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蒙着黑色软质面具的男子临了一转脸，我看得分明。
黑亮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震惊和疑惑的细长凤眼……
真的很像！很像……
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响，天地苍茫之间，我的眼前只闪现那双我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细长凤眸！
我仿佛连腹部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寻找刚刚那双令我惊心动魄的凤眸！
四周的厮杀声震耳欲聋，火光恍惚之中，人影绰绰。失血过多的我，眼前开始模糊。
我的心头木木地发疼，我是傻了！九哥是我亲手火化的，骨灰还在陌香居供放着，只等我杀了璃王刘施，将他葬在流水村……
他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
一切只是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可那双凤眸，真得好像啊……
“苏陌！”
身后传来谢风的惊呼声，我满身鲜血，拄着剑忍痛站直，回过身。我的身上多处伤口都在流着鲜血，已将上身的衣衫浸湿，满身血污的我摇摇欲坠。
璃兵见大队人马已到，忙边战边退。
士兵举着火把，簇拥着谢风大步向这边走来，跟随在谢风身后的周介看清我的模样，也是一脸的震惊。
视线越发的模糊，我却是松了一口气。谢风平安回来了，他没事就好！
谢风手执长剑，疾步向我走了过来，他身后的火光渐渐模糊成一片。
“我没给你丢脸！”
我冲他一笑后，轰然倒地，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勉强看见谢风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谢风的床榻上。
这次的伤还不算太严重，都是皮外伤。多亏那个璃兵挡在我的身前，替我消去那支长箭不少的威力。
想起那个士兵被长箭穿身而过，瞪大双眼，表情狰狞地倒在我的身旁，我还是不由得心头直发颤。
第一次真真实实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性，给我的心里带来巨大的震撼。
生命显得那般渺小，眨眼之间，谁生谁死都有可能。生命的存在根本不显得尊贵，不值得珍惜，彼此眼中，只有那砍不完的头颅，一层层加高的军功和那白骨鲜血堆成的荣华富贵……
此次璃兵大举偷袭粮草大营，死伤惨重的代价之下并未给与大炎任何打击。这次璃兵亲自送上门来受死，大炎几乎算是重挫了璃国的锐气。
近几日璃国开始高挂免战牌，谢风倒也不急吼吼地出兵，大肆攻打，反而也跟着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起来。
我实在是摸不透谢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身为主帅，自有打算，我什么都不懂，就不跟着凑那份闲心了。
我躺了几日，就可以起身了，慢慢活动着躺得僵硬的手脚。
我本来身子底就好，加上陆英在谢风的支持下，不遗余力地给我调理身体。且我每日都训练，从不懈怠，体质已经比以前在流水村还要好。
那一包包上好的珍贵药材熬制的一碗碗汤药，可不是闹着玩的。
胳膊上的伤已经结痂，受伤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伤，也已经有所好转。只要不做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一般走动，吃饭穿衣并无大碍。
只是谢风仍让军医一日两碗的苦药伺候着，让我头疼不已。
我端着碗，看着碗中黑黝黝且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苦着脸瞪着谢风。
“再不喝，凉了就会更苦！”谢风冷着脸，不理会我，自顾自忙着。
我索性把药碗往桌子上一放，皱着眉，“我不喝了，太苦！”
“苦就对了，我特意嘱咐军医多放了些黄连。”谢风抬头看了我一眼，“苦点能长些记性！”
谢风的话让我气闷不已，却拿他没有办法。
我索性气鼓鼓坐着，不理会他，也不喝药。
这个谢风真是的，从我醒来后，就一直板着脸给我看。真是官越大，谱越大，以前在流水村，他连大声和我说话都很少，更别提是甩脸子给我看！现在好了，莫名其妙地生气不算，还老是拿身份说事，来压我一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如今他是太子殿下，又是主帅，不知比我这个小小的侍卫大了多少级！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就是不喝，看你能如何！
我坐在桌前，气鼓鼓地瞪着他。谢风拧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也不劝我，只顾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
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就在两人的僵持中，慢慢散尽了热气，转为冰凉的汁水，暗暗地沉淀在碗里。
过了一会，谢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凉了的药，长眉紧蹙，冲站立在一旁的军医吩咐道，“胡军医，你去帮苏大人把药热一下，再端过来。”
胡军医忙不迭地点头，端起药碗下去了。
谢风手执朱笔，微抬头看着我，见我仍气呼呼地皱着眉头，嘴角掠过笑意，随即垂眼继续批阅着。
直到胡军医再次把药碗端来，我和他，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苏大人，药已经热好了。”胡军医把药碗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待着没动，谢风这时放下手中的笔，走到我面前。
我梗着脖子，一脸绝不屈服的模样。
谢风眸光一转，自我脸上划过，表情严肃地转脸向胡军医说话，“胡军医，本帅战前训话时再三强调过，每个人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不管是上战场攻城杀敌，还是在后勤洗米煮饭，都是对大炎莫大的功劳。你，可还记得？”
谢风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吓得胡军医双膝一软，忙跪伏在地，“小的自然记得。每日恪尽职责，不敢有丝毫疏忽。”
谢风赞许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一伸，指了指我，“苏大人是本帅的近侍，她久伤未愈，本帅已觉十分不便。你是随行的军医，现在她是你的病人，你速速医好她，则是对本帅，对大炎最大的忠诚。”
