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时的我不知青玉一直喜欢刘肃，也不知道跟随九哥出生入死的刘肃，竟是刘施安排在他身边的暗棋，也决计想不到刘肃当时所为只是为了试探我。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注定是死路一条。
若我把刘缓重伤一事告诉白远道，三王一党就会洞悉一切，说不定就会孤注一掷，提早起事。若我这般做了，等不到和刘缓成亲，就会被刘施下手处死。而事情的最后，是我没有把此事告知白远道，三王一党也被尽数诛杀，刘施依旧对我‘杀无赦’！
刘施也是从此事得知我并不是白蓁蓁！
那时的我被刘缓护在翼下，只一心一意想着熬过这些苦难，我就可以与我的九哥生生世世！
殊不知，一切早已注定，我为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呵呵呵……想起来了么？”刘施见我眼神发窒，知道我回忆起来了，他理了理身上沾有污渍的锦袍，抬眼看着我，“他本可以不必娶你，我的傻九弟却跑来求婚旨。顾忌当时计划已经展开，不容有任何的闪失，我也不介意他假戏真做。娶个女人而已，好生养在后院里，事后一剑杀了就是了。但我看出他对你动了几分情意，已是有些不悦，你与他成亲之日，我借故不去，就是给他一点提醒。”
我怔怔听着，没有言语。
原来我与九哥之间的情意，令他承受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苦楚。
他就是这般，不是吗？总是把那些疼与苦，都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从怀里掏出来给我的，要么是精致的珠钗，要么是甜糯的糕点……
“新婚贺礼中我赏赐给你的红玛瑙同心结上，我下了毒。”刘施喘得厉害，却不愿停下来，继续说着，“谁知，他竟来到王宫和我大吵一架，非要我把解药给他。我以为他只是初初动心，时间一久，再美貌的女子也会失去新鲜。围剿刘清和白远道时，我命他连你一起除掉，免除后患。他却和我说，你只是白远道找来冒充白蓁蓁的无辜女子，求我放你一马。我当时就知道，他已经是无药可救了。我的计划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拖着，我已是忍无可忍。他不忍动手，那就由我来亲自动手！”
“所以你趁他率兵离开王府，命刘肃将我禁足在怡亲王府里看守起来？”
我紧紧锁着眉头，思绪被刘施这一番话带回我和九哥初初成亲后，那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
九哥信他的王兄，才会在围剿三王一党之前挑明我的身份，就是为了得到刘施一个准确的答复，保我性命无虞。我信任我的九哥，甘心守在怡亲王府，静待他的归来。可到了最后，一切全都毁在眼前这个曾经至尊的男人身上。
他不顾承诺，命刘肃囚禁我，对我杀无赦！又在事成之后，毒杀我的九哥！
我心痛难忍，压抑不住汹涌的恨意，“可见天也是有眼的，你丧尽天良，背信弃义，注定最终一败涂地！”
“我本可以一箭双雕，借九弟之手杀了三弟，再顺手把你杀死，你的骤亡足以夺了九弟的魂魄。我计划失败的另一方面，就是我低估了你这个乡野长大的丫头！”刘施细长的阴鸷凤眼里闪出些许光芒出来，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赞许，随即表情狠绝，“我命刘肃对你杀无赦，谁知还是让你跑掉了。我对刘缓再三忍让，他竟在我的眼皮底下耍花样，放你出京城，又在炎璃边境放走大炎太子。我怎能容他！他的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王兄！可还有江山社稷！不杀他，我如何对祖宗交代！”
我看着他失去神采的双眸迸射出噬人的光芒，可又能如何，不过是强弩之末。
刘施喘了几口气，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嘴角眼梢都挂着嘲弄，“你死罪之身，还敢勾结大炎太子。亏那傻子情根深种，为了与你双宿双栖赔上了性命！哈哈……夫妻相聚之时，就要阴阳相隔，这种感觉如何？”
“疯子！”我被他这一番话激得顿时红了眼，“弑兄杀弟，你不配为人！”
“是啊！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有大哥的，三弟的，九弟的……”刘施的眼神迷茫，慢慢举起双手，愣愣瞧着，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曾真心疼爱过九弟的……”
他忽抬手指向我，睚眦欲裂，“是你！是你这个女人！是你害的我们兄弟失和，是你逼我杀了九弟！”
“好！”我冷冷一笑，抽出腰间的匕首，走近他，“既然你我都有份，那谁也别想跑掉！”
话一说完，我扬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大腿！
“啊！”
刘施疼得大叫起来，面部因剧烈的疼痛扭曲得厉害。
鲜血很快洇透了布料，鲜红的颜色迅速蔓延开来，在他身上沾有污渍的锦服上开出一朵死亡之花。
我“唰”的抽出匕首，扔在一旁，又掏出一包药粉，强行喂他服下。
待刘施慢慢安静下来，我笑着看他，“匕首划开皮肉的声音真是好听啊！服下软筋散后，浑身无力，神志却是清晰，慢慢听着血一滴一滴地从体内流出。温热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绝对比你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让你印象深刻！”
“疯了，疯了……”刘施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我是疯了。九哥毒发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我看了看手背上溅上的温热血渍皱了皱眉，掏出汗巾，嫌恶地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只是一个人疯不好玩。”
“你……你要做什么？”
瞧着刘施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我忽嘻嘻笑着，“听说你把王后和嫔妃都刺死了，单单留下太子和几位公主，一早就让心腹护送走了，是吗？”
我歪着头，静静看着他，见他面容有些抽搐，眼里渗出惶恐和不安，方才满意地点点头，“正如你所想，我已经抓住了他们。璃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公主千娇百媚的，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动人，卖入青楼，也是一笔可观的银两。烟花之地，这世间的地狱，想来是最适合享尽荣华富贵的公主殿下。”
睚眦欲裂的刘施狠狠盯着我，那恨意似刀子一般直戳戳地扎向我。我的心里却是痛快极了！
我慢慢蹲下身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刘施愈见灰败的眸，“至于你最心爱的太子，我也瞧见了。相貌堂堂，仪表还算出众，就是胆子小了一些。不如就将他流放寒苦之地，好好磨练一番。到时候三餐不继，衣不蔽体。要不了多久，怕是又会多几个疯子来陪我了！”
