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林宇拖着步子回车行的时候林志宏正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去等？”
“你这是……要不要上医院？”
“今天我在医院呆得够久的了。”
阁楼的门很低，他进去的时候需要半躬着身子，林志宏跟在后面有了片刻的晃神，在他前面的仿佛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暮者，比他还要苍老上几岁。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她吗？”
林宇摇头，他想到了蒋兴跟他说的话。
“我放她走了她却没去找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要是想不通这一点，就是让你找到人了那又怎么样？”
他想不通，但是，怎么能不找？
林志宏拿出一包东西，一层一层地翻开，自己端详了很久才递到林宇的面前，“给我笔和纸。”
那是一张照片，还是黑白的，时间已经很久远了可是却被保管得很好，崭新崭新的。
“这是我在农村支教时候照的，有二十年了吧，那时候阿水还很小，才六岁。”
林宇在照片里看到一个小女孩，样子看不清楚，可从轮廓上依稀能辨认出来是她，真小，他一只指头就能把人给盖住。
“另外一个是我的学生，当年出了那件事，上头把我从临昌市降到了一个小地方，他就在我班上。”
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他拖着小女孩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他非常优秀，成绩也很好，而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就是课后他也会常常来找我聊天，这给当时消沉的我很大的安慰，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忽然有一天他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了，他上不起学，离校了。可是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于是我去找他了，可是当我走进那个小村庄的时候我就被惊到了，我知道他有困难，但我不知道会是困难成那个样子，不止他一家，甚至整个村子都是这个情况，那瞬间我想好的说辞土崩瓦解，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学校了。跟我想的一样，他拒绝了我的帮助，背上背包，出外打工了，而我，向学校申请了调职，在这个没有老师的小村庄当起了支教。后来我也去过很多地方当支教，可没有一次比得上当时的那个震撼，贫穷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你不亲眼所见永远不会知道。”
林志宏一边说话一边在纸上划着，他写得很慢，最后一笔还落了笔水，将薄薄的纸染破了。
“支教的期间我住进了那个学生的家里，日子清苦内心却很富足，看着孩子们拿着竹枝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我感到很欣慰。那个家除了我还住着他的妹妹，她同阿水一样大却比阿水乖很多，我很喜欢她，不知不觉就把她当成我的阿水一样在照顾，可能是我太思念年幼死去的女儿，又可能是我想从她身上找个寄托吧，反正我就这么一直住下来了。”
“你在说什么。”
“阿水死了，在要离开临昌的那天死的。她不愿意走，哭着喊着要去找妈妈，等我整理完行李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哭声了，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她，后来警察就来了。”
“家里为了供我念书已经快要砸锅卖铁了，特别是你爸，当哥当爹的硬是把我送进了城里，结果我不但没有让他们享到福反而还往他们脸上抹黑，现在连女儿都没有顾好，我哪还有脸和你们说，我哪还有脸见你们。”
“所以你就走了。”
“你不知道，我见到她的第一眼真的以为阿水活过来了，怎么可能相信呢？她才豆点小，应该像她一样在这个世上活着的，怎么可能就躺在冷冰冰的柜子里呢？我不相信。”
“可是她不是我的阿水，那个家有一个养鸡场，我们每天吃的菜就是鸡蛋，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把鸡蛋吃下去，从来没有吐过，原来我的阿水真的已经不在了。”
“我在那个小村庄呆了三年，那个学生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坐牢了，在夜店当保安的时候把一个醉酒闹事的人给捅死了，判了9年，后来上头又安排我去了别处，走的时候我把她带上了。”
“然后呢？”
“我没想过会再次遇上小玲，当她抱着她喊她阿水的时候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后来……”
“后来你们就复婚了，你就更说不出口了。”
“本来说好的，等她哥放出来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和小玲说了，可是我们没有接到他。”
“是那次吧。”
那一次她病得很重，就是后来病好了身体也比从前差了很多。
林宇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病例上写的是肝气郁结，气血不通。
他一直知道她的病不是因为什么考试才得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问，他自以为是的认定是那个女人给的压力所以才导致了那一切。
为什么就没有问一句呢？问了，或许她就会少受一点苦了。
你的嘴巴就这么金贵吗？还不能动了是吧？
响亮的一声，林志宏看见他往自己嘴上扇了一下，嘴角出血。
“大宇……”
“你现在给我这个干什么？”
“这是她哥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搬走，你找到她的时候替我交给她，就说，就说林老师对不起她。”
“这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他，又或者你们两个都有份？”
“他也不容易。”
“这就是他抛弃自己妹妹的理由？不容易？她太好养了，你只要给她一碗饭她就过得下去，这么听话懂事的妹妹他不要那这辈子都别想要了，他不想背个包袱，你刚好缺一个维系家庭的女儿，一拍即合，你们师生两个也算求仁得仁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希望她好。”
“怎么可能会好？”林宇大吼大叫，“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