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顾林醒了，半小时前护士给她又量了一次体温，持续的高热终于降了下来。

冬天白天短，帝都的天此时已经开始昏暗，顾林坐起来靠在床头，睡了这么久，浑身酸疼，正准备下床走走，病房外间休息厅里传来了说话声，她一愣重新靠回床头。

外间休息厅，钟意站在窗边，视线一直留在外面街道的白雪上，身后，钟父坐在沙发上沉默着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要点，钟意转过身沉静的看过去：“父亲，这里是病房”

钟父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烟，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钟生毕竟是你大哥，一定要赶尽杀绝？”

钟意双手插进裤袋里，表情寡淡：“几年前我也是他弟弟，您见他手下留情了？”

钟父接话：“他一直有心结，毕竟，若不是你和你母亲他妈妈也不会过早离世”

钟意勾了下唇，真是讽刺无比：“父亲认为这是我和我妈的错？”

钟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追求对错有什么意义？你们两兄弟各伤害对方一次，什么都该清了，钟意，就当是给爸爸一个情面，放你哥哥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束他，绝不让他再对你造成伤害”

钟意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幽深绵长：“爸，您有过这么多女人，但是您爱过哪个女人吗？”

钟父愣了一下，像是这个问题根本不值的思考：“男人该成功立业，情爱都是过眼云烟，当不得真，更何况在钟家谈情爱就等于被遗弃，你从小在钟家家族训练下长大，怎么还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钟意低头轻嗤了一声，是啊，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钟家的族训里从来只有商业利益，能人更替，你若弱一分就会让人踩在脚下。

钟意不再多话直接了断：“父亲，这次我绝不会放过钟生，您觉得我是为了报复也好，为了铲除异己也行，总之，我要他翻不了身”

钟父始终端坐在沙发上，良久，他叹了口气：“钟意，我知道你实际是怨恨着我，你像你妈，重情义轻利益，在钟家严苛的族训下长大，却依然没有让你变成钟家继承人真正的样子，你知道你哥要是判了刑我们这一房该如何去留？你的叔叔、伯伯们时刻盯着我们，随时想把我拉下景泰集团主事的位置，你难道要看着我们被踩在别人脚下、仰他人鼻息过活？”

钟意眼神寂寂：“父亲，您当初为了成功主掌钟氏景泰集团的主权，私底下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这些年您真正心安吗？午夜梦回，钟生他母亲，我妈妈会不会出现在你梦里，质问你？为了利益谋算她们的感情，谋算她们可以利用的一切，家世、背景、人脉、美貌，还有其他没有嫁进钟家的女人，过着的可悲的人生，您就从来没有感到过愧疚？”

钟父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他双目精光，愤怒的盯着钟意：“你住口，我怎样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钟意回视他的目光，毫无畏惧：“是，我是没有资格说您，是您给了我生命，赋予我成长，可是您爱我们吗？您甚至从来没有抱过我，把我丢在钟家吃人的族训里长大，甚至我被堂兄打断腿的时候都没能得到您去看一眼，那个吃人的公寓，像牲畜集装箱一样，每日不停的学习、训练，就为了钟家的生意，钟家的势力，你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被称作家？外人看我们钟家后人，皆羡慕我们含着金汤匙长大，该如何金贵，事实是，强者生存，和训练杀手一样，暗无天日，没有亲情、没有友情，只有杀戮”

钟父愤怒的拍了桌子：“没有钟家严苛的培训，哪有你曾经的成就？22岁就荣登纽约年轻富豪榜，海归的身份，浑身镶金，大半的人都匍匐在你手下，这是别人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身份和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钟意始终冷眼冷情：“包括几年前钟生用毒品害我，也是属于锻炼的一部分？恐怕那个时候，父亲您知道后就放弃我了吧？一个没有用的儿子怎么还能为你守着钟氏的景泰集团，怎么给你创造利益巩固地位？”

钟父目光微闪：“你好歹是我的儿子，就算不在景泰，我也会让你半生富贵”

钟意嘲讽的笑了：“我也就剩下点为了你的宏图大业去商业联姻的作用了，父亲，您还真是算的清，一点点的价值都会被你用光，您不用说了，钟生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证据我都已经上交给警察，并且，我还会是受害者和证人的身份。

既然钟家内务不清，那就请法律来清算钟家阴暗的罪孽，哦，我提醒父亲一句，此时舍弃钟生您还可以保住景泰集团的清白，否则，钟家底下藏着的见不得光的事，露出水面了您也救不了”

