我们都看见了。”
这话一出，又引来一阵喧哗。
老赵摆摆手，进了内室，很快又出来，捏着一颗小小的东西举到大家面前，“她不是吐血，是有一颗牙被磕断了，都放心吧，孩子还小，牙会重新长的，这个没事。”
孩子虽然手脚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可是意识还在，也认得全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村民们安慰了几句便也听了老赵那些什么要新鲜空气的话走了。
凤兰看到病床下面的箩子装满了沾血的棉花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摸着孩子的头小声地哄着，直到孩子在她耳边喊了一声“林老师”，她才回过神来。
“柳柳觉得这么样了？”
窝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老实地说：“林老师，我痛。“
“现在是有一点痛的，柳柳要听赵伯伯的话不可以乱动。”看出小女孩想起身的意图，她开口阻止。
小女孩没有再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又开始哭起来，“林老师，我以为你走了。”
“老师没走，柳柳先睡一会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痛了。”
“我睡着了就见不到林老师了。”
凤兰想说孩子，可看着她一身的伤又不舍得，她听到林老师这么回了一句，“不会的，等柳柳醒来的时候老师还会在。”
凤兰把家里的灯打开引着人进了房间，孩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她上前盖上被子又细细地把四周的被角掖好，看着睡得很熟的孩子，三魂七魄总算是回了位。
“难为你了，背着她走了这么远。”
凤兰的家在村尾，保健所在村头，很长的一段路，最近的天又一直在下冷雨，黄泥路坑坑洼洼的很难走，就是她平时一脚踩下去也要费老大劲才提得上来，更别说她身上还挂着一个人。
林淼是真的有点渴了，接过凤兰倒的热水一连喝了几口才摇摇头，“小孩子能有多重？凤兰姐，对不起。”
凤兰顿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柳柳自己调皮怎么能怪你？说来也是我平时惯坏了她，我实在没料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都敢一个人爬上那么高的树去了，好好的女孩子比男生还要野，等她爸回来必须让他好好说说她了，这次的事就当一个教训吧，也好让她长长记性。”
“凤兰姐你别这么说，柳柳爬树也是为了我。”
“快别了，孩子舍不得你走非要爬上树去看哪能关你的事啊，”凤兰看着她沾了血迹的外套和一脚的黄泥，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为了柳柳这事耽误你时间了，明天一早你就去找村长，他会送你去镇上的，你等会，我去找块布来给你擦擦。”
林淼把剩下的热水喝完，杯子放在旁边的大圆桌子上，圆桌不稳，杯子掉在了地上，她捡了起来。
“哎，这张桌子，也不能扔了……”凤兰向林老师解释，“我们春山有一个习俗，凡是在新房入伙的时候都会做一张大圆桌，这张大圆桌不管是旧了还是坏了都不能扔，要一直保留下来。”
“我知道，孩子们和我说过，”林淼看了看衣服，“凤兰姐不用找布了，我回去洗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