“你，你敢！”他痛苦地拧着眉，恨不得生生活吃了我。
“我敢，还是不敢，你肯定是看不到了，真是可惜了一场好戏！少了你这个最忠实的观众，戏演得再好，终究少了些味道。”我把脏了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憎恶道，“璃国已亡，世上再无璃王。祖宗的基业毁在你手里。你才是祸国殃民的罪人！”
该说的，都已说了，想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了。我抱起九哥的骨灰，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身后传来刘施痛苦不甘的吼叫声。
走出天牢，近黄昏的温暖阳光扑面而来。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待了一会，全身就像被寒意浸透了一般，从身心到四肢全都麻木了。沐浴在阳光里好一会，我才缓过劲来。
刘施的儿子和女儿是被抓到了，那是护送他们的侍卫，为了邀功，自己送上来的。至于说要卖入青楼，流放苦寒之地，都是故意说给刘施听的。
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我不会做。
我就是想要刘施死的不甘心，在他心里，我已经把他最珍爱的一切全都毁了，他带着遗憾，不甘，愤怒和怨恨死去，才是我想要的！
彻底摧毁一个人，就是把他最珍爱，最珍惜的一切连同他的生命一同摧毁！不是么？
只是可惜了和王后一同被斩杀的太子替身，刘施安排倒是周全，可惜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心，还是没有算透。人的心何曾始终如一过，千变万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我是彻底杀了刘施，可刘施早在几年前就杀死我一大半，我只是比他多一口气，苟延残喘至今而已。
我由着自己慢慢走着，眼里的泪却是大颗大颗往下落。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怀里冰冷的骨灰坛上，一滴又一滴……
我杀了刘施！
我做到了！
可为什么，什么都还是没有改变！
已经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已经死去的人也不能再复活……
我自己也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开心，心里猛地一下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不知道这茫茫天地间，我存在的意思是什么！
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击中我的心，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抱着骨灰坛，缩成一团，睁大眼，紧紧盯着温暖的金色太阳慢慢变成橘黄，继而变成昏黄，慢慢往下沉着，直至快要消失不见，我慢慢失去了意识。
梦里我见到了刘缓。
自他走后，我很少梦到他。
他穿着我从未见过的黎色长袍，衬得眉眼阴暗。他看着我的目光很是哀伤，“苏陌，何苦这般伤害自己？”
我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有些哽咽，“九哥，我好想你啊！”
刘缓冲我走了过来，伸开手臂，慢慢敞开怀抱。
我的眼泪一下涌出眼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
他的怀抱还是这么温暖，他的胸膛还是那般宽厚坚实，他的身上是我思念的味道，我窝进他的怀里，哭泣出声，“九哥，不要离开我！”
刘缓仍像以前那般，把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上，摩挲几下，轻叹道，“苏陌，你能重新站起来，我很高兴。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不仅是我的妻，你还是我们女儿的娘亲。更重要的是，你是苏陌，一个顽强独立的苏陌。不必再为任何人所累，只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仰起脸看着他，泪流满面地直摇头：“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刘缓轻轻推开我，眉头深锁，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惊呼：“不要走，九哥！不要……”
醒来时，双眼酸涩，眼角洇出泪水。
我长叹一声，原来是梦。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我的双手似乎还残留着九哥胸膛的温热气息，就连那声叹息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梦里的那一番话，与其说是九哥的疼惜之语，不如说是我借他之口，说出了我心底的矛盾。
自打攻下着王宫之后，以往的一切犹如前尘往事，似乎隔得很远，又似乎从未远离过我。
就连这城内的空气似乎都带着我与刘缓的以往，那般熟悉，又那般噬骨！我心底的愧疚和悔意并未随我攻破璃国，擒下刘施而有任何的缓解，反而更渗入骨髓里，时时吞噬着我的精神。
刘施说的没错，九哥的死，我也有份的。我是帮凶不是吗？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爱的人，可亲手推他入地狱的人，也有我！
心口越来越疼，我的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慢慢冒出汗意。我无力地蜷缩着身子，眼角的泪静静地滑落，滴入身底下的被面上，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被褥上，立即就被吸收殆尽，只剩下一小片被洇湿的痕迹。
九哥，我这般活着，很累，很累！
我不想坚强，不想站起来，不想我是谁的谁！我只想绝了这口呼吸，与你长眠于地下！跟随在你身边，赎着身上的罪孽！
不知过了多久，心口已不再那么疼。我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原来不知何时，我回到了住处，九哥的骨灰坛静静地躺在床榻旁的桌上。
我看着它怔怔地发呆。
“苏大人！”
门外传来士兵高亢的声音，一下把我惊醒。
我忙下床来，整理好身上的衣裙，打开房门。
“何事？”
那士兵许是第一次见我穿着女子的衣裙，瞪大了眼，一脸地不可置信。
“小的是来通报苏……苏大人，”他似乎不知如何称呼我，挠了挠头，“牢房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比较好？是扔到乱坟岗还是……”
－－－－－－题外话－－－－－－
前尘往事会纷至沓来，苏陌会一步一步陷入自己心魔，不得自拔！