钟父觉得这几年他都看错了这个儿子，他以为他重情重义，与其他人不同，更好拿捏，他只作最后希望：“是因为她吧？里面养病的女人”

钟意猛的抬头，眼里射出迫人的光，阴冷的可怕：“父亲，您要是动她，我一定让钟氏、让您付出惨重的代价，您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钟父平静的面孔下是令钟意心颤的恐惧，他太明白钟父的手段，为了能让他们无情他能毁掉所有他们喜欢的东西。

钟父背靠上沙发，一下午的交谈让他有些疲惫，嗓音发懒：“钟意，做个交易如何？”

钟意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什么交易？”

钟父偏头看他：“放过你哥，我保你们平安无忧”

钟意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终是抵不过钟父深沉迫人的盯视，低了头。

钟父：“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你？你身份尊贵，如若喜欢她，养在一套房子里就行，你哥的手还伸不到我的地方来”

钟意笑了起来，他觉得凄凉、悲哀：“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她单纯、善良、聪明、果敢、积极向上，她生命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晒在太阳底下，而我，算计、利益、阴暗、见不得光，哦，还有吸毒史，我这样罪犯一样的人配得上她？

父亲，您觉得权利和财富才是毕生追求，那是您，您愿意活在阴暗的臭水沟里不见天日，可是我不愿意，我碰到她才知道，有光有温暖的生命是这么美好，被太阳照耀的身体是这么暖，如果您想毁了她，我一定倾尽我的所有去毁了您，毁了钟氏”

钟父愤怒的站起来，终于是按不住心里的惊诧，抖着手，指着那个站在窗边，冷漠又凶狠的人，一瞬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钟意却无所谓的笑了：“父亲，您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还真是少见，但是，钟氏和钟生您只能选择保一个”

钟父猛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毕竟是经历过太多风雨的人，很快就恢复了沉静：“钟氏现在不能少了我的人”

钟意站直身体：“我不是有个弟弟要出生了么？父亲好好培养，十几年后该是您的得力助手，还是，父亲这么年轻就想着退休了？”

钟父眯了眯眼：“要是我都要保呢？”

钟意摊开双手，表情笃定：“那就要看父亲和法律谁更胜一筹了，不过父亲既然找上了我，想必保钟生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钟父盯了他许久，他突然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凉，钟意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从小在训练中就出类拔萃，各项成绩在族里都是拔尖的，唯独缺失了野心和狠心，才会让钟生钻了空子害他染上毒瘾，罢了，不同心强留不得。

钟父坐回沙发上，神态有些苍凉：“他毕竟是你哥”

钟意冷漠回应：“他可从没这样想过，要是真念着一分亲情，也没有今天”

钟父按揉着一突一突跳着疼的太阳穴：“景泰集团的社会舆论是你在推导吧？”

钟意坦然承认：“媒体就像吸血鬼，无中生有都能扒人一层皮，更何况是事实，不吸干血怎么会放手？所以父亲，您应该尽快决定取舍，毕竟越晚对钟氏越不利”

钟父闭着眼睛靠在沙发里没出声，房间里静的只剩下窗外呼呼吹过的寒风声以及，窗户被吹起的吱吱响。

最终钟父妥协，钟意只觉讽刺和凄凉，在父亲眼里，利益和权力永远摆在首位。

钟父走后，钟意在窗边站了足足半小时。

将窗户开到最大，任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寒冷，钟意将此前在钟家的小半生回顾了一遍，尽然发现除了母亲，没有任何值得他留念的人，更对父亲走的那句话感到深深的齿寒。

“如你所愿，钟生凭你处置，但是钟意，你做出这个选择就该知道钟氏往后绝容不下你，有钟氏商圈的地方就容不下你，你此生将无名无就，你好自为之”

名和就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以前以为只要达到父亲的要求，就会博得父亲的关注和爱，现在想想真是可悲，他的心早死了。

他世界的毁灭在几年前吸毒被抓那晚...不，是在妈妈离世那刻，父亲忙于应酬连妈妈的葬礼都没有露面，被最亲的人当做废棋遗弃，被亲哥哥推入地狱腐烂...如果不是母亲的仇恨支撑着他走出戒毒所，恐怕他早已消亡...他以为他将会随着钟生的落败而消亡，可是命运却给了他另外生的气息，原本以为无望的生命里却被一束光打亮.......

顾林，心尖上滚过这两个字，钟意内心的冰冷渐渐暖融，嘴角自然的弯起幅度...还好，他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