我听得目瞪口呆，愣愣看着谢风。
胡军医恭敬地应了声“是”，端起药碗，送至我面前，“苏大人，药已经热好了，请苏大人服下。”
“仗势欺人！”我愤愤不平地恨声道。
听清我的话，刚站直的胡军医捧着药碗的手一抖，双膝颤了颤，又要跪倒。
谢风立在我身旁，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平静地看着我，“苏大人是知道的，比起费尽口舌，我更喜欢仗势欺人！”
闻言，我喉间一噎。去年他用在上将军家仆身上的词，转了一圈又落在我的身上。
一旁的胡军医见我未动，把热气腾腾的药碗往我面前递了递，一脸无奈地恳求，“主帅早先就吩咐过，苏大人的药少服一次，就扣卑职一个月的俸禄。还望苏大人体谅一二，卑职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刚满五岁的……”
“我喝就是了！”我狠狠剜了谢风一眼，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地把药喝下。
谢风，算你有能耐！风水轮流转，看你哪一天折在我手里！
我苦得泪眼汪汪地把空药碗递给胡军医。
“谢苏大人！谢苏大人……”胡军医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还残留在嘴里，一股股药味窜入鼻翼，我难受地只想干呕，捂着嘴坐着。
“苦得很么？”
谢风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杯茶水。
我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气他故意这般惩罚我，就是不愿接那杯茶水。
谢风倒也不急，微俯下身子，靠近我，“不愿意自己喝？那我喂你好了！”
说话间，他的手往前一递。我哪敢真让他喂我喝，忙伸手接了过来。
茶水入口，微有甘甜，很快冲走了苦涩，我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怕苦，那你就多长些心！”谢风眼中有些不忍，但脸色仍是冰冷地不近人情，“你是我的近侍，只需对我一人负责。谁让你上战杀敌了？这次是你命大，让你一击得手，否则……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听他话尾，隐带后怕，不禁心头软了下来，他是在担心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低着头，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看着杯底还有未化尽饴糖，嘟囔道，“我还杀了璃兵的首领呢。你是主帅，不是要赏罚分明的么……”
谢风听罢我的话，气得屈起手指，轻叩我的额头，“你还敢要赏？擅离职守，私自行动，我还没有罚你呢？赵小生领了二十军根，他现在比你记得清楚！”
“赵小生？是谁呀？”我疑惑地抬头看着谢风，“我认识吗？”
“就是昨日领兵杀退偷袭璃兵的副将！”谢风又是恨恨地叩着我的额头，“你跟着他可是差点把命拼上，如今竟然说根本不认识他。”
我揉了揉被谢风叩得有些疼的额头，皱着眉头，“那个满脸络腮胡子，满嘴骂娘的粗鲁汉子叫赵小生？”
他爹娘当初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或许想让自己的孩儿长大后，做个斯文有礼的秀才书生，却不想长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
这名字和本人确实反差太大了，我不禁轻笑出声。
瞥见谢风的冷脸，我忙把笑意掩去，轻声解释道，“不关他的事，当时的情况……”
“你不必替他解释，你身穿太子近卫的服饰，他若是看得清，就不会让你上阵杀敌。他身为副将，连什么身份坚守什么岗位，都不明白吗？”谢风站立在一旁，面容坚毅，神态威严，“他杀退敌兵，有功，我已嘉赏他所应得的。他犯的错，自然也应承担下来。你身受重伤，我只赏他二十军棍，算是轻的了。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万死难赎其罪！”
原来谢风一而再，再而三，三令五申地要求戍守职位，做好本分，竟是这般严格。
难怪那日，我强闯哨岗，虽有人追我，但戍守的士兵皆是坚守在岗位上，丝毫不见慌乱。
谢风身上的王者之气表露无遗，东宫太子之尊所赋予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势，压得我的头低了低。
我放低姿态，小声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许久，听到他长叹一声，“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该拿你怎么办！攻进璃国王宫之前，你不许乱走动！”
“那药，我可以不用喝了吗？”我趁机提出条件。
谢风毫不留情面的一口回绝，“不可以！”
“啊？”我瞬间拉长了脸。
“黄连可以不加，但你必须要一直用药到伤口痊愈为止。”谢风稍倾，又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我无奈地点点头。
见谢风又在书案前忙活了起来。我也顺势将胳膊放在书案前，一手托着腮，一手无聊地研着磨。
瞪着砚中黑乎乎的墨汁，我忽又想起一事，“对了，齐蔚将军的副将李自得给你的军报是假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情报也不算假。”谢风正拿着折子看着，顺手取来朱笔，点点画画批阅着，“李自得很聪明，半真半假的军报才不会让人起疑。那晚确实是有璃兵偷袭，来了两拨人马，他只说了一波，偷袭的时间也被他改变了。所以我去设伏之时，立即有璃兵偷袭，只不过走到半路，我又杀了个回马枪，截住了前来支援的第二波人马。”
“好好的，怎么说叛变就叛变了呢？”我不由叹气道。
谢风抬头看了看我，“你没有听说过吗？最是无情黄金物，变却天下儿女心！”
这世间的人心最是不能揣测的。善于恶，对与错，都只是一念之间的瞬间。
我有些好奇，追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李自得的军报是假的？”
谢风微偏过脸，冲我一笑，黝黑的眸微微眯着，像只狡猾的狐狸，“你猜，猜得对，我就告诉你！”
真没劲！
我撇了撇嘴，“那我叫我家大专柳去给你通风报信，是画蛇添足喽！”
“你不是放大专柳去通报我赶回来助你的么？”
谢风一脸促狭地看着我。
璃国的国力虽已日渐衰败，刘施登基后，朝中最善战的就是刘缓。有刘缓为他守着江山，倒也没有多大的外患，大臣们精力多用于站阵营上去了。大炎打到了门口，才急吼吼地推选举荐迎战大将。奈何璃王疑心病太重，面临亡国之危，仍不敢将兵权全权交付给他人之手。
这次攻打璃国虽辛苦，但进展不慢。距离大军出征十个月，已攻下璃国十之